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未到血冷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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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分配起來頗有難度。
上好的粥是奉給公婆的;孩子小,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也要來一碗。水窈身上有傷,趕車的兄弟們總不能沒吃…一天一夜折騰下來,鐵打的金剛也撐不住。顏如語一邊聽着周遭的抱怨,一邊將一碗一碗乾的稀的端出去。她微笑着,看着周圍的三姑六婆們墊着帕子翹着蘭花指,皺眉抱怨破碗太髒,又一個個喝得嘖嘖有聲。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果然是話到滄桑,曾鼐得抑揚頓挫,字字血聲聲淚。書齋中的運籌帷幄蕩然無存,他傷心憤怒得幾乎吃不下飯,被眾人圍着勸了半天,才勉強進了一點兒,又哀憤地道“果然是人情冷暖,世事無常。老夫就是為了這羣刁民才落到今!這些人,這些人難道一點兒知恩圖報的心思也沒有?”莫水窈低着頭,沉默。她確實沒有料想到,莫家村的村民們居然冷淡至此,別説噓寒問暖安排住處了,一聽他們的來頭就個個緊閉大門,還是在莫先生的破院子裏才勉強安身。
血案…畢竟已經過了十年了。抗爭沒有結果,委屈無處申訴,大家心冷了,血也冷了,索關起門來過子,只希望再也不要有麻煩上身。
父親昔的犧牲,到底值不值得?自己的努力和計劃,到底值不值得?不不,即使全村人都躲着閃着,至少有一個人,是決不會拋棄自己的…
莫水窈心亂如麻,來回踱步,幾次三番,言又止。
顏如語知道她在想什麼,笑笑:“去吧,我們凌晨動身,你趕回來就是了。”莫水窈地點點頭,匆忙出門。繞過悉的池塘,穿過一片豆田,長畦上柔草撓着腳踝,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村子的最高處有一方小小土院,正依着青龍山腳。十年前,母親擦乾眼淚,從舊家嫁到這裏,而她,也是從這個院子裏逃到江湖的。
咚咚,咚咚,莫水窈叩門,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幾乎變成了同一個節奏。她匆忙地整整鬢髮衣襟這模樣太憔悴了,娘不會心疼吧?
“誰啊?”裏面是懶洋洋的聲音,很悉。
莫水窈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推開房門,眼淚奪眶而出:“娘,我是水囡啊。”堂屋裏,那個男人正在低着頭吃飯,母親的頭髮已經有了斑白,在低頭喂一個小孩子吃餈粑。院子裏,一個小男孩瞪着眼睛,蹲在地上,好像在玩蛐蛐。
“娘…我是水囡,我,我回來看你了。”莫水窈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母親連頭也沒抬:“哦,來了。”莫水窈的心冷了。是啊,曾家這麼多人進村,多大的事情,母親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本不想自己來打擾。
氣氛太尷尬了,小男孩扔了蛐蛐,向爹孃身邊跑去。那男人悶聲催促:“閨女來了,你去望一眼哪。”
“有什麼好望的?她不是好?”母親抱起那個小傢伙,好像就要轉身離開“聽説你嫁了,嫁了就好好過子吧。以前的事,別放在心上。我這兒好的,不用心,啊?”
“娘!”莫水窈撲通跪在地上“娘!你怎麼不看看我?你怎麼不問問我?娘!我是水囡,你看我一眼哪!你生我氣了?我這些年…”母親轉過身子,聲音低沉緩慢:“我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姑娘家家的…快起來,跪着像什麼樣子?阿龍,給姐姐倒杯茶去。哎喲,阿寶乖啊,娘帶你睡覺覺去,嗯?”膝蓋冰冷,心更是冰冷。莫水窈搖了搖頭,扶着門框站了起來:“我知道了…娘,我不該回來擾你們。田伯,謝謝你照顧我娘。我,我走了。”男人再也忍不住了,哐啷一聲擲下飯碗,回頭吼道:“怎麼也是你女兒,一走這麼多年,你想成什麼樣了?怎麼今天見了倒這麼見外呢?水囡,過來過來,坐下説話。”他説得雖急,但也沒有起身阻攔的意思。
莫水窈猛回頭,卻正好撞進一個懷抱裏。顏如語一把抱住她,輕輕在她肩頭拍了拍,聲音低柔了許多:“不是想來看看?伯母好的,你放心就是。”莫水窈的母親轉過身,低頭笑笑:“是水囡的當家娘子吧?這丫頭不懂事,以後你要多費心了。我這當媽的沒用,照顧不了她,就想過兩年太平子你們走吧。”莫水窈剛要舉步,母親又在身後叫:“水囡…”莫水窈渾身一震,卻聽母親淡淡地説:“幫我把門帶上。”顏如語咬牙,拉住莫水窈的手:“不許哭,跟姐回去,走。”莫水窈只憋得滿臉鐵青,硬生生地把眼淚了回去,跺跺腳,反手合攏了那扇門,輕輕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本以為當年逃出莫家村,奔向茫茫的未知天地時,就已經一夜成人,但直到今天才明白,她推開那扇門的時候,也推開了緊鎖多年的惶恐和畏懼。她忽然很想躲起來,躲在一個角落大哭一場,但顏如語帶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得虎虎生風。
