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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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聞空如一語,觸動愁懷,眼望四下僧眾老則耄耋,幼則不器,愈添煩悶。無意間瞥見那小僧伏跪於地,運掌傳功,手法頗為巧絕,心念一動,邁步走到小僧背後,揮掌向他後背拍落。
那小僧悲入肝腸,渾不料有人會偷襲於他,中掌之下,一頭栽入老者懷內。與此同時,但聞背後一聲低呼,回頭看時,卻見方丈呆立其後,正滿臉驚異地望着自己,不由心頭一沉:“難道方丈怪我與老伯伯在一起,這時要懲罰我麼?”想到寺中戒律森嚴,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忽聽天心怒聲道:“劣徒智明,自甘墮落,久與魔為伍。今逐出山門,永為少林棄徒。一干僧眾,務當以此為戒!”那小僧跪在雪中,心底茫然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這才“哇”地一聲,又哭出聲來。他自幼無依無靠,在寺中從無人關心他、喜愛他,便在他自己心中,也覺每趨於雜役、飽受欺凌全是應該。及至與老者相處,那老者雖然心高氣傲,卻始終當他是自家子侄。此時老者已逝,這小僧只覺天地間彷彿變成了一個黑,空蕩蕩只剩下他一人。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雪來,不多時,已落了兩人一身。那小僧望向四周,見山門前早已空無一人,心下更淒涼,俯在老者屍體上,一時泣不成聲。
這了許久,那小僧止了哭聲,將老者抱起。他此刻失魂落魄,也不知往何方,鬼使神差一般,又向後山走來。他心中悲慟,淚眼模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山坡,眼見雪地上老者所留足跡尚在,想到轉瞬之間,其人便已長眠不醒,一股悲涼之意頓時湧上心頭,只覺得世事難料,運命無常,人志於天,終歸徒勞。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天,又回到口,觸景生情,不淚出痛腸,口中只是叨唸:“老伯伯,我們又回來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他木雕泥塑般立在口,心間始終渾沌一片,既而想到:“老伯伯最大的心願,便是要離開這裏。如今他雖已作古,我可不能再將他葬在此地。”當下擦去老者臉上血跡,抱着他向前面一處松坡走去。
待上得坡來,已累得滿頭是汗,息不止。舉目望去,只見少林寺院盡在眼底,大有屈伏朝拜之勢,心道:“老伯伯,我便將你葬在這高坡之上。你多年來屈身地下,死後卻終於高過了眾僧。”眼見坡西幾棵古松下地勢平坦,境象頗為肅穆,於是輕輕放下老者屍身,抬腿掃開積雪,隨即俯下身去,動手摳挖。
此時天寒地凍,泥土甚是堅硬,他悲傷之際,渾忘了手上疼痛。如此不停,直到暮西沉,方挖出一個數尺深的坑,兩手已是鮮血淋漓,僵硬無覺。
他從坑中跳出,回到屍身旁,見老者臉呈青紫,口一陣痠痛:“老伯伯英雄一世,死後卻如此淒涼。他死時尚有我為他哀傷下葬,我若死了,誰又會為我淚?恐怕連屍首也沒人替收。”傷心至此,頓覺世事蒼涼,了無生趣。
