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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美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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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芷彤走到京城運河邊,也有剎那的不知所措。只要是個常人,都會有恐懼失落的時候,何況林芷彤還這麼年少。她只是從小被父親捧在手心,又聽慣了武俠、打慣了功夫,多出一些野和不願奴化的自尊而已。如今真落江湖,一個親人也沒有,也有些黯然。就在廟裏祈了一下福,寫上幾個歪歪曲曲的漢字,然後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突然聽見身後“噗通”一聲,納蘭德從橋上跳進了冰涼的運河中,奮力把林芷彤剛丟下水的瓶子撿了回來。他一身濕透地爬上船來,滿臉微笑地打了個噴嚏道:“林姑娘——你掉的瓶子。”林芷彤望望天空,哭笑不得。

納蘭德搖搖手道:“沒關係的,我喝點薑湯就好了,倒是林姑娘身子骨弱,要小心身子,好在終於把姑娘的瓶子救起來了。”林芷彤終於忍不住了,一拳擂了過去:“誰讓你撿的?這是我的許願瓶!”納蘭德獨立寒秋,一身是汗。

林芷彤努着嘴道:“你怎麼過來了,誰準你過來的?”納蘭德道:“京城都鬧開了,説耿聚忠休掉了側福晉。你是為了我闖府的緣故,遭此大難。你説我能袖手旁觀嗎?”林芷彤道:“呆子——這不關你事,真不關你事。而且也不是耿聚忠休了我,是我休了他。不想做他婆姨了,就走了唄。哪個地方還缺男人不成。”此言一出,全船的人都怔住了,有幾個老人便出鄙夷的臉

納蘭德深沉地道:“妹妹不用騙我了,也不用拿這話來護着我。別人怕這個太師,我偏不怕。大不了陪你去死,我才歡喜了。我竊了家裏好多本書,《浮生六記》也有,《西廂記》也有,就是想過來跟你私奔,我們一起去西湖艘小船,你採蓮我採風,好不好。”説完後,從身上拿出幾本書來,卻不知剛才在河裏,書已經全濕了。

林芷彤握緊拳頭,道:“私奔,你同我私奔?哈哈,你憑什麼同我私奔?《西廂記》看多了吧。這天下怎麼有你這樣沒皮沒臉的人。而且你還帶幾本書私奔?你要真想私奔,也該偷點銀子啊,偷書有什麼用?本女俠還真沒有像現在這樣服過一個人。再説,納蘭大公子,你爹是兵部尚書,你覺得你這樣大張旗鼓地追上我的船,能私奔得了多遠?”納蘭德一拍脯道:“不怕的。我還是有些兄弟的,這京杭大運河管航運的是我同窗蔣義氣,與我最要好,他還曾送一條大紅汗巾子。在這條河裏,沒人能通知到我爹。”話音未落,只見納蘭明珠帶着幾個人走到了船上,裏面有納蘭揆敍與釵兒,也有穿着水運專服的人員。納蘭德一見他爹,渾身便顫抖起來,又憤怒地看着爹爹身後那個面若寒星的男子。

那男子大大方方走出來,對着船上客人大聲道:“都下船。我是京城水運司蔣義氣,奉命搜查販賣私鹽,所有人下船搜身。沒有命令不許上來。”納蘭德居然也想低着頭混着出去,被他爹一把抓住。林芷彤看得哈哈大笑。

納蘭明珠對着林芷彤施了一禮,尷尬道:“側福晉——不,林姑娘。犬子荒唐慣了,有唐突之處還望海涵。我這就把他帶走,林姑娘不介意吧。”林芷彤道:“沒關係。你帶回去吧。”納蘭德死活不走,殺豬般地叫着。兩個大漢牢牢把他抓住。

釵兒過來施了一禮,眼神裏出一種不捨來。如論何時,釵兒都是這般温文爾雅,任誰也挑不出他的錯。釵兒道:“林姨——你和爹怎麼鬧成這樣?”林芷彤見納蘭揆敍痴痴凝望着釵兒,便笑着伸了個懶,道:“沒什麼,只是去,還有你們寫詩時常説的那雲什麼卷舒。我跟你爹故事講完了,講完了就不該強行續,強行續的就不是緣而是孽了。但我同你還可以是好友,若釵兒你嫁人了,嫁到納蘭家了,還是可以請我喝杯喜酒的。”釵兒臉紅彤彤的,道:“林姨就會取笑,江南女子,就是這般辣嘴玲瓏心嗎?”納蘭明珠點點頭道:“‘七出’之妾,多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能像林姑娘這般君子絕不出惡聲的,老夫還是生平僅見。林姑娘的懷令我佩服。放心,納蘭家不是勢利之人,若有機會,一定照顧好釵兒。”納蘭德一聽又誤會了,忙道:“林姑娘。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我是不願娶釵兒的。”此話説出來堪稱無禮極了,釵兒喜怒不形於之輩,聞言後也臉微白,轉身走到揆敍身後。納蘭明珠一巴掌打在納蘭德的臉上,罵道:“你這牲畜,你也配!”納蘭揆敍悄悄抓住釵兒的手,釵兒臉一紅,本該掙,此時卻低着頭緊緊牽住。

