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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功名盡在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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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卻見前方嶙峋的怪石頂上,佇立着一個瘦高的人影,身上湛青的袍袖被江風吹得高高地飄起。漸次地接近了,才發現那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他一手抱着一個裝滿書的黑布包,一手從包裏抓起幾本書,拋進了滾滾東去的靈溪江。

“咦,真的,這個人的確有些古怪!”梅雪霽把徵詢的目光投向身後的齊雲灝。

齊雲灝從車窗裏探出頭去,向趕車的鐘啓和耿飆吩咐了一句:“停車。”馬車驟然間停住了。

“你好奇嗎?”齊雲灝笑着望着梅雪霽“要不要咱們下車去看看?”

“好…”梅雪霽略帶興奮地點頭,忽然間又覺得不妥:“這不太好吧?你不是急着趕路嗎?”齊雲灝收起笑,沉思片刻道:“我總覺得這個人有些古怪。前方就是齊州了,眼看秋闈將近,天下考生想必已陸續集結於此。看這人衣着舉止,必是前來趕考的書生,只是…他為何在臨考之前來江邊拋書?此事透着幾分詭異。”梅雪霽聽了他的話不由點頭。入宮前曾聽哥哥説過,天啓最大的孔廟便建於齊州,每年秋兩季,皇帝定會派重臣來此進行國祭。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齊州自古學風醇厚、書院遍佈,朝廷的名臣良相大多出於此地。瑞慶五年,先皇下旨將每三年一次的秋闈定於齊州,至此,齊州更是成了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聖地。

今歲正值秋闈之年,此刻,該是各地考生齊聚齊州,落帷苦讀之時,而這個男子卻大違常態,臨考前來靈溪江獨自上演這出“隨水葬書”的戲碼,難怪會讓齊雲灝如此不解。

想到這裏,她對着齊雲灝一笑道:“那咱們快去吧,我好奇得很呢。”落西沉、殘陽如血。

青衣書生拋完了手中最後的一本書,狠狠地將包書的錦帕甩在風中,眼看那一角黑彷彿離枝的枯葉般漸飄漸遠,他仰起頭,喉間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十年寒窗皆付水了…”他喃喃地説着,兩滴冰涼的體悄然滑落在前襟。

背後有人嘆息一聲:“好可惜…”聲音輕柔,彷彿拂過樹梢的微風。

他愕然回首,卻見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個人。當中一位妙齡女子,粉衣翩躚、青絲飄舞,清麗絕倫的臉上帶着一絲困惑與研判。腳底驀地踉蹌了一下,他踢翻了擱在地上的白瓷酒壺,發出“噹啷”一聲脆響。

耳邊忽地風聲霍霍,一道黑影掠過如閃電,有人一把攙住他搖搖墜的身軀,另一隻手順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下,彷彿過電一般,間立時痠麻不已,膝彎發軟幾癱倒在地。

那人冷冷地瞧他一眼,回頭對佇立在身後的白衣男子點了點頭道:“沒事。”身後傳來“噗嗤”一聲嬌笑,卻是那少女匆匆掩了口,雙眸間卻依舊瑩光盼。

“霽兒!”眼看那書生對着梅雪霽痴痴注目,齊雲灝不由得皺起雙眉,低聲責備着將梅雪霽拉在了身後。

梅雪霽悄悄吐了吐舌頭…嘻嘻,這個鍾啓還真是謹慎呢。剛才那一招,分明就是在試探那書生是否身懷武功嘛!好在她有滿肚子武俠小説打底,不然肯定也像那個書生一般,只有發愣的份了…

正在神思飛散間,聽得身旁的齊雲灝朗聲道:“這位兄台,請恕冒昧,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那書生橫他一眼:“這是兄台向人請教的方式嗎?”齊雲灝淡淡一笑,向鍾啓揮了揮手。鍾啓立刻走上前去,在他間一拍,渾身的痠麻立時消散無蹤。

“現在可以請教了嗎?”齊雲灝依舊笑着。

“你説。”書生沒好氣地看他一眼。

“方才我等路過此處,目睹兄台將數十本書籍盡數拋於江中,不敢請問是何緣故?”

“關你何事?”

“呵呵…”齊雲灝乾笑幾聲,掩去了眼中的一絲怒意“我想兄台與我一樣,都是讀書之人。讀書之人必是愛書之人,雖不至焚香齋戒、敬若神明,卻也不該將其棄若敝帚…”

“哼哼,”那書生一陣冷笑,抬起眼來直視齊雲灝“那我問你,讀書何用?”