“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我能用自己的力量給爹爹他們報仇,總有一天我娘會明白我…”莫水窈忽然站住,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姐姐,我真的錯了?”顏如語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説什麼。她不能昧着心腸説你沒錯,我不介意,但也狠不下心,説你在自取其辱。良久,她摸了摸莫水窈的頭髮:“你還年輕,不管做錯什麼都來得及回頭。”夜空下的莫水窈死死握着拳,渾身緊繃到僵硬。她在堅持,但終於還是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我看上去,是不是像個笑話?”顏如語忽然一陣心疼。這丫頭,沒人教導沒人指引,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嫁進曾家,不知道任何可以接近羅珙尰的辦法。她什麼都扔了,才發現自己的計謀幼稚得可笑。羅之涯眼看就要追來,母親的門緊閉,這些年來她憑着一腔孤勇左衝右突,現在才知道,一切不過是場笑話罷了。
嫌惡之心盡去,顏如語一把抱住她:“好妹妹,想哭就哭出來吧。你沒做錯什麼,沒有人有資格笑話你。”她抱着莫水窈,像抱着當年同樣彷徨的自己:“我才是個笑話,你明白麼?我一敗再敗,從來沒有勇氣再來一回…我躲在曾家,本不敢看我的刀,想着那些人越走越遠,把我甩在身後…可是,在曾家我也做不好這個少。人人笑話我,連我的親生兒子都瞧不起我,可我哪兒也去不了。我已經逃了一次,我沒地方逃了,你知道嗎,水窈?我一個人躺在牀上睡不着,就躲在牀底下那個坑裏,想着就這麼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你,你有什麼好難過的?你知道自己有多年輕嗎?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説到最後,她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喊叫。喊着喊着,兩個人就抱頭痛哭起來,莫水窈號啕:“姐,我對不起你…”無助的眼對着無助的眼,淚的面孔對着淚的面孔,在這悽惶的天地間,她們只有互相握緊手。
顏如語搖頭哽咽,越説越快,好像要把一肚子話都倒給這個年輕的妹子:“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對不起我的是我自己!是我以為躲了嫁了,一輩子就這樣了,可我哪裏知道,一輩子怎麼就這麼長哪!長得我後悔,長得我不甘心啊!莫水窈,你給我拔劍,我今天就傳你刀法。學會了,你給我滾得遠遠的,離開這個爛泥潭!江湖有多大你都沒看見,難不成一輩子就跟羅家的耗上了?”莫水窈一抬頭,刀鋒已經面而來。她急急閃過:“姐姐…”
“破月刀專走偏鋒,實以偏,虛以正,人稱刀中斜道,實則略本求枝,猶如月有朔望圓缺,但不過是外人目中虛幻。月輪當空,千年不變,只在見與不見之間。你看好了…”顏如語聲音裏帶着哭腔,但身法絲毫不亂,緩緩將破月刀法施展開來“初一路刀,一鈎明天下,月湧動江…”莫水窈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天賦不差,但是一直沒有明師指點。東嶽劍傳授的,不過是些基本的心法劍訣,與破月刀之間的差異,不啻千里。她強忍悲傷,緩緩將三十路破月刀訣記在心裏。顏如語點一點頭,回手間速度已經加快,叱道:“接招!”破月刀法從初一走到三十,變化無常,氣象萬千,哪裏是一個晚上就能領悟的?好在顏如語盡心講授,莫水窈全力拆解,兩人越鬥越快,刀法也越來越。
莫水窈只覺得刀勢牽動身法,騰挪閃躲間生出無數變招,茅頓開,喜不自勝。顏如語自從昨起才又摸刀,砍殺間也顧不得招式是否稔,這一對上手,也覺得昔的凌厲縱橫漸漸恢復,滿腔的憤懣化作刀意,平生的委屈變成刀風。
兩人越鬥越酣,直到走完第十路破月刀,才齊齊收手,一起長嘯一聲。
晚星下,猶有淚痕。
顏如語收刀:“我們回去吧。水窈,你天資不差,只要用心苦練,三個月內,必定別有天地…哈,我也算有個安。”莫水窈怔了怔:“多謝姐姐…可是,姐姐,你勸我的話,為何不拿來勸勸自己?”顏如語步履如風,好像充耳未聞。
莫水窈急道:“你已經為昨後悔了,難道以後還要為今天后悔麼?”顏如語搖頭道:“我們不同。”莫水窈索橫臂擋在她面前:“有什麼不同?”顏如語正道:“你雖然嫁了人,但嫁得輕佻玩鬧,心還是少女。你能回頭,我不能我有相公,有兒子,我是個婦人。”她伸手想要撥開莫水窈的手臂,但莫水窈劈手攥住她的手腕,直視她雙目,大喝道:“騙自己很好玩麼?你連自己都不看重,怎麼會看重相公兒子?你連人都做不好,怎麼可能做好女人?”好像地火燎着凍土,經年累月的堅冰開裂了,顏如語的眼裏有了一絲久違的熱意,但終究還是淡了下去:“來得及麼?”莫水窈啄米一樣點頭:“一定來得及的。”
“來不及了!水囡”莫水窈的母親披頭散髮,四下喊着“水囡!還不快跑!村前村後都來人了上山!你們快上山!”莫水窈跳起來:“娘”娘是怎麼發現的?還是她一直就在偷偷守候?
母親聞聲回頭,母女倆的目光在半空遙遙一碰,母親拍着大腿喊:“走你小時候打柴的路,快!”莫水窈狠狠回頭:“快,跟我來”顏如語還是低估了羅家父子報復的決心,這裏是他們一手遮天的最後地界,他們不惜血,也要抓住曾家人。
急匆匆地叫起一屋子人,已經聽見了遠處的馬蹄聲響,一羣人跌跌撞撞剛鑽進山林,就看見數百火把,照亮了刀鋒。
沉睡的小村子被魯地推醒,雞飛狗跳,孩子哇哇大哭,馬蹄踏過農田沒錯,他們確實帶來一場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