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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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他來過全德家。他剛到這兒當護林員時,劉全德和他的大小兒子一塊兒到山上來看望過他。曾給他送來了兩隻老母雞和三十個雞蛋。當時他就看出這個人實在太老實,老實得連句話也沒有。兒子也一樣老實,老實得坐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始終沒説出一句話來。劉全德除進門時打招呼瞅了他一眼,一直到走再也沒瞅過他,全都那樣悶聲不響地坐着。直坐得他格外難受。後來他挨家歸還東西來到他家時,就更證實了他的看法。這才真正是一户老實可憐的人家。也正因為是老實,不會偷,不會搶,所以才這樣貧窮困苦。一個十七八歲的大閨女,竟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像這樣的人家,你就是着他也絕不會上山去偷砍木材。有一點讓他無法理解,他不明白像劉全德這樣的人居然也要給他送東西。他問了全德幾遍是為啥,他怎麼也不肯説。末了,就只是説:“大夥都這麼,咱還能不送?”直到他要走了,才説了一句“這是規矩,好些年了,都這樣。”他不明白這些規矩是咋定出來的,是誰定的。還是好多年了的規矩。
自他當了護林員,嚴加看守後,他一家人果然很少上山。即使是上了山,也最為自覺,連指頭點的樹枝也絕不去砍。頂多也就是拾些蘑菇,剜些野菜,採些果子,刨些藥材什麼的。從來也規規矩矩。
真是難得的一個老實好人,他就常常這麼説他。平時見了面,即使就是這些子裏,劉全德打老遠一認出是他就會出憨厚的微笑。雖然並不説什麼,但這也就足夠了,也就更能到這個人的憨厚實在。
眼下,他家就在近旁。討口水喝,想必是沒問題的,雖然他一家人為人膽小謹慎,但這是在深夜,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十二點多了,他一家肯定是睡了。但如果是他敲門,他們家肯定會開門的。也就只是喝點水,喝了就走,不會太麻煩他家的。
拿定了主意,他便加勁爬了過去。沒多久就爬到了。門檻不算高,家裏也沒狗,門也很薄,一敲就會很響。
他定定神,伸手正要敲,卻突然怔住了。像他這樣子,會不會把人家嚇着了?他清楚自己這會兒的臉一定很難看。左眼腫得那麼厲害,連睜開都很困難,時不時地還在往外着血水,臉上的顏也絕不會好看,不是紫就是青,肯定嚇人。頭頂上裂了一道長口子,血順着頭皮滲滿了額頭和臉頰。雖然這會兒已經不怎麼血了,可是一臉的血跡肯定還在。還有鼻子,從鼻中膈和鼻翼連接的地方整個地向上給撕裂了,雖然他已用膠布粘住,但此時已經腫成一個大包。淤血也死了鼻腔。他早已無法用鼻子呼了。一道深深的刀傷,從右臉頰一直延伸到左下巴底下。是他們故意給破了相。脖子也整個地給撕爛了,就好像整個被剝掉一層皮。
實在是太難看了。像他這麼個模樣,開門一看還不把人家嚇個半死。他想坐起來,背向院門,這樣開門人就不會看到他的臉的。而且也一看就知道是個人。他試着往起一坐,一鬆身子,部就像被重重一擊,疼得不進氣。但他仍然堅持着,想把腿縮回身子下邊,一使勁,部就像又戳進一刀,雖然是黑夜,也眼見得血直往外湧。他不由得一下子又趴下來,放棄了這種努力。為了這口水,他眼下還犯不着拼掉最後的一點力。
看來只有這麼趴着了。人家開門出來時,儘量不要把頭抬起來,更不要面對面地同人家説話。就是喝水時,也爭取側過身子。至於趴着站不起來,那也只好這樣了,他這一家也肯定知道下午的事情,當然也知道他爬不起來。
只能這樣了。
伸出手去,敲響了院門,一遍,又一遍,用力也逐漸加重。
梆梆梆、梆梆梆…夜晚的回聲竟是如此之大。
“誰呀?”院子裏終於有人問了一聲。
“…我…”他拼力應了一聲,嗓子眼裏突然湧出一口黏稠的東西。他使勁嚥了下去,他連吐出來的力氣好像也沒了。他到滿口的鹹味和腥氣。
“誰呀?”又是一聲。
“…我。”同上次一樣,好半天也應不出來。嗓子眼竟嘶啞得這麼厲害,像是被什麼封死了,而且嗓音也好像全變了,本就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
“誰麼?”窸窣了一陣兒,聲音終於近些了。
“…是我,是我呀。”喉嚨裏再次清出許多黏腥的東西,嗓音亮些了。
“誰?”就在門口了。
“我,我呀。請開開門,是我。”他努力用正常的嗓音回答。聲音儘量柔和,儘量自然。
遲疑了好一陣子,又是一陣打開門關子的聲音,吱——,門終於輕輕開了一條縫。
“你到底是誰麼!”聲音就在身旁,是劉全德。
“我…我呀,我是狗子,狗子呀!我想喝…”咣噹!
他不顫了一顫,緊接着立刻就意識到,院門又給關住了!
他怔怔地愣着。好半天,才使勁地嚷了一聲:“全德叔,我是狗子呀!”
“我曉得是你,你走開。快些走!”裏邊是全德恐慌和顫慄的聲音。
“請…讓我喝點水,沒別的,我就是隻想喝點水。涼水就行。喝點水我馬上就走。”他小心地懇求着。
“不行呀,不行!你快些給我走開,快點!”全德也是一副懇求的口氣。
“…求你了,給我喝點水吧。”
“不行!説不行就不行。我也求你啦,求你快些走開!”39“全德叔,我就只是想喝口水…”
“你也曉得,我要讓你喝了水,我這一家不就全完了!你是外地人,你不怕我還怕哩,你還讓不讓我一家子在村裏呆了。我求你啦,快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