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縱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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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天兒也不早了,小程子啊,咱們説好了的,一天一個金銖,你瞧…”朱老頭是棺材裏往外伸手,死都要錢。説好的每天一個金銖,先付一半,剩下的到了地方再付。
可這老傢伙每天都來軟磨硬泡,要拿他當天的一份,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卻始終痴心不改。這次算讓他等到了,程宗揚揚着臉琢磨一會兒,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銀銖來。
朱老頭看到這多賺的一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連忙伸手去接,程宗揚卻把手栘開。
“朱老頭,那個砸核桃的東西,你在別處還見過嗎?”
“見過見過!”朱老頭把頭點得飛快。
“在哪兒?”朱老頭道:“山裏多的是!”程宗揚對這老傢伙的信口開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説好了,你要再給我胡扯,咱們就一拍兩散,我重新僱人當嚮導。一天一個金銖,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僱來!”朱老頭翻着眼想了半晌。猶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程宗揚聽着有點耳,忽然程宗揚心頭一震。
王哲託他的三件事裏,其中一件就提到蒼瀾的太泉古陣。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讓王哲念念不忘?朱老頭最擅長察顏觀,看出程宗揚對太泉古陣並不
悉,口氣立刻大了起來:“那地方最多這種怪模怪樣的東西!山裏人拿來砸核桃、打院牆、疊豬圈…”程宗揚沒理會他的瞎扯,問道:“太泉在什麼地方?”
“西邊的大山裏,叫什麼蒼…”朱老頭拍了半天腦袋。
最後道:“反正是個門的地方。據説山裏的狐狸、野獾什麼的進去,就會變成妖
。”程宗揚沒心情再聽下去,將那枚銀銖一丟,朱老頭立刻撲過去,一把抄住那枚銀銖,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邊眯起眼,放在耳邊聽着成
,彷彿那是世間最美妙的聲音。謝藝緩步過來,低聲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凝羽閉着眼,背後靠着巖壁。她神情很平靜,繼暈不像有傷在身的樣子,但程宗揚看到,她身體每一寸肌膚都在繃緊,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程宗揚把手放在凝羽額上,凝羽雙眼霍然睜開,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揚口擊去。掌緣觸到他的衣服才費力地停了下來,手指微微痙攣。凝羽臉
雪白,額頭卻像火一樣熱得燙手,沒有一滴汗水。
她的皮膚像紙一樣發脆,烏黑的髮絲變得乾枯,零亂的髮梢捲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強朝程宗揚笑了笑,那笑容有着異樣的嫵媚。
“給我一點水。”程宗揚一手摟住凝羽的肩膀,然後拿出水囊,遞到凝羽邊。凝羽慢慢喝了幾口。
忽然猛地嘔了出來,程宗揚已經隱約猜到了凝羽不適的原因,卻沒有任何辦法。他抬起頭,大聲喊道:“樂明珠!”戴着面紗的花苗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腳尖朝這邊張望,聞聲立刻跑了過來。阿夕一把沒有拉住,急道:“珂婭!你不能…”樂明珠一把揭了面紗“有什麼…哎喲…”蘇荔不知何時擋在她身前,樂明珠一頭撞進蘇荔懷裏,沒等眾人看清她的面容,蘇荔已經挽起面紗,掩住她的面孔。
“蘇姐姐…”樂明珠可憐兮兮地喚道。她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説話都小心翼翼,早就悶壞了,蘇荔摟住她的肩膀,對族中的女子説道:“把凝姑娘扶過來。小心一些。”這一次她們沒有拒絕程宗揚留在旁邊,一方面是程宗揚堅持要留下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樂明珠的身分對他而言已經不是秘密。在臨時撐開的帳篷裏,程宗揚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觀堂的療傷手段。
那是法術與科學相混合的奇異醫術,樂明珠束起衣袖,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後把手浸在一口盛滿清水的銅盆裏,小心念誦着什麼。
“師傅説,一滴水有八萬四千蟲。要念咒驅蟲,才是醫者用的淨水。”樂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乾。
