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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青的失而復歸,使父親與草原青的情義又向深度和廣度邁進了一大步。從此以後,父親和草原青形影不離。人們經常可以看到,父親走在前面,草原青隨在後面,草原青身後又跟着警衞員小伍子。父親走到哪裏,草原青便跟到哪裏,這種場面很有趣。一些和父親比較的軍官就和父親開玩笑説:老石,你的馬都成了你的影子了。父親聽到這話,只是淺淺地笑一笑。有人還説:老石,配給你的馬不騎,你想讓它騎你呀?這回父親嚴肅了起來,正道:它也是個通人的動物,你對它好,它才對你友善。那人又説:那它不成了你兄弟了?!這話説到父親心坎裏了,父親把草原青看得比自己的親弟兄還親。每天夜裏,父親都要起牀數次,去看他親如兄弟的草原青,有時還親手喂草喂料。有時部隊打了勝仗,繳獲了一些黃豆、雞蛋什麼的,分給父親的那一份,父親從來捨不得吃,把這些東西都給了草原青。夜晚的時候,父親有時睡不着,他便披衣起來,走到草原青身旁,拍着草原青的頭,和草原青絮絮叨叨地説上一些掏心窩子的話。父親衝草原青説小時候討飯的事,也説打仗的事,那神情一點也沒把草原青當畜生,彷彿在向一個知心的親人敍説着這一切。

這時天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草原青嚼草料的聲音在父親聽來,像一曲動聽的音樂,清脆悦耳。

站在一旁的小伍子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説:團長,拉倒吧,咱回去睡覺吧。

父親不滿地白了一眼站在身後的小伍子,沒好氣地説。愛睡你就回去睡去,你就知道睡覺。

小伍子就不吭聲了,原先站着,後就改成坐着了。他不能離開父親,這是紀律。小伍子年輕覺大,沒多一會兒坐在那裏就睡着了,還打着小呼。父親在小伍子的鼾聲陪伴下,繼續和草原青絮叨着陳年往事。草原青似乎也聽懂了,它温順動情地望着父親,眼睛還一眨一眨的。

父親只有在衝鋒陷陣的時候才捨得騎上草原青,按照父親的話説,草原青為他多長了兩條腿。

草原青果然沒辜負父親對它的厚愛,它馱着父親,第一個衝進了天津城,又走進了北平城,青石板路在草原青點下發出一串脆響。平津戰役結束後,部隊又開始了淮海戰役。

在淮海戰役那次著名的大王莊戰鬥中,父親和草原青各自發生了一件永生難忘的大事。

大王莊是徐州的門户,淮海戰役拿下徐州是我軍重要一步棋,正如遼瀋戰役前,拿下通要四平一樣的重要。國民黨自然也看到了這一步關鍵的棋,他們一方面在徐州投以重兵,同時為了保衞徐州,他們又在大王莊配備了兩個師又一個加強團的兵力,以期阻止我軍前進。

大王莊作為解放徐州這一仗就顯得尤為關鍵,戰鬥打得有多麼殘酷就不用説了。父親騎在馬上,左手握刀,右手握槍,指揮着全團發動了一次又一次衝鋒。一次衝鋒,陣地奪下來了,還沒等口氣,敵人又來了一次反衝鋒,陣地又丟失了,反反覆覆,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拉鋸戰。

在一次放棄陣地的後撤中,一發炮彈落在了父親的左側,小伍子就隨在父親的身後,那時的槍炮聲已經聽不清楚有多少了。他們誰也沒料到這時落下的炮彈,炮彈的氣一下子把父親從馬上掀翻在地上,草原青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敵人就在身後,他們蜂擁着跑上來,小伍子這時已經顧不上草原青了,他奔向了父親。背起昏死過去的父親就往後撤,部隊在掩護。小伍子總算把父親完好無損地搶救下來了,草原青卻被敵人俘虜了。

父親並沒有受傷,他只是被近在咫尺的爆炸聲震昏了,估計草原青的情況和父親類似,它是在暈頭漲腦,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情況下,誤跑到敵人陣地上,被敵人捕獲的。

父親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便問:小伍子,我的草原青呢?

眾人不好回答,犯了天大錯誤似的在父親面前低下了頭。

父親活不見馬,死不見屍,一切便都明白了,他一下子跳將起來,舞着手槍喊着:衝啊,把草原青奪回來!

在父親的引領下,新的一輪衝鋒又開始了。陣地是奪下來了,可他們連草原青的也沒看到。敵人撤下陣地的時候,把繳獲的草原青牽走了。他們沒能俘獲**的軍官,但繳獲了軍官的戰馬,這同樣可以去向他們的上司邀功領賞。果然,草原青落到了一位姓沈的國民黨師長手裏。沈師長正為沒有坐騎而懊惱不已,以前他也騎馬,後來就改坐美式吉普車了。前一陣子和解放軍打了一仗,吉普車被炸翻了,自己僥倖撿回了一條命,車卻沒了。後來改乘轎子,由四名士兵抬着。坐轎子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慢不説,一點也不威風。行伍出身的沈師長還是喜歡騎馬,或坐美式吉普。

當手下把草原青到沈師長手裏時,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一匹好馬,那蹄口,那神氣。沈師長一高興,果然賞了那位連長二十塊大洋。接下來,沈師長揹着手在草原青面前轉來轉去,他太喜歡草原青了。他按捺不住,便騎到了草原青的背上,草原青對沈師長早有防備,它不允許陌生人騎上它的背,在沈師長還沒有坐穩的時候,它突然抬起前蹄,一聲長鳴,便把沈師長摔了下去。

