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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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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半的成功,伯剛萬想不到會來得那麼快。

第二天天微明,廚房裏就有輕微的響動。被安置在客房中,幾乎徹夜不眠的伯剛,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是瑾清在替小芬準備早餐和帶到學校中去的便當。最後聽見小芬向瑾清輕聲道別,然後是關上大門的聲音。看看錶才六點半。

伯剛好幾次想起牀,在山上他也是起得這麼早的,到時候不起身,就像被褥中藏着令人不能安心的小蟲子,難受極了。但是,他非常怕跟瑾清單獨見面,所以一直捱到聽見星初的聲音,才悄悄下牀。

主客見了面,只點點頭就算了。

“早安”是多餘的寒暄:“昨夜睡得好不好?”更是愚蠢得變成嘲笑的關切。

星初的臉很深沉,瑾清則像從生下來就沒有笑過似的;早餐仍舊非常豐富,反形成令人難堪的不調和。每一次瑾清替伯剛送食物來時,他都會侷促不安地站起來,在關係異樣密切的老朋友中間,無端增添多少不必要的周旋的形跡。

“今天上午我不去辦公室了。”當伯剛放下筷子時,星初這樣説。

伯剛想了一會説:“是的,我也應該把我的計劃,好好地跟你談一談。”

“你説吧!”伯剛説了這一句,就回頭向廚房裏喊道“瑾清,你出來!”於是,正式的談判又開始了。

“我想小芬在山上是住不慣的,而且上學也不方便…”伯剛的所謂計劃,其實也很簡單。他説有二十萬元的積蓄,準備辭了原來的職務,搬下山來,或者做個小買賣,或者再找個事做,養活父女倆總不成問題。這所謂計劃,事實上只是提供一種保證,那二十萬元的積蓄,是屬於物質的;神上的,原不過口頭上一句話“反正盡力之所及讓小芬到快樂”而已。但伯剛卻提出了一項具體的諾言,他説他決不再娶,免得小芬有受繼母欺侮的可能。

他惴惴然唯恐星初夫婦挑病,但想不到星初有滿意的表情。

“我們也無法對你多要求了,”星初看了他子一眼,説“對小芬的立場,我們是一致的。瑾清怕你不擇手段去走極端,那樣會毀了小芬,所以迫不得已答應下來。女兒是你的,讓你帶走,可是我們十三年的心血,也不能説丟下就丟下。總而言之,你記往我們是為了小芬才犧牲的。”伯剛對他後半段話,已無法聽得真切。好久,才強忍着眼淚説:“我如果讓小芬覺得有一點委屈,連我自己都對不起了。”

“好,反正各憑天良,我希望你説得到做得到。”瑾清作了唯一的一次表示以後,隨即起身離去。

星初夫婦倆籌劃得非常周密,為了怕引起小芬神上重大的刺,需要伯剛跟小芬慢慢接近,等建立了相當友誼以後,再找適當的機會,逐步暗示她的身世;水到渠成才是圓滿的境界。

伯剛欣然樂從。他説他有耐心去下這個水磨功夫。

於是這天晚上,由瑾清來告訴小芬,説是“張伯伯託你爸爸找事,要在我們家住一陣子。正好替你補習功課。”小芬微笑着,不表示歡,但也不表示拒絕。

“張伯伯的小提琴拉得很好,拜過從前上海工部局樂隊的一個白俄做老師。那個老白俄連歐洲都有名的。”

“媽!”小芬驚喜地叫起來“真的!”

“現在可不行了,”伯剛在一邊接口“‘三不彈,手生荊棘’,你看我的手,可不是長滿了荊棘?”

“不管怎麼樣,收你這個徒弟,總夠資格的。”星初對小芬説“還有,你不是喜歡文藝嗎?張伯伯從前那一段散文才寫得真叫漂亮!”

“哎呀,那張伯伯真是多才多藝嘔!”這應該説是一個良好的開始。星初就慫恿着説:“小芬,你這麼佩服張伯伯,那還不把琴拿出來,請張伯伯指點指點。”

“噢!”小芬非常柔順地答應着,似蝴蝶般輕盈地飛到後面去了。

星初夫婦換了一個淒涼的微笑。伯剛故意裝作沒有看見。

小芬小心翼翼地捧着琴匣給伯剛。他取出琴來,校正琴音,琴弓擦出第一個嘹亮的音符,但木僵而蠢的指頭,在纖巧美麗的提琴襯托下,連他自己都到醜陋不堪。

他忽然喪失了勇氣,十年未曾摸過琴弓,曲譜也記不真切,他怕在小芬面前的第一次表演,就讓她在心裏喝倒彩,因此,進退兩難地苦笑道:“怎麼辦呢?”星初瞭解他的心情,點破他説:“旁若無人!”瑾清的鼓勵更透澈“沒有關係嘛,好久不玩兒,手總生的,慢慢就好了。”

“好,我試一試,”他鼓起勇氣來説“拉不好,小芬你可別笑話我啊!”

“張伯伯,不,張老師,”小芬調皮地答説“做學生的怎麼敢笑老師。”於是,他試着去拉一個小曲子。手指像倔強的頑童,不聽話極了。指尖握砍木的斧頭時,嫌它不夠強壯有力,在琴絃卻嫌不夠纖細,常常搭到另一弦上。

伯剛幾乎拉不成調,沮喪而着急。清風拂拂的仲夏之夜,背上的汗濕到褲上。

就當他要承認失敗的一剎那,他瞥見小芬臉上的表情,她的笑容與她捧琴匣給他時的笑容,絲毫未變,那是隻有父子家人之間才有的無原則的欣賞與寬容的表情。

“這個不算!”此時他所恢復的,不是勇氣,而是信心。擦一擦汗,重新提起琴弓,閉上眼,心底的樂聲,汩汩如出山的清泉,通過手指,散播在深厚恬靜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