納蘭德道:“爹你別我。你再我,我就遁入空門。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林姑娘啊林姑娘,你還記得你親手葬的那棵玉蘭花嗎?”納蘭明珠又要去打,林芷彤突然想起了什麼,擋住道:“納蘭大人,我和令郎之間可能有些誤會。今他來送我,就讓我倆多説幾句吧。一炷香,一炷香後他會跟你們回去的。”納蘭明珠想了一想,一聲長嘆道:“真不知怎麼生了這個孽障,若不是嫡長子,他祖母又護犢,早就把他滅了。麻煩姑娘多勸幾句,免得他亂了倫理,成了登徒子。”説罷,帶着眾人離去。

納蘭德眼似寒星地望着她。

林芷彤裙裾一動,萬福道:“納蘭公子,多謝你喜歡我一場,但我想你真把我當成另一個女子了。我實話同你講吧,我和你不是同道,你的那些詩詞世界,我一輩子進不去,而且也不想進去。你們讀書人喜歡虛構,你把我虛構成什麼模樣,我就不知道了。我這次會離開太師府,也完全與你無關,是因為我懷了別人的孩子——這點,你不用在外面講。我無所謂名節,但太師有所謂——就當成我倆的秘密好吧。”納蘭德張大了嘴巴渾身如麻,道:“你騙人。你就怕我喜歡你,害得我沒了前程。”林芷彤嗤笑道:“你的前程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怕你喜歡我。誰喜歡我,我都高興還來不及了,哪還有空害怕。至於壞了倫理,登徒子,我也從不覺得有何不好。你喜歡我沒錯,任何人喜歡任何人都沒錯,只要不騙人——只是我確實不喜歡個文弱書生,我要的不是詩作對,而是仗劍天涯。”納蘭德呆了呆,覺得夢裏的林妹妹,那個自己恍惚中有着三世之約的林妹妹,那個葬花的林妹妹剎那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了。

林芷彤道:“我也不是你心中的弱女子。我的功夫不錯,太師府該還有我練功的木樁。這一點釵兒也知道,就在京城的武當尤掌門也知道,他如今在你爹門下做教頭,你可以去問問。我的‘紫霄影形’就是他教的了。我只是剛墮完胎,否則現在就可以練出來給你看看。”説罷,不運氣地做了幾個白鶴拳的姿勢。

納蘭德一聲長嘆,然後就輕聲哽咽了起來。

林芷彤一聳肩道:“你看,本女俠也不喜歡哭鼻子的男人。”納蘭德忙停住了眼淚,拿出手帕,擦乾後,才想起這是佳人所贈,猶豫片刻,就真的把帕子退還給林芷彤。林芷彤也怕這東西又引起他的痴,便點頭收回。

納蘭德失落道:“原來如此,老天終歸沒有眷顧我。你要回江南了,最後送你一首詩吧。你有扇子沒有,就寫在扇子之上。”林芷彤搖了搖頭,她對詩詞一向沒有興趣,可此情此景又不好拒絕。只好道:“我沒有扇子,就免了吧。”納蘭德直接拿出自己的扇子,轉身去找筆墨。

京杭大運河素來是貫通江南錦繡與京城達貴之地的樞紐。客船頗為豪奢,文房四寶齊全,甚至還有每的邸報。納蘭德很快便找到狼毫,只要拿起筆,那個糊里糊塗的混世魔王就不見了,倒像個身懷絕技的大宗師,他填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他一邊填寫,一邊哭泣。

林芷彤隨手接過,打了個哈欠,然後就被“人生若只如初見”打動了。是啊,若是人生只是初見,那該多麼美好。自己將會停在哪兒:鳳凰坡的山茶樹,還是百花湖的遊舫,或者草魚巷裏與師兄們的嬉戲?