沈師長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打身上的土一邊衝着那些擁過來的參謀人員説:好馬,果然是好馬。

他有些沒面子,但軍人出身的他,骨子裏有一股征服,如果一匹馬誰騎都可以的話,那就不是什麼好馬了。這一點沈師長懂。他整了整衣冠,又一次飛身上馬了。這回草原青沒有把他摔下來,沈師長也是名好騎手。接下來草原青便開始狂奔了,師部所在地,是一個打穀場,地面很寬,足夠草原青狂奔的。沈師長在馬上領略到了軍人的豪氣,他聽着耳邊的呼呼風聲,他動得還做了幾個拔槍擊的動作。那羣圍觀的參謀人員,還一起為師長叫好。想不到好聲還沒消失,草原青突然來了一個馬失前蹄,沈師長猝不及防,一頭便從馬上栽了下去。這次沈師長摔得很慘,那些下屬們跑上前來把沈師長攙了起來。沈師長一手捂着,一手捂着頭,哼唧了一會兒道:好馬,真是好馬。

有人建議:師長,**的馬都姓共,我看還不如一槍崩了它算了。

沈師長大喝一聲:混賬,這是匹好馬,早晚我會調教出來。

接下來,沈師長做出了調教草原青的一個計劃,他讓人來了好草好料,親自放到草原青面前,草原青連看都沒看,歪過頭,敵視地望着沈師長。沈師長心裏一怔,但嘴上仍説:好馬,烈。按沈師長的想法,草原青還是不餓,加上環境不,他想過上一兩天之後,草原青就會吃草吃料的。

沒想到的是,三天之後,草原青仍沒有吃喝的意思,它趴在那裏,昂着頭,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沈師長這才明白,原來他啃上了一塊硬骨頭。他打心眼裏喜歡這匹馬,貞潔、烈。他為了征服草原青,讓手下人用皮鞭子打草原青,軟的不行,只能動硬的了。

每一鞭子在草原青的身上,都引來草原青的嘯叫。打了一頓,草原青仍然不吃不喝,三天下來,草原青已經瘦了一圈。它在思念着父親,思念着部隊。

那些子,父親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他吃不好睡不着,兩眼裏佈滿了血絲。他為草原青動了真情。他不知草原青是死是活,更不知它是否受苦受罪。那幾,父親帶着部隊玩命似的衝鋒,恨不能一口氣就把敵人沖垮了,把草原青找到。

敵人兩個師又一個加強團,雙方都在玩命,想一口吃個胖子沒那麼容易。夜晚是雙方休戰時間,白天拼殺了無數次,雙方都藉着夜晚這一點時閲口氣。在靜靜的夜裏,父親站在陣地最前沿,諦聽着敵人的動靜,他似乎聽見了草原青的嘯叫。

他衝小伍子説:你聽,是草原青在叫呢!

小伍子聽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聽到,搖了搖頭説:團長,你一定聽錯了,我咋啥也沒聽到。

父親又説:草原青真的在叫。

那幾,父親惦念草原青,神經幾乎崩潰了。第五天晚上,父親終於忍不住了。這幾小伍子怕父親有什麼唐突的舉動,一直看着父親。現在他終於熬不住了,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父親趁小伍子睡之際,又在動尋找草原青的心思。

父親並沒有魯莽行事,他爬到陣地前沿,把敵人的一具死屍搬過來,把衣服扒下,穿在了自己身上。左手握槍,右手提刀地向敵人摸去。

沈師長一直整到了第五天,仍沒見草原青吃喝一口,他徹底失望了。他知道,如果這樣下去,用不上兩天草原青就會活活餓死。他不想把它放了,那樣的話等於給對手如虎添翼。這些子接連打仗,沒改善伙食,他下命令把草原青殺了,讓師指揮部的入改善伙食。他下完命令便回去睡覺了,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想看到這麼優秀的一匹馬死亡的過程。打穀場上架了一口大鍋,水都燒開了。幾個士兵,在一個連長的帶領下,提着一把鋒利的刀,準備向草原青下手。就在這時,父親出現了,他現在已經紅眼了,顧不了許多了。他一抬手,先把連長幹倒了,又一揮手用刀劈死了提刀的那個士兵。那幾個人愣了,他們不明白,自己人為什麼衝自己人連開槍又用刀的,他們還沒明白怎麼一回事,轉眼便成了刀下鬼。

草原青一眼就認出了父親,這個身影它太悉了,不知哪來的氣力,它騰的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父親上前一揮刀便割斷了系在樁上的繮繩。

草原青叫了一聲,父親一縱身便騎到了草原青的背上,大喊了一聲:走,咱們回家!馬快風疾,一閃身,草原青和父親便衝進了夜幕。回過神來的敵人,喊殺着衝了過來,他們一邊叫喊,一邊開槍,子彈嗖嗖地在父親頭頂身邊掠過。他已經顧不了許多了,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到自己陣地上去。

小伍子這時也帶着人了上來,他醒來後發現父親沒有了,便什麼都明白了。於是他帶着尖刀連,潛進敵人的腹地,放過了父親,和追上來的敵人上了火。

草原青馱着父親一口氣跑回了陣地,父親從草原青身上跳下來,草原青撲通一聲也倒下了,父親撲過去,一把抱住了草原青的頭,大滴大滴的淚水奪眶而出,草原青的淚水也汩汩歡暢地了下來。

草原青得救了,父親為此受了一次黨內警告處分。理由是,身為指揮員,私自闖敵營,這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表現。

從那以後,受了處分的父親仍樂呵呵的。關於父親和草原青的這段故事從此傳遍了軍營,成為一個時期以來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