他形影孤單,坐在雪中自傷自憐了許久,眼見天漸暗,心道:“我雖不捨老伯伯,但人鬼殊途,還是儘早讓老伯伯入土才是。”俯身來抱老者屍身,手觸腋下,忽覺一物甚為堅硬,心想:“老伯伯此去,再無相見之理,若得他遺物常伴身邊,也是藉。”探手入懷,從老者衣內取出一物,只見這物原是一塊小牌,非銅非鐵,不見光澤,份量卻是極重。他看了半天,見牌上密密麻麻,刻了些古怪圖案,翻轉過來,另一面卻是個篆書的“明”字。他目不識丁,看後也不認得,隨手揣入懷內。
待將老者屍體掩埋,天已然大暗。那小僧想到從此以後,再難見老者笑貌音容,又伏在墳頭大哭了一場。他一來悲傷勞累,大是倦乏,加之哭後心神恍惚,不知不覺中,竟倒在墳頭睡去。此時天地雖寒,他這一覺睡得卻酣。及至醒來,已是北斗初橫,東方漸白。
他昨悲傷,也未想後該當如何,這時眼望羣山白茫茫一片,心下怎不愴然?他自懂事時起,便未離開過寺院,連嵩山腳下的小鎮,也只是聽師兄們偶爾説起過。起身徘徊,一時無計,尋思:“這山連綿廣闊,似通向極遠的地方。我孤身一人,便走上幾天幾夜,怕也走不出去。”心下氣餒,在坡上轉了兩圈後,又坐回墳頭想:“寺中我是再也回不去了,不如便在這裏陪着老伯伯。”隨後半,便呆呆地坐在老者墳前。
漸近午時,腹內不覺“咕咕”亂叫起來。他兩來粒米未進,寒風一吹,不打起冷戰。又過一陣,自覺終是難捱,暗忖:“我雖不能入寺,但去後門求肯執事的師兄,他必會給我些食物。”此念一生,神略振,站起身來,快步向寺院後門跑去。到了山門前,又躊躇起來,直繞了幾圈,方鼓起勇氣,上前叩打門環。
少頃,門內轉出一僧,正是昨那名執事的僧人,見小僧傻呆呆站在門外,眼一翻道:“你還回來做甚麼?”那小僧吐吐道:“師…師兄,我兩天沒…沒吃東西了,你…”那僧人不等他説完,突然飛起一腳,踢向他口。那小僧一驚,忙向旁閃身。不料那僧人腿向回勾,足尖搭在他脖頸上,順勢向外一展,將他彈出一丈多遠,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那僧人氣猶未消,惡聲道:“你小子要是有種,便去魔教入夥別在這兒擺出一幅可憐相。我少林寺便是把吃的東西餵了豬狗,也不給你這魔教崽子!”轉身入內,咣地一聲,關上大門。
那小僧子寬和,也忍不住氣往上撞,手撐着從地上爬起,暗暗發誓道:“我今生便算死在荒郊,也不在你少林停留片刻!”心下惱火,不辯西東,順着西面一條小徑狂奔而去。
這一路也不知奔了多遠,憤之下,全然忘了疲憊。待奔到一處山口,這才慢下腳步。他本不知寄身何處,眼見山口那面便是一條大道,於是不加思索地向前跑去。沿大道南行,約走出五六十里,望見不遠處山坳之中,坐落着幾户人家。
他腹中飢餓,只思覓些食物,當即棄了大道,向山坳內跑來。待到一户農舍前,已累得氣吁吁,舌燥口乾。敲門過後,由屋中走出一個老媪,見他蓬頭破服,情狀狼狽,連連搖頭,回身去屋中取了幾個烤的山芋,在他手上。那小僧餓得發慌,也顧不上道謝,拿起山芋吃了起來,邊吃邊走,又返回大道。
此後數,那小僧渴了便抓把雪,餓了便沿途乞食,始終渾渾噩噩,不知所往。
這一那小僧走得倦乏,正倒在一塊避風的大石後小憩。朦朧之際,忽聽不遠處有人喊道:“兀那潑賊,爺們已在此候你多時了!你還要跑到哪裏去?”那小僧一驚坐起,只見南面一片雪野之中,不知何時已站了四五十人,個個身穿錦袍,頭戴暖帽。乍一望去,好似茫茫雪野中,點綴了數十朵五顏六的小花。
