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南湖再起血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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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天天哭哩,喊哩,煩死了,支書,你説吧,只要能要回人,叫我們做啥都行。"
"侯四,你個羊,剛才你咋不這麼積極?這陣輪到你的事了,你就坐不住了?"胡二魁磕磕煙鍋,盯住侯四,侯四的臉一陣白,訕訕道:"那事兒,我記牢了,放心,再有人問,我就説是自個帶的頭。"
",就你,能帶個頭?"眾人譁一下笑了。平裏侯四是個三子打不出一個的主兒,動不動就讓老婆打得滿炕滾,他要是能帶頭,胡二魁家的羊都能帶頭。
氣氛一活躍,説啥話的就都有了,屋子裏嚷聲四起,有叫喊着報仇的,有説到縣上市上鬧的,還有人説,欺負急了一把火把管處燒盡,看誰厲害。胡二魁猛一拍桌子:"都給我夾嘴!"屋子裏唰地靜下來,沙灣村的人再野,胡二魁的話,還沒一個敢不聽。這些年,大事小事,哪個不是靠胡二魁?胡二魁在村上,不僅僅是帶頭人,更是一個拿事的人,掌舵的人,沒了他,這沙灣村,怕早就成一盤散沙了。見人們又安穩下來,胡二魁這才説:"光發牢騷頂用,眼下要緊的是想法兒把人出來,我打聽了,這種事兒上頭也不好辦。事是大夥挑起來的,他不能拿誰一個人頂罪,這叫啥來着,對了,法不責眾。"侯四一聽,忙給胡二魁點了煙,坐下聽他繼續説。
"眼下心要齊,誰也不能半道上殺驢,把磨擱在一邊。七十二,你先説説,那天打人誰沒去?"叫七十二的忙站起來,環顧了一週,説:"王樹沒去,説好的一齊上,他提前溜了,説是駱駝不吃草了。"
"媽的,駱駝要緊還是樹要緊?會計,把王樹寫上,他狗今年甭想澆一滴水。"
"還有劉成家,他去了,可沒下手,站邊上看紅火。"
"對,我也看見了。"侯四平跟劉成家不和,這陣兒,見縫針就做了證。
"劉成家來了沒?"胡二魁邊喝茶邊朝炕下望,茶是他老婆熬的,很釅,喝起來真過癮,胡二魁就好這口釅茶。
一看劉成家沒來,胡二魁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這羊,出點子時比誰都積極,真到了刀尖尖上,他倒成了孫子。會計,把他也寫上,他狗今年種的包穀最多,看他到時候要水不?"七十二一連揭發了四個人,都是些平為人不咋地的貨,胡二魁像是早就猜到了,也沒多發議論。他説:"幹事就得心齊,心不齊,能幹成個啥事?那些個耍賴猾的,我慢慢收拾他。"
"是得收拾,要不然,這村裏的事,就沒個規矩了。"一直悶着聲的會計説。
這時外面放哨的劉駱駝跑進來説:"聲音小些,村子裏有人走動,看不清是誰。"胡二魁回了一句:"只要不是林縣長就行,你給我看好了,要是她來,就説我屋裏沒人。"
"這林縣長,到底可靠不?"劉駱駝剛走,就有人怯怯地問。
"這人我還吃不準,不過她已經在懷疑我了,後晌吃飯我故意套了幾句,她嘴緊得很,套不出啥。她對朱書記最有看法,衝這點,也不能再跟她講實話,問死就一句話,事是大夥挑的,人是大夥打的,有本事把沙灣村全抓去斃了。"接下來他們開始商量咋個救人,村支書胡二魁顯然政策水平比眾人高,他説:"我已跟祁律師問過了,祁律師的意見是先想辦法把人保出來,一時半會上頭也治不了罪。會計,牧羊一家一隻,王樹他們四家收兩隻,要是嘴犟收三隻,救人用錢哩。你們幾家放心,人,我給你一不少地要回來,村上的事,還得誰都齊心,把話帶給王樹,他是不是不想在沙灣住了,不想住,趁早搬。"從黑飯吃過一直商量到夜午,才把事兒一一落到了實處。人都走盡後,老婆忽然不放心地問:"要是上頭查你頭上咋個辦?"
"夾嘴,有問的沒?"胡二魁狠狠道。
也就在這天夜裏,沙漠裏還出了件稀奇事兒,儘管當事人做得很隱秘,自以為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但,風吹草動中,還是有人看到了新鮮。
村民們徹底散盡後,村子完全進入了死睡狀態,連狗也昏昏沉沉,眯上眼睡了過去,忘了時不時的,還要抬起頭衝着空蕩蕩的沙漠吠幾聲。鄉政府那邊,更是一片死寂。靈堂下的人們早已滅了紙火,白裏鬧得太兇,把誰也給鬧乏困了,鬧不動了,吃飽肚子喝足水,把花圈一個個收起來,拿繩子捆紮好,互相説了句,睡吧,睡足了,明兒個還得鬧。就都倒頭睡了。這邊一睡,鄉幹部們才能安穩。安穩是件多麼奢侈的事啊,這前前後後幾個月,啥時安穩過?於是也都合上門,關好窗子,掉衣服,睡了。
睡是多美的一件事啊,人活着,有時,還真就為了這個"睡"字。
"睡"字裏面有大學問哩。
"睡"字裏面也有花花綠綠的事兒哩。
"睡"字裏面更有人們想不到的事歪事瞎事壞事哩。
黑影兒是人們全睡下後溜出來的,從鄉政府那道小門裏溜了出來後,四下望望,沒人,膽子正了,步子也快了。不快不行,天亮得早,沙漠的天總是亮得早。對勤苦人來説,亮得早是件好事,可對黑影兒,亮得早是件憾事,壞事。
一離開鄉政府,她的腳步子就越發快了,快得像做賊,快得像偷人。嘿嘿,偷人。人經幾輩子,都知道偷人是大老爺們做的齷齪事,哪知,女人也好這個?
