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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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假的“老餘書店”裏，走進幾個明顯是到此一遊的觀光客。

因為他們手持相機，從門口鐵鑄的門牌號碼，拍到門前白柵欄內一排綠意盎然的迭香，再拍到店裏的白木製書架，以及挑高鑲着透明玻璃的屋頂。當然，也沒漏掉咖啡區的方形小桌小椅，還有那片看書看累了便可眺望愛河河岸的落地窗。

“午安，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告訴我。”站在櫃枱的葉央央在與客人四目相接時，笑着點頭和客人打了聲招呼，然後繼續和客聊書。

葉央央工作的這間“老餘”獨立書店位於住宅區，才開幕不久便因為整片的綠植盆外牆及雪白的建築，而被部落客頻頻報導為最温暖的小區書店。

店裏十人座位的咖啡廳，經常都是滿座。央央經常笑説老餘的咖啡廳是主業，賣書才是副業。因為小書店能拿到書籍的折扣不比連鎖書店，書籍的七折通常就是進價，利潤微薄到讓人心酸。

店裏的書以小説、食譜和心靈為主，亦提供了許多有機農漁業及演講或藝文訊息的數據，並經常舉辦讀書會及作者演講的活動。

“是啊，所以有點戀書癖的人都會喜歡『古書店事件手帖』吧。光是看到女店長説到某某書第幾版的神情，就很難不去心嚮往之啊。裏頭的推理也不是什麼殺人大案，而是從書籍有關的一切去做分析，真的很有意思呢…”葉央央向客人推薦道。

“那我先買第一集回去看。”客把書本擺在櫃枱上，繼續挑書去。

“請問書有打折嗎？”一名新客上前問道。

“不好意思，我們的書沒有折扣。但是若消費到一千元以上，就會贈送一張百元咖啡券。”葉央央笑着説道。

“那我去別家買。”客人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謝謝光臨。”葉央央笑着説完，回頭和角落裏正在hey新書條形碼的老餘互看一眼。

這本週第五個了！

“大家喝咖啡時，不會問有沒有打折，買書倒是很在意折扣。”老餘壓低聲音説。

“你知道還開書店喔？”葉央央忍不住揶揄她。

“因為這世界總是要有人當傻子啊。”老餘推了下黑框眼鏡，笑着繼續埋頭整理書籍。

門上風鈴又響了一下，葉央央抬頭一看，王有明走了進來。

葉央央的雙一抿，直接走到老餘身邊，接過她手裏的掃描儀。

“換一下工作。”葉央央説。

老餘抬頭一瞄，幽幽地説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喔，已經快一個月了，他不累嗎？”

“顯然還不夠累。”葉央央掃描了條形碼，依次輸入書名、分類。

“央央，你要不要再跟他好好説一次，雖然他每天都買一堆書，以後如果不來，本店業績會下滑到我必須外出做苦力的地步。”老餘推了推遮住半張臉的黑框眼鏡，不無遺憾地説道:“不過，為了他好，你還是去跟他談一下吧。有耐心一點，知道嗎？”

“同樣的話連説尺次，我沒拿刀砍人已經算很有耐心了。”葉央央嘆了口氣後説道。

老餘拍拍她的肩膀，把她轉了個方向。

葉央央走到王有明身邊，朝門口一指。

“外頭説話。”王有明一看她願意理人，立刻雙眼發亮地快步跟上。

“你不該再來了。”葉央央才在門外站定腳步，便立刻説道。

“我是來買書的。”王有明臉一黯，語氣防備地説道。

“咱們廢話少説吧。”葉央央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算再來一年，我們之間也不會改變的，因為你完全沒有改變的打算。”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我很努力地想追回你啊！”王有明拉住了她的手，動地説道。

“這些話，我已經説到不想再説了，你只是不想面對真實的自己以及失敗。”葉央央用力回手，耐着子説。

“你回到我身邊，我就會面對的。”王有明堅持地説道。

葉央央到綠圍裙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起手機一看，眉頭皺得更深了。

“央央啊，我是媽媽。”夏美蘭柔聲説道。

“早安，有什麼事？”三天一通電話，説穿了還不是為了王有明嗎？

“有空來家裏吃飯，媽媽煮了麻婆豆腐和宮保雞丁…”

