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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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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允寬送來的,他傍晚來找你,聽説你病了,下山去買來的,”她往書桌方向努了努嘴“還送了這一捧雛菊,我替你在瓶子裏了。”她傻傻地看着那綠莖黃蕊的小花,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丁珞憐愛地拍拍她“太幸福了,對不對?你知道,於嵐,好多女孩子嫉妒死你了!”

“為什麼?”

“因為趙允寬啊!誰不知道他是建築系的才子,又長得那麼帥,倒追他的人可不少哩!可是啊,他不女朋友是出了名的…”

“我…我不算是他的女朋友啦。”她羞澀地説,然後又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不女朋友?”

“呃,我是聽我學長説的,他也念建築,”丁珞解釋“聽説趙允寬早就決定要去德國留學了,他説什麼,學業未成,何以成家,所以一直不肯在情上有所牽扯,可是,謠言不可信啦!你看他對你這樣好!”第二天一大早,允寬便來接她下山看醫生“你不必這樣麻煩嘛,趙哥哥,”她撒嬌地抗議“我去看校醫就好了。”

“校醫能治什麼病?他們只會拿維他命給你吃廣他愛寵地她的頭髮“我希望你快些好起來。”她動地看着他,看到他眼裏深沉的情,忽然一陣不安的情緒掃過心頭,她緊張地問“我聽説…你要去德國留學,是不是?”允寬怔一怔,放在她頭上的大手向下滑到她的肩上“對,”他遲疑着道“不過…還很早呢,畢業以後,還要服兩年兵役,然後再做一年事,賺一點生活費…”於嵐鬆了一口大氣,望着他笑得極是甜美。

聖誕節到元旦之間,學生們磨着老師把課都調開了,空出了十天的假期,允寬和於嵐便一道回台北去,車上,允寬很高興地説“我媽見到我一定很歡快,我實在應該常常回去。”允寬的父親早逝,他是獨子,母子倆一向是相衣為命的,於嵐有一次曾問他:“趙哥哥,你到德國去留學,你媽媽不會捨不得嗎?”允寬的臉上現出了痛苦之“我本來並不是非去德國不可。”他眉頭間籠上一層陰鬱顏,使於嵐不敢再問任何問題。

回到台北的前幾天,兩人還是常見面,吃路邊攤、打保齡球、看電影、溜冰,然而第六天的相約,允寬失約了,於嵐在戲院等他等了兩個小時,只氣得快要發瘋,她開始不停地打電話,但那電話始終沒有人接,她的憤怒漸漸變為焦急,一夜都沒能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就按着地址找到允寬家去,直直衝上了公寓的三樓,她開始猛按電鈴,按了半天都沒人來開門,她試着去扭那門的把手,才發現門本沒有鎖,她推門進去,一進門就呆了。

允寬跌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兩手支在膝蓋上,緊緊捧着自己的頭,彷彿他已經變成了石像,連有人進來都不曉得,於嵐擔心地走向他,在他身前跪下。

“趙哥哥?”她輕喊,伸出小手來拉着他的袖子“趙哥哥,出了什麼事了?”允寬慢慢放下手臂,抬起頭來,他的眼神呆滯,眼裏佈滿了血絲,慘白的臉頰已經消瘦一大塊,上帝啊!他整個人像地獄裏出來的遊魂!於嵐心疼得聲音都發抖了“趙哥哥?”允寬的眼神從不可知覺處漸漸調了回來“小霧嗎?”他的聲音啞得幾乎不可聽聞,於嵐這才注意到,他的嘴都乾裂了,她倒了一口冷氣,他多久沒吃沒睡了啊?

“你等一等。”她説,迅速地奔向廚房,還好,冰箱裏有牛,現在可沒什麼時間燒開水了,允寬好像下一秒鐘就會倒下去似的。她端着牛奔回來,遞到他邊,他順從地喝了一口,又—·口,然後自己捧過牛來喝,他的雙手不腦撲制地顫抖着,於嵐連忙伸手去扶住他,她微顫的睫下,是一對因關切而微濕的眼睛,允寬突然不能遏止地顫抖起來,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於嵐本能地將他攬進自己懷裏,輕拍他的背,已空的牛盒翻落到地上,允寬像個孩子一樣的噎,淚水濕透了她新換上的運動衫,她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跪得兩膝都麻木了,然而她不能推開他,也不忍心推開他,只那樣抱着他,覺到他雙臂死命地抱着自己,彷彿自己是他人世間唯一的依附。