是女人,儘管夜很黑,儘管月兒還有星兒都讓那片子黑雲給掩了,但憑走路的姿勢,還有那份兒急,就能斷定是女人。男人往往是擺着大步子的,男人往往是顯得很不急的,心裏再急,腳上也不急,不能急,要裝出一副慢騰騰的姿態,這樣才好瞞過眾人的眼,這樣才能顯出自己是光明正大的。女人就不,女人心裏咋想,腳上就咋表現,所以女人是不能偷人的,一偷,就給暴了。
女人偏是要偷,這個時節她還偷,看來,是上癮了,戒不掉了。或者,今兒夜,她必須去一次,必須得見見那個人,見了,她心裏才踏實。這女人就是寧酸棗,不用看她的臉,單憑她走路那個急勁,單憑她那身賊丟丟的,還有走路時尻蛋子一擰一擰的騷勁,就知道,她是寧酸棗。在沙鄉,要論騷,沒人比得過寧酸棗。要論偷,怕也沒人趕得上寧酸棗。這個酸棗兒,是個人哩。
鄉政府離開發公司,並不遠,白裏遠,天一黑,這路就近了。寧酸棗的尻蛋子沒擰幾下,楊柳兒還沒擺夠哩,就把自個擺到了開發公司院牆邊。
院牆很高,也很長,高高長長的圈起了另一個世界,把裏面跟沙漠,徹底隔開了。
這院牆是前幾年起的,起的那年,寧酸棗就在院裏,她給洪光大的人做飯。後來就給洪光大一人做,再後來,嘿嘿,還是做,不過不是做飯,是做…
這點上,寧酸棗真有本事。想想,一個奔三十的女人,一個從沒出過沙漠的女人,居然,居然就能把洪光大這樣見多識廣,錢又多,女人更多的男人給拉到炕上,拉到被窩裏,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啊!更了不起的是,打二十六到現在,少説也有六年光景,六年啊,拴一個男人多不容易,拴洪光大這樣的男人,就更不容易。可偏是給拴住了,拴得還很牢靠。
本事就是這身,這身緊繃繃白生生一動就出水兒的,還有,還有…寧酸棗臉一下子就紅了,很紅,紅得脖子都發熱,身上更熱,都快要熱到身子底下了。再往前走,她的心就開始呯呯跳。按説,這個時候,她是説啥也不該來的,男人的死屍還在太平間裏,啥時往回拉還説不定,靈堂雖説是個樣子,但樣子也得做得像個樣子,不能讓人家説閒話。哪有這個時節還跑去跟野男人幽會的,怕是天底下都沒有。但偏是,她想他,很想。不但身子想,心也想。後晌又偏偏接到他帶去的信,説他也想她。天喲,他也想她。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心亂得提不成,臉熱得就跟放了火燒般。她盼着天黑,天快黑,黑透,黑得沒有一個人眼裏能看見東西。天黑得好慢喲,慢得她都要急死了。跪,跪不住,不跪,又怕人笑話。只好不停地燒紙,不停地呱喊,她想把天呱喊黑。
天終於黑了,但院子裏仍是一片忙碌,鄉幹部們像是成心跟她過不去,一個個的,輪跟她談話,輪跟她做工作。要她把靈堂撤走,要她把人帶走,有啥事到家裏談。談個頭!她惡狠狠地,就罵了這麼一句。是啊,有啥談的,談個啥麼?人讓你們打死了,推土機也讓你們燒了,還談個啥?我這一大兩小三張嘴,給誰代,給誰代麼?
"有本事,有本事你們把我也打死,把我兩個娃也燒死!"後來她就這麼説了,誰來也這麼説,包括那個叫林雅雯的女人。你是縣長能咋,你也有男人,你也有娃,要是把你的男人打死,你設不設靈堂?她這麼問林雅雯,還真就把這個女人給問住了。
原來縣長也能讓人問住!以前她心裏,縣長大得很,縣太爺哩,哪是你一個平頭百姓問的,哪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見的?現在,她不怕了,真不怕了。原來縣長怕她,縣長怕她呀。這麼想着,她動了,很動。一下覺自己了不起,真不了起。
"你這女人,不一般哩。"忽然,她就想起他説過的話,那是他老早以前説過的,大約跟她有了事兒一個多月後,是在他屋裏説的。那時還沒小石頭,兩個人來往真是勤,一見面就那個,他真是貪啊,他真是野啊,野得她直想叫。她喜歡叫,喜歡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他説他最愛聽這種聲音,他就喜歡她叫。
"叫啊,使勁叫啊,你個騷貨。"他就這樣催她,罵她,有時還打她,掐她,捏她,得她既難受,又忍不住。那天她索就放開了,叫得真過癮,叫得嗓子都啞了。他終於盡興,滿足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就這麼説了一句。當時把她羞的,真想重新鑽被窩裏,可他又説:"快起來,我這屋子來的人多,讓人撞見了,可不好。"那時她便知道,他跟她,只能這麼偷偷摸摸,永遠也不能讓人撞見。偷就偷吧,反正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手裏的錢,還有他呼三喝四的那份兒架勢,很男人喲,那架勢,哪個女人見了,都會着。
寧酸棗亂想着,就把那堵長長的牆給走了過去,剛拐過大門前的那堵八字牆,還沒走過石獅子哩,猛就給人抱住了。剛要喊,就聽耳邊響起悉的聲音:"別叫,是我。"天呀,他竟然等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