林芷彤收下扇子,在納蘭德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道:“走吧,呆子。若是忘不掉,就永遠記得我。我雖是你編出的一個影子,但其實誰又不是誰編的影子?只有子是停不住的,你老想留住初見,這多辛苦,且也只好再也不見了。”納蘭德道:“我不覺得辛苦,只是傷心。我看到了很多的美,卻又統統碎掉。我弱冠之年,就被人稱作大清第一詞人,當然也被人譏笑到不務正業。其實只是不願務他們的正業罷了。”林芷彤道:“碎了也好。就像人,人若不死其實就跟石頭、空氣一樣了,那也就沒太多意思,就像一幕戲囉裏囉嗦了,還能看嗎?只有想到會死,我才敢這樣放肆地活。”納蘭德喜道:“放肆地活——這話真人。他們都説我瘋瘋癲癲,糊里糊塗。想來你也有你的瘋癲。”林芷彤道:“呵呵,這些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憑什麼你要跟別人一樣呢?跟別人一樣了,又有什麼好?既然沒人能代替你去死,就不要讓誰代替你去活着。”納蘭德抓着林芷彤的袖子哭了一會兒,伸手做出個請的手勢,轉身離開了運河。

林芷彤終於往福建歸去。納蘭公子拿出胭脂胡亂吃了幾口,痴痴地站在橋頭,望着遠方。

夜泊天津,耿聚忠坐着船追了過來,可是到了林芷彤船前,又掉頭而走,賴三公道:“三爺,為何不上船一述。”耿聚忠嘆氣道:“大雪飄進庭院,人最好不要在上面走過。雪要融成水,也就隨她去吧。納蘭德也好,耿聚忠也罷,都是無奈中人,何必拖着別人跟着無奈。放手是種成全,放生是一份功德。”林芷彤覺得以前老孃囉嗦,後有夫君羈絆,直到今才有種走江湖的痛快。她總記得費迪南德所説最多能打四場架的話。打皇帝已經用了一場。剩下三場不打完,總覺得虧了。

林芷彤心想,這一路上不用着急,慢慢地行俠仗義。打死三個魔頭,等回到了漳州,跟爹爹炫耀一下,再去客棧説成書,那多威風。於是每到一個渡口,就上去聽聽有沒有惡霸,每到個府縣,就走街竄巷一陣子,看有沒有人被欺負。

可這江湖魔頭還真不好找,貪官倒是遍地都有,但都貪,也就不知該不該打了。黃河以北還算安寧,到了濟寧府,才遇見一個賣油條的,全船的人吃過後,居然都在拉肚子。林芷彤義憤填膺,着船長把船開回去,要找小販的晦氣。

船長説:“算了,這點小事,我還見過用屍體熬油煎燒餅的,這算什麼?”林芷彤道:“你要是不開回去,我晚上就把你的船鑿個。”船長一驚,又知道此女跟納蘭家有關係,不敢得罪,忙把船開了回去。林芷彤把小販當街打了一頓。又知道他的油都是潲水裏過濾出來的,林芷彤抓住小販的耳朵,穿過半個濟寧府將開潲水油作坊的幾個賊頭鼠腦的貨打了半死。很多都趕來看熱鬧,幾乎每個百姓都在喝彩,也有兩個衙役面面相覷,覺得此女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這點小問題也不放過,不是存心掃自己這樣“父母官的官”的面子嘛。只是看着這船是京城過來的,拿不清此女來頭,才訕訕作罷。回到船上,林芷彤的腹痛又加重了,更心疼的覺得打架機會又少了一個。

清晨起來,林芷彤身子稍微舒服了點,不自覺地又打了一套拳,發現練武時若速度快點,身體就沒有問題。林芷彤高興地跳了起來。這樣説只要不運內功,不大開大合,打多少次架也都可以了?這世上不會功夫的壞人總是多數,要運氣、拼命幹什麼?林芷彤一拍腦瓜,有些懊惱:早知道打皇帝,打小販都不用使用內力了,白白廢了兩次跟高手手的機會。練家子打這些木頭般的男人,又需要運哪門子氣?單憑招式,三兩下就可以拿下。林芷彤心情大好,飯也多吃了兩碗。路上無聊,便開始研究起不運氣,單憑招式快速制敵的法子來。水路不比陸路,風顛簸,難免有些不穩當。林芷彤為了在船上站穩,試了好多種法子,又翻出西洋姐姐的幾何書看了看。發現若自己兩腳齊肩寬,大腿併攏,膝蓋微曲,兩腳內扣。這樣的馬步最穩定。兩腳、兩小腿、兩腳跟到頭頂,就構成了三個環環相扣三角形,三角形總是最牢固的。林芷彤非常得意,心想自己該是中原第一個用數學練拳法的吧,這套拳法該取個什麼名字才好。站着自己發明的馬步,林芷彤又將白鶴拳的殺招,混合着八極拳的肘法添加進去,變成了一門兇悍怪異、短橋窄馬的功夫。這時恰見沙洲上兩棵歪脖子樹,長得跟自己馬步一般模樣,夾住了一隻想穿過的羊。林芷彤笑道:功夫叫什麼名以後再説,我這步子,就叫“二樹鉗羊馬”吧。有這馬步,至少船上打架,會天下無敵了。