她是的。至少在那個時候是,於嵐稍後才曉得,允寬的母親前天去世了,心臟病,半夜裏發作的,送醫院急救了好幾個小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從來不告訴我!她一直瞞着我!”允寬痛哭道“天啊!如果我早知道…”

“不是你的錯呀!允寬,”她輕聲安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直呼他的名字,畢竟,在安過…個傷心絕的大男孩之後,再叫他“趙哥哥”便有些不倫類了“你媽媽一定不會願意你這樣責備自己的,你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她催着允寬上牀睡覺,然後打電話去給丁珞,要她幫自己圓謊…今天早上,她是告訴媽媽説她要去丁珞家的。

“沒問題,”丁珞説“不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她聲音裏有一絲憂慮。

於嵐一時沒會過意來,等她想通的時候,不覺羞得耳郡紅了“你想到那兒去啦!”她嗔道“我只是留在家裏照顧他而已,真的。”她特別強調“真的”兩個字。

“那就好。”丁珞悶悶地説,不大放心的樣子。

天哪,於嵐臊紅了臉想,如果丁珞看到允寬現在的模樣,保證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他已經睡得很沉,眼眶下的陰影,下垂的嘴角,都清楚説明了他是如何的疲力竭。

允寬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他醒來的時候,房裏充滿了食物香味,於嵐站在廚房裏忙碌,餐桌上已經擺了兩菜一湯,聽見聲響,她回過頭來看着他,他一頭微卷的頭髮不梳不理地亂卷着,眼睛卻又已是清清亮亮,他站在門口,專注地看着於嵐,於崗的心揪緊了,卻在他專注的眸光下動彈不得,只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身前,張臂將自己攬進懷中,然後捧起她的臉,緩慢地、-輕柔地,帶着無比的憐愛與珍惜,他低下頭去吻她。

那一吻是他們關係的轉折點,那一吻使他們成為情侶,那一吻使於嵐看見愛情,’懂得付出與接受,即使是在多年之後的現在,於嵐仍然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震驚與動,豐盈和甜美。但是…但是為什麼一切都改變了呢?

也不過是三天以後的事,於嵐和往常一樣地來到允寬家,門還是一樣沒鎖,於嵐不覺笑了,她推門進去,到處找他,然後發現允寬在他母親的房裏呆坐,手上緊握着一疊紙張,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又在想念他的母親了,她趕到他的身邊去,遲疑着叫他“允寬?”允寬抬起頭來看她,而他的表情使她驚嚇…他的臉上有興奮、有掙扎,當他看到她的時候,所有的情緒竟都化成·了絕望和痛苦“小霧…”他的嘴不可遏止地顫抖“天,小霧,我對我們做了什麼呀!該死,我為什麼不早些看到這些文件…—我媽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允寬?”她驚嚇地問“你在説什麼呀?”他陰鬱地看着她,然後抖了抖手上的文件“這個,是我的兵役通知,報考預官要用的。”他開始解釋“兵役通知是在我二十幾歲的時候來的,而後我媽媽去替我籤,看我將被分發到那一個軍種,將要服多久的兵役,你知道,一般服役期是兩年,但也有人必須服三年役的,由於我正在大學,所以可以辦緩徵,也由於我反正是要考預官的,所以到什麼兵種,對我其實沒有差別…至少我以為不會造成任何差別,所以我沒有去注意這件事,直到現在,”他痛苦地抿緊了嘴角“直到我找到這些文件,發現了我自己的幸運為止!”於嵐不懂了“可是你不是説…到什麼,並沒有什麼差別的嗎?”

“因為我從不曾想過自己會這樣幸運!”允寬呆板地説“我到的是補充兵役。什麼是補充兵役?”

“那意思是,我只需要服三個月兵役就夠了,由於我大一時上過成功領,這兵役也已被抵銷。”

“那不是很好嗎?”於嵐疑惑地看他“那表示你畢業後不用再服兵役了,不是嗎?那你就比其他的男孩子多出兩年屬於自己的時間呀?”此時允寬又遞過來一份外文文件“還有這個,這是我的教授替我申請德國留學的許可通知書,除了免學費還有生活獎學金,這對我來説是上天賜予的幸運。”他苦惱的把手指入發中,眼中充滿了痛苦、惘然,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又説:“我媽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我去留學,這個獎學金放棄了,往後恐怕不容易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你知道我家經濟一向不寬裕,自費留學對我來説是不可能的。”

“有了獎學金就能替你解決經濟的問題,別人還不容易捐到,你當然不能放棄啊!”於嵐真的替他高興,內心也以他為榮。

“你還不明白這表示什麼嗎?允寬烈地叫出聲來“這表示我畢業以後就要去德國,這表示我只能在台灣再留幾個月而已,這表示我們…”於嵐的臉霎時慘白了“不!”她低語“你不是當真的,你不必…”

“我必須!天!小霧,如果你知道我媽對我的期望…而這是她臨終前唯一的心願,”他動地説“如果我早些知道這些事…我就不會允許自己和你…”受傷的眼淚衝進了於嵐的眸子,她的嘴都失去了血“你後悔了?你不要我了?你…”.