“媽，”葉央央定定地看着王有明，語氣鏗鏘地説道:“媽，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顧我的生活。但是，你如果真的這麼注意我的三餐，以前就會注意了。我很恩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和王有明是絕對不可能重新開始的，再見。”葉央央沒給對方説話的機會，就結束了通話。她把手機回口袋，看着臉絕對稱不上好看的王有明説道:“你沒有其他事好做嗎？”

“有，就是把你追回來。”王有明説。

“你要憑哪一點把我追回來？就憑你每天來這裏站，而不去對你自己的未來負責這一點？”葉央央深呼，忍住對他發火的衝動。

“你還想着葉耀陽，所以才拚命找我麻煩，對不對？”王有明緊握拳頭怒問。

“這是兩碼子事。還有，找麻煩的人是你吧。葉耀陽這幾年來，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因為他想在最短時間內學好一切，把自己的才華發揮到極限。你呢？你做了什麼？把自己的問題全推到別人身上？”葉央央的眉頭愈皺愈緊，因為完全沒法子想象在王有明的世界裏，居然沒人跟他説過這種要為自己負責的基本小事。

王有明不想聽他不想聽的事，只是固執地看着葉央央説道:“我就知道你對他…”

“夠了，我沒有興趣聽你説那些胡思亂想。最好笑的是，我居然為了你而不再和他聯絡。”她搖頭嘆氣，覺得自己是笨蛋。

王有明抓住她的手臂，聲音顫抖地説道:“央央，你還是在乎我的。”她再次回自己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説道:“不，我只是在同情你，因為你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我不想再被你影響了，我要過我要的生活，我要和葉耀陽聯絡。”

“你敢和他聯絡，我就去死，讓你一輩子後悔！”王有明大吼一聲，指尖驀地陷入她的手臂裏。

葉央央拿起手機撥話，看着王有明的眼睛説道:“媽，王有明説要讓我一輩子後悔，我怕他挫折容忍度低跑去自殺，麻煩你帶他去看心理醫生。”説完，她掛斷電話，一指戳向王有明的肩頭。

“你給我聽好了！我們倆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就算世界毀滅到只剩我一個人，我都會努力活下去的，而你居然為了一丁點小事就要自殺。你知道自殺的人死後，靈魂會一直不停重複死亡的過程和痛苦嗎？你知道你一死了之後，你的爸媽、我的媽媽，會因此承受多少的痛嗎？你不管，你什麼都不管！因為你就是一個任自私的孩子！王有明，我求求你醒醒吧！”葉央央發飆到最後，已經完全無視於路過的旁人目光。她全身發抖地吼完後，驀地轉身走回書店裏，連看都不願再看王有明一眼。

“冷靜冷靜。”老餘立刻遞一杯開水。

“我沒事了。”她仰頭一飮而盡，深了一口氣之後，半天后才用仍在發抖的聲音慢慢地説:“我累了，再也不想被他的不成給綁架了。”老餘瞄了一眼書店外，低聲地説道:“他走了耶。”

“祝他早想開。因為唯一能改變他的人只有自己。”她繼續回到新書區進行輸入條形碼的動作，心裏後悔的是自己沒有早點注意到葉耀陽對她的一切，因而引起了這場靶情風波。

但她不後悔經歷了這一場，因為唯有走過，她才知道王有明需要的其實不是她，而是一場當頭喝；她才知道葉耀陽的付出，是多麼不計回報，而她又是多麼地幸運。

那天罵走了王有明之後，葉央央並沒有真的立刻和葉耀陽聯絡，因為她不想王有明做出什麼傻事而牽累到葉耀陽。

她想，她至少也要再忍個一個月吧。那樣她才能理直氣壯地跟別人説，她和王有明是斷得一乾二淨了，才和葉耀陽在一起的。

半個月過去，王有明沒有再來找過她，她媽媽也沒有再來過電話。她猜想一切應該都平靜了。

但她，其實不平靜。

這些子裏，她沒休過一天假，每天下班後就用僅剩的力氣對着葉耀陽的skype賬號和e-mail發愣。她從來沒和葉耀陽失聯過這麼久，她自認已經快到達忍無可忍的極限了。

然後，她就收到了葉耀陽寄來的包裹。

包裹裏頭有一件繡着“yen”的橘圍裙，還有一本他手寫的簡單料理，她撫着他總是力透三層紙的筆跡，想象他坐在桌子前寫字的模樣。他的字其實很有個，只是他寫字時總像皇帝批奏摺一樣地深思慮皺着眉，害她每次總忍不住要嘲笑他是在開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