船到棗莊,第一次有捕快上來檢查路引。林芷彤才想起出門還需要這玩意兒。心想我一個好好的人,好好地行走,坐船又出了船票。憑什麼還要你出示證明?這就是把本女俠當成嫌疑犯了。當場也不理會,就趴在船舷上睡覺。出京久,那些太師府帶出來的綾羅綢緞都穿厭了,林芷彤就在沿岸府街淘點花花綠綠的便宜貨穿。現在穿的就是還價成四十個銅錢買的普通布衫,任誰也不知道她曾是當朝一品的側福晉。小吏見有草民膽大如此囂張,二話不説,一鞭子便揮了過來。這可把林芷彤樂壞了,三兩下將小吏扔進了水裏。這就等同於捅了馬蜂窩,物傷同類,一堆衙役都往甲板上衝。

小吏爬上船,本來一臉恐懼,見兄弟們都到了。頓時膽壯,惡狠狠地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林芷彤笑了,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小吏一怔,這姑娘出手便打,見了我們這麼多官差也不慌,只怕有點來頭,説不定是縣令、主簿的乾女兒。當場也怕把事情搞複雜了,就用鼻子輕哼了一句:“你是誰?”用鼻子輕哼,這是小吏們不太清楚狀態時慣用伎倆“輕”表示了謹慎與卑微“哼”又不失官吏體面,堪稱進可攻退可守。

林芷彤叉道:“我是老百姓啊。”小吏們鬨堂大笑,道:“這丫頭是個刁民,不懂得輕重貴賤。抓起來!衙門裏説話。”林芷彤環顧左右,見這兒這麼多人,打贏他們自然沒有問題,但必須費一番周折,還要使用掉一次內力。為了這些不會功夫的運掉一次氣,想想有些捨不得。便決定用語言嚇住他們,林芷彤久在帝都,當然知道眼前是一羣什麼樣的動物,便故意輕蔑地一瞥,把手主動伸出來,輕笑道:“過來綁吧——最好綁緊些,免得事後不好意思處置你們。”羣吏本已拿出了繩索、鐐銬,見她主動伸手,優雅笑着,便都站住了。凡屬犬類,一般只咬怕它們的人,無論藏獒還是柴犬,這幾乎是定律。

幾個老成些的衙役迅速擋住一個有些衝動的同僚。望了一眼客船,見客船前行的方向,高深莫測地換了下眼神。老衙役怯怯地問道:“這姑娘氣度不凡,可是趕去知府家拜壽的歌女宋麗?”林芷彤覺得好笑,故意不説話,眼珠子往上一吊。

那老衙役恍然大悟,不住地作揖。掉水的年輕小吏哆嗦起來,道:“趙知府身子骨還好?”林芷彤心道這八成是把本女俠當成知府的女人了,呵呵,也真不要怪女人勢利。一個女人在這世上會不會被為難,還要看身後是哪個男人,能不勢利嗎?便冷冷道:“你有什麼資格問這話——你們頭是誰,縣令還是巡撫?”船艙後迅速走出一個男人,眾小吏紛紛行禮讓路。那男人拱手道:“這位姑娘好。俺們是陶縣令的人,在下是本城押司朱進,要維護一地平安,職責所在,不能不多問幾句。姑娘氣度不凡,為何沒有路引。可真是要去知府家祝壽的宋姑娘?若是,卑職好安排些人護送。”林芷彤走上去,輕輕在朱押司耳邊道:“你那知府左部有塊青胎。”這押司又怎麼可能知道知府的部,聞言卻再也不敢懷疑,半跪着道:“得罪姑娘了。撤。”只在幾秒裏,一羣凶神惡煞的男人滿臉笑容離開了。林芷彤心中暗樂,覺得下次回去,得把這個什麼知府的股踢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