“不!”允寬動得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摟進懷時“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應該…天,本來以為我們還有時間的,但現在…如果還有一絲理智,我就應該馬上離開你!”她柔軟的身子在他的懷中變得僵直,黑玉般的眼瞳盛滿恐懼“你…你要離開我了嗎?”允寬的身了崩了,他緊緊地盯着她,嘴角因烈的掙扎而搐“不!他終於低語,而她立時在他懷中鬆弛下來,緊抱着他默默淚,沒有注意他痛苦的低喃“上帝原諒我的自私!如果這是我此生中僅能擁有的美好歲月…小霧,小霧!”他雙臂加重了力道“但這對你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什麼事對我不公平?”她總算聽到他最後那兩句話“我們擁有彼此啊,不是嗎?”他眼底閃過近乎絕望的熱情,然後一言不發地低頭去吻她那以後幾個月裏,是她年少生命中最璀璨的時光,允寬教她攝影,教她騎馬,甚至教她做建築模型,然後温和的取笑她笨拙的手工,他們可以在圖書館裏坐上一天,只偶爾換一兩個眼神或微笑,也可以在課餘時去贊台中的大街小巷,吃奇奇怪怪的小菜,那段子裏只有陽光,只有微笑,鮮豔芳醇得不像真的,當然他們也拌嘴,也吵架,但那只有使他們更親密。

然後,允寬畢業了。

放暑假時,他們一起回到台北,於嵐到一家報社做工讀生,允寬則不知在忙些什麼,他們依然常見面,但於嵐從來也不敢問他幾時要去德國,私心裏,她一直希望他會改變主意,只是隨着時消逝,允寬愈來愈沉默,看她的眼光教人愈來難懂,終於,那決定的一天來了。

於嵐清楚記得,那是八月的一個星期六,允寬帶她去一家豪華的餐廳吃法國大餐,桌上的玫瑰嬌豔滴,昏黃的燭光微微搖曳,萊很可口,允寬帶着縱容的微笑,聽她絮絮説着她的工作,好胃口地吃飯,然後,當最後的甜點也被撤走時,他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疊了,整個晚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褪得很遠,眼睛裏現出一種奇異的疏遠神情。

“怎麼了,允寬?”那個還不大會察言觀的小女孩終於看出了不對,本能地害怕起自己正在問的問題,及那個問題沉默了很久,他説:“我把公寓退租了。”

“我要走了,小霧,”他説,他的聲音冷淡而疏遠“後天早上,往慕尼黑的飛機。”她僵坐在椅子上,只覺世界在剎那間全碎成了粉末“你…你至少可以早一點告訴我。”她掙扎着找回自己的聲音,因過度的震驚和悲痛而失去了憤怒的力量。

“早説並不能改變什麼,只能使你提早悲傷而已,”他的出一抹悲哀的微笑“抱歉必須用這種方法和你道別,小霧,我們本就不應該開始的,這種必然的結局,使所有的過程都二像遊戲一樣。”他的指節捏得泛白“我…忘了我吧,小霧。我只是一個…過客而已。”於嵐呆滯地看着他“忘了你?”她低聲重複,沒有注意到他額間冒出的冷汗。

“忘了我,你還這樣年輕呢,”他咬着牙微笑“等我回國時,相信你都已經有自己的寶寶了。”於嵐怔怔地看他“你會寫信給我嗎?”

“恐怕…不會有時間寫信。”他艱難地回答。

於嵐心碎地點頭“我知道了,”她慢慢地説“再見,允寬,祝你一路順風。”她站起身來,又加了一句“晚餐很愉快,謝謝你。”她像遊魂一樣地飄出了餐廳。

如同所有捱了刀子的人一樣,第一個反應是突來的麻木和冰涼,然後才是甦醒過來的痛苦,而於嵐是被擊昏了,她所有的情都因為拒絕這種劇痛而昏睡,她只是變得沉默和呆滯,至少在最初的那幾天裏是如此。

就在餐廳話別的兩天以後,趙允寬登上了往德國的飛機,飛出了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