他心下大奇,凝神細看,卻見眾錦衣人執刃在手,原來早將一人圍在當中。那人揹負長劍,髮髻高纂,身穿一件黑袍,在風中撲喇喇飄擺,煞是醒目。此即佇立當地,昂首傲視,頗有奔逸絕塵之態,只是臉上不知帶了甚麼,掩得生氣全無,唯有一雙眸子爍爍放光,透出一絲詭異。
那小僧見場上眾寡懸殊,心想:“我周老伯那般武藝,仍不免死於羣僧之手。這黑衣人孤立無援,也必無幸。”想到老者撒手人寰,只剩他孤伶伶一人,又不悲從中來,鼻眼發酸。
忽聽一錦衣人高聲道:“朋友究竟有何圖謀,咱家原是管你不着,但你私入大內,將今上放於武英殿內的數面金線龍旗盜為己有,咱家可不能視而不見。”此人身穿繡花紅絨袍,頭帶水獺圓口皮帽,相貌雖甚平常,目光卻極為犀利。他話説了一半,又搖頭道:“咱家只是不懂,像朋友這樣的人物,還要龍旗做甚麼?難道朋友自恃武功了得,便要在江湖上發號施令,做普天下習武之人的皇帝麼?”言罷自覺可笑,忍不住樂出聲來。眾錦衣人見這人發笑,也跟着鬨笑不止。有幾人喊道:“總管説得不錯。這小子得了失心瘋,看來真想着做皇帝呢!”眾人捧腹彎,又笑成一團。那黑衣人卻揹負雙手,恍如不聞。
眾人笑了一陣,只聽那紅袍人又道:“咱家在大內當差數十年,還從未見過朋友這麼好的身手,不但見所未見,簡直便是聞所未聞。朋友若能網開一面,將龍旗賜還,咱家絕不敢再找您麻煩。還望朋友高抬貴手,賞兄弟們一口飯吃。”説話間一改戲之態,言下似對那黑衣人十分忌憚。那黑衣人只是冷笑,仍不開口。
眾人見他神情倨傲,莫不氣惱。有幾人大聲罵道:“這廝目高於頂,渾沒將咱兄弟放在眼中。今倒要瞧瞧他有何手段?
“話音未落,便有幾人縱身上前,揮刀向那黑衣人剁去。這幾人刀法狠辣,均非庸手,眼見得幾口刀似鋪下一張密網,一古腦地向黑衣人身上罩去。
那黑衣人凝立不動,右足在地上一掃,一股雪騰起,立時竄起一丈多高。幾個錦衣人只覺面大力襲來,手中兵刃竟爾拿捏不住,都吃一驚。便在這時,那黑衣人驀地橫揮袍袖,將蕩起的積雪掃向幾人。説也奇怪,積雪被他袍袖一拂,彷彿變成了飛砂石彈。幾名錦衣人只來得及慘呼一聲,便即怦然倒地,一呼斃命。
眾錦衣人見他舉手間連斃數命,手法駭世驚俗,幾近憑虛殺人,都驚得目立眉聳,如逢鬼魅。那小僧見了這等神驚鬼懼的手段,髮皆豎,心想:“似他這般殺人,連在一旁看的人也要被嚇死了。這人如此武功,看來只有周老伯才能勝他。”但心中隱隱覺得,便是周老伯親至,也未必能勝此人。
卻聽那紅袍人道:“朋友這麼做,可是將朝廷半點也不放在眼中了。嘿嘿,這竊物殺官之罪,咱家可要與你好好算算。”只見一團紅影自人羣中飛出,猶如橫空怪梟,撲向那黑衣人。那黑衣人見他凌空撲來,反向前邁上兩步,左掌揚起,遙遙擊去。那紅袍人距對方尚有三丈之遙,卻似極怕這憑虛而發的一掌,猛然身向斜滑,連翻了幾個空心筋斗,隨見數點寒星飛出,直向黑衣人打去。那黑衣人冷哼一聲,左手變掌為指,向前彈了幾下。但聽嗤嗤聲響,暗器轉向飛回,登時釘入幾名錦衣人腦中。稍一容隙,那紅袍人已縱到他身旁。
那黑衣人不待對方站定,飛起一腳,踢向紅袍人口。常人以腿擊人,均求迅捷靈巧,他這一腿踢去,卻是慢慢,全無章法,倒似深怕那紅袍人察覺不出。那紅袍人見了,竟然神大變,忙不迭地向後滑去。這一滑傾其全力,好像有人在背後拼命拽他,倏然退在兩丈開外。那黑衣人見對方惶惶後退,並不急躁,一條腿仍是不緊不慢地踢來。説也奇怪,那紅袍人雖退若驚猿,對方足尖卻始終距他口不過數寸,身法之詭譎怪異,委實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