“自然是考得功名,報效朝廷。”

“考得功名,報效朝廷?”書生重複着他的話,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可笑,真可笑!

我告訴你,讀書無用,還是銀子有用!我天啓朝廷只用銀子報效便可以了!哈哈哈哈…”相握的手驀然一緊,梅雪霽抬起頭來,卻見齊雲灝的神間添了幾分凝重。

“兄台何出此言?”

“哈哈哈,”書生伸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水,踉蹌地向齊雲灝走近幾步。耿飆迅速上前按住他的雙肩,卻被齊雲灝開言阻止了。

“讓他過來!”書生一把抓住了齊雲灝的手臂,睜着一雙充血的眸子道:“若是你寒窗苦讀十數載,最終卻發現,你一生的夢想被你爹用區區兩萬兩銀子就買到手中…你,會有什麼想?”

“兩萬兩銀子…”齊雲灝神情凝重,語氣中卻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輕顫“你買到了什麼?”

“買到了什麼?”書生狂笑着從懷中掏出一本青皮冊子“看,就是這個,今歲秋闈的試題!哈哈,怪不得我爹總對我説,讀書無用,還是經商賺錢要緊…我卻是不信,我卻不信…”他不停地低喃,臉上又是傷心又是憤恨。

齊雲灝一把從他手中奪過冊子,急急地展開,梅雪霽擔心地觀察着他的神,只見他雙緊抿,臉上罩了一層青灰的陰影。心頭不住一緊,她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輕聲問道:“是這個嗎?”齊雲灝微閉上雙目,點了點頭。

青衣書生斜睨他一眼,伸手奪回冊子納入懷中,正待拔腳離開,卻被齊雲灝一把扯住了衣袖。

“告訴我,賣你試題的是誰?”他沉聲問着,眼眸中掠過了一抹煞氣。

“關你何事?”書生蹙起眉望着他,忽然彷彿明白過來似的笑了:“莫非,你也要取巧,想買個功名?”齊雲灝盯着他沉默良久,漸漸地臉平復,角掛上了一絲笑:“不瞞你説,我等受朝廷指派前來齊州,暗中監察本屆考風。此回若是查到實證,一定嚴懲涉案官員,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那書生大驚失,身子搖晃了一下,卻被鍾啓伸手扶住。

“你們…真的?”

“真的。”齊雲灝緩緩地點頭“放心,若是你助我們查證,我們一定會上報朝廷,免去你父親賄買試題之罪。”馬車中一片沉寂。

梅雪霽託着下頜,偷眼向對面的書生望去。此刻,他正雙目緊閉,一言不發,清秀的面龐瘦削而蒼白,眉目間卻帶了幾分清高與疏狂。

剛才,他向他們坦陳了自己的身份…他叫翁鴻漸,是齊州城內一位富有的綢布商之子。家中兄弟三個,兩位兄長皆隨父經商,只有他,自幼醉心書香,一心只想靠讀書博取功名。眼看考期將近,正當他摩拳擦掌準備一試身手之時,他的父親卻不動聲地在他手中了一本青皮冊子,上面有今歲秋闈的所有試題,以及詳盡的破題之法,十年苦讀霎時變得毫無意義…

他應該是一個非常理想主義、又帶一點天真和執拗的人吧,不然,怎麼會為了夢想破滅而大醉酩酊,將所讀之書付之東

忍不住覺得有一點好笑,她調轉秋波,回眸向身旁的齊雲灝望去。

唉,又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每呆在宮中,聽到的大多是經過粉飾的太平,總以為天下大治,上下清明。今乍一出宮,便被現實重重地擊打了一拳。看他低垂的雙目和滿臉的陰霾,此刻,心裏想必正湧動着憤怒與沉重吧。

悄悄地嘆了口氣,她靠近他,努力展開一朵笑魘。

“想什麼呢?”他抬起眼,目光中卻似罩了一層霧氣,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眸深處。

“今歲秋闈的主考,便是禮部侍郎遲之羣。”他眯起眼,聲音低沉“他是,秦相的親家。”

“哦。”她沉一聲,心中微微一動…秦相,就是瑾妃的祖父吧…

馬車驟然停下,簾外傳來鍾啓的聲音:“主子,待月樓到了。”翁鴻漸忽然睜開雙眼,盯住齊雲灝道:“剛才你許諾的,可當真?”齊雲灝鎮定地點頭:“當真。”

“好,我帶你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