然後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手指按住她的脈門,一邊好看地擰起眉頭,半閉着眼睛,宋
會神地診脈。程宗揚握着凝羽另一隻手,她的手掌時而冰涼,時而火熱,程宗揚心頭也時起時落。
過了一會兒,樂明珠訝然抬起眼睛“她的傷勢沒有發作啊?”程宗揚沉默片刻“也許不是因為受傷。”樂明珠偏着頭想了一會兒,又試了試凝羽額頭的温度“體熱意煩,肌僵而顫,呼急促…有點像是驚風呢。可臉
沒有發赤…”樂明珠鬱悶地收回手,她猶豫了一會兒,解開凝羽的襟領,將她翻過來,又把一枚丹藥化在水裏,用巾帕在凝羽頸後仔細抹拭一遍。
接着取出一隻木製的小匣,從裏面挑出一枚細針。樂明珠小心辨認着道,然後將毫針刺入凝羽頸後半寸,手指輕輕點動。以針點刺大椎
是治療驚風的常見手法。
但樂明珠扎針時,銀針上卻有淡淡的光芒閃動,盤旋着入凝羽大椎
中。凝羽咬緊牙關,隨着雪白的頸中漸漸滲出血痕,身體的戰慄也漸漸減弱。
忽然她緊繃的皮膚一鬆,收斂的汗水猛地湧了出來,幾乎是一瞬間,肌膚就佈滿了晶瑩的汗珠。
樂明珠剛鬆了口氣,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體忽然一揚,蛟龍般從她手底下出,旋身扼住樂明珠的脖頸,將她推到一邊,發紅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揚,顫聲道:“給我…”程宗揚喉頭滾動了一下,片刻後,慢慢張開手臂。凝羽
出蒼白而嫵媚的笑容,温柔地擁住他的
身,將臉頰埋在他
口,雙臂越來越緊。
“給我…”凝羽呢噥着説。
“砰”的一聲,一隻小手切在凝羽頸後。
凝羽僵硬的身體掙扎了一下,然後昏過去,軟軟伏在程宗揚懷中。樂明珠一掌擊暈凝羽,然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她一手捂着喉嚨,噎着説道:“她抓得我好痛啊。”程宗揚喉中又苦又澀,半晌才説道:“我知道她的病。”***“這就是你説的藥嗎?”樂明珠有些懷疑地撥
着掌心紅綠兩
的藥丸,又好奇地嗅了嗅。
“好奇怪的香味。”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程宗揚呼了口氣,右側的太陽又開始隱隱作痛。這是段強身上的物藥,與搖頭丸混在一處。
凝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再服用過,除了最初兩天,凝羽並沒有表現出太多不適,讓程宗揚以為她已經能抗拒物藥的成癮──畢竟她以前服用的劑量並不多,服用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直到這時程宗揚才發現,麻古這樣成癮極強的毒品,對於這個世界完全沒有經歷過現代工業化污染的人們來説,有着怎樣的殺傷力。受傷之前,凝羽每天都會離開隊伍一段時間,程宗揚以為這只是她的怪癖。
現在想來,也許凝羽是有意迴避他們的視線,免得被人看到她毒癮發作時失態的樣子。在離開熊耳鋪的時候,凝羽很可能已經逐漸擺了毒癮,但緊接着,她在與鬼王峒武士
手中受傷,這一路上,凝羽不但承受着身體的傷勢,還每天承受着毒癮的折磨。在她平靜的表面下,不知道隱藏着多少痛苦。
山這段路程連程宗揚都走得氣
吁吁,更耗費了凝羽大量
力,縱使如此,凝羽仍竭力壓制住
體的痛楚,直到再無法支撐。程宗揚嘴
緊緊閉着“是我的錯”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他卻沒有説出來。
如果認錯有用的話,他可以認一萬個錯。樂明珠反覆看着那兩粒藥丸“做得好緻…這是什麼東西?”程宗揚猶豫了一下:“毒品。”樂明珠拔下發上的釵子試了試“好像沒有毒啊?”
“它不是毒藥。但比毒藥更厲害。”程宗揚發現很難向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毒品究竟是什麼,只好思索着道:“你知道有人喜歡喝酒嗎?”樂明珠笑得眼睛彎了起來:“我師伯最喜歡喝酒,和你們商隊那個瘦子一樣,整天都拿個酒葫蘆。什麼時候酒葫蘆幹了,就偷偷溜出去打酒。
師傅總説,要配副藥治治師伯的酒癮。咦,你是説這種藥也會讓人上癮嗎?”
“很像,但比酒癮更厲害。”程宗揚道:“幫我想個辦法,把凝羽體內的毒清除掉。”樂明珠為難地説道:“這種毒藥我從來都沒見過。而且…”樂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説道:“我學的是醫術,不太擅長解毒。”程宗揚道:“光明觀堂醫術天下無雙,有什麼毒藥能難住光明觀堂門下呢?我相信你。”武二郎中了
羅汁,差點兒連命都丟掉,結果潘金蓮只用了一枚丹藥就化解,讓程宗揚平添了許多信心。
現在同行的只有樂明珠一名醫生,無論能不能成功,至少比他們這些人強些。被程宗揚一誇,樂明珠得意地叉住“你也知道我們光明觀堂的醫術天下無雙?世上沒有什麼毒藥能難倒我們光明觀堂!你就放心吧!”她這麼説,程宗揚反而有些擔心起來,樂明珠扶起昏
的凝羽,訝道:“凝姐姐身子好輕呢。”淡淡的霧氣在山林的枝葉間浮動着,無數密葉
織在一起。
那些葉片又大又薄,彷彿一幅翠綠而透明的碧紗籠罩在頭頂的天空上。清晨的陽光透過這層紗幕,變得柔和而富有生機。往下,生長着木瓜和菠蘿的灌木、枝葉濃密的厥類、茂盛的草蔓…一層層錯綜雜陳,形成一片滿目葱龍的植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