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流水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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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是軋鋼的車牀,鍛鐵的大砧,可等你習慣了那股子剛硬,它也是一張能讓人大夢不覺的温牀。
五點半起牀,五千米及其他,早餐,訓練,視具體課目而定。午餐,午休,下午接碴訓練或機械保養,自由活動,電視時間,睡前五千米及其他,睡覺。所謂其他指的是隨時加練的體能項目:一百個俯卧撐,一百個貼牆深蹲,一百個引體向上或者加負重什麼的。週二週四週六洗澡,休息小會餐,節
大會餐。有時開班務會,有時全連集合,照了連長的
子,七連的例會不定期,這都會帶來意外或驚喜,條令範圍內的意外和預先知道的驚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有時就在野外埋鍋造飯,説是當炊事項目練的,我們可當它是個娛樂,飯裏和了泥土和硝煙,甚至都有一種別樣的味道。這種生活大概任何非軍人都要覺得無趣,其實就算有些前軍人跟人回味起這種生活來,也要加上一個無趣的尾綴,他沒有勇氣承認他的樂在其中。並不是説你每天十二點睡覺,在下一個十二點起牀才有自由,我後來那樣試過,實際上那成了我人生中最潦倒的一段。那時候我忽然理解我的戰友們在鋼七連解散時的那種惶然,即使以混蛋自詡的白鐵軍,都知道這是為了整支軍隊的需要,可那是個
象的概念,實際地説,被要求承擔這個磨難的是你自己。對,一個人,你走,念出你的名字時你還在隊列之中,你以為像以前那樣,或好或壞,這是一個團體的事情,然後你離開了隊列,對着漸行漸遠的過去,你發現承載那些記憶,那些辛苦與快樂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因為你已經被要求離開隊伍。我後來非常後悔在班長走的時候和他生氣,我過早地讓那種離隊的
覺降臨到他身上,相比之下連長和六一做得遠比我好,他們陪他到最後。沒有可以分享的快樂,只有獨自承擔的磨難,現在的軟弱也許正好證明,你曾經是那麼堅強。
二級士官許三多微風拂動,鋼七連那兩幅招搖的連旗顯得有些無力了。高城和洪興國目送着帶來壞消息的參謀長離開,洪興國有些茫然地伸出一隻手,高城會意地給了他一支煙,點火的時候卻連打了四五次,都沒有點上,洪興國的嘴和手一直在抖,抖得很厲害。洪興國將手上的煙成了一團,乾脆扔了。明兒開個聯歡會,我來
辦。軍紀和人心都得顧到。洪興國説。高城只是嗯了一聲。洪興國説:三十多個人都得悄悄走,不能讓送。一次送走了三分之一,非得亂了軍心不可。
高城不由委屈地喊了一聲老洪!洪興國説我是指導員,指導員不就是幹這個的嗎?高城説我對不住你,我老壓你。洪興國説我是指導員,是協助工作的,你怎麼壓我了?高城説我打球犯規,下棋使損招,打牌我跟對家使眼。他們都知道惹了指導員沒事,惹了連長就得出事,都幫我搗蛋。洪興國説你是連長嘛,鋼七連的頭一號,你不能輸的。高城便狠狠地給了洪興國一拳。七連炊事班的兵從車上拿下許多豐盛的魚
蔬菜,雞蛋水果。司務長一聲不吭地在一邊指揮。路過的兵看得很羨慕,都説七連是真不賴,伙食也是蓋全團第一。這時的司務長,早就沒有心思吹點什麼了,他只揮揮手,叫他們滾!然後提着兩串香蕉走進食堂。有幾個兵正在食堂裏鬱鬱寡歡地佈置聯歡會場,司務長一看就氣憤了。
死人啦?又不是殯儀館!錄音機打開!一邊的錄音機於是響了起來。會場上的橫幅寫着:歡送戰友懷念戰友祝福戰友。開飯了,場上訓練的各部隊已經拉着吃飯的號子往食堂裏去。白鐵軍和許三多卻一直地坐在
場的邊沿。白鐵軍説班代,開飯了。許三多説今天咱們晚點去。幹什麼?你不怕連長呀?不會的。白鐵軍説班代你怎麼啦?你説有事要跟我説,坐了半小時了你又老説車軲轆話。許三多説:我沒有…我謝謝你。又來了又來了,你謝我什麼呀?白鐵軍怎麼也搞不懂。謝什麼呢?許三多卻説不知道,他説,我對不起你。白鐵軍罵了一聲:**!這時,七連的一位班長,扶着一個哭得不成話的士兵,慢慢地向食堂走着。許三多忽然就站了起來,説咱們走吧。白鐵軍嘮嘮叨叨地跟許三多,往食堂走去。一個連的人都在食堂裏靜靜坐着,只有剛進來那幾名兵輕輕的啜泣聲。白鐵軍還在外邊沒有進來,嘴裏就大聲地嚷開了,他説班代,你明兒個可別這麼搞怪啦!白鐵軍一進門,洪興國和高城都給他站了起來。接着是一陣熱烈的鼓掌。這是個信號,全連的鼓掌頓時熱鬧起來。掌聲中,白鐵軍終於看清了橫幅上的字。然而,他卻像文盲一樣,好像一個字都不認識。慢慢地,掌聲落了下來。…就…就這麼快呀?白鐵軍裝了一下,極力地笑了笑,但身子卻突然地蹲了下去。所有的人,好像都在看着他。突然,白鐵軍咧開了嘴,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酒愁加離情,七連的歡送會最後發展成不分官階,不分班排的胡亂擁抱。一名士兵拿着麥克風跳到了桌子上,嚎叫着我會想你們的!我保證我會想你們!沒有等他喊完,人們就把他掀了下來了。在擁抱的人羣中,哭聲笑聲和罵聲,響成了一片,有的説:那一百塊錢不要你還了!有的説:你要來看我,我給你管路費!有的説:咱們倆和啦,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呀!另一個便給他回答,説你要是不給我寫信,我咒你八輩子!洪興國也被人不斷地擁抱着,只有高城,散着雙手靠邊站着,顯得有些難堪。白鐵軍好像看在了眼裏,悄悄地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連長!白鐵軍親親地叫了一聲。高城一轉身,便朝他張開雙臂,可白鐵軍卻不跟他擁抱,而是啪的一聲,給他來了個三年軍事生涯中最為像模像樣的軍禮。然後,跟別人擁抱去了。這時,洪興國在後邊暗暗地給了他一腳。洪興國説七連長,你就別拉着架子了。然後給高城張開了自己的雙臂。高城説了一聲不太好吧,但人已經投入了洪興國的擁抱裏。
第二天凌晨,天還未亮,白鐵軍就悄悄起牀了,他悄悄地從牀下拿書收拾好的揹包,悄悄地就往外摸去。一個屋的人似乎都在睡着。摸到門口時,白鐵軍回頭看了一眼這住了三年的宿舍,才突然發現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白鐵軍無聲地揮揮手,就出門了。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門前的走廊上等待着,洪興國和高城從宿舍裏輕手輕腳地出來,然後悄悄地向外邊走去。七連的兵已經很默契了,一個個地跟在後邊。洪興國從連旗下經過時,將揹包倒手給高城,珍而重之地對連旗敬禮。隨後,所有的人都在連旗下停住,一個一個地敬禮。這一切都是無聲的。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洪興國帶着他的兵,無聲地爬上車後廂,車子慢慢地就開走了。
原地站着的高城,一直等着洪興國能回頭看他一眼。一個兵忽然忍不住哭了。洪興國將那兵的頭忽地一攬,摟在自己的臂彎裏,他把下邊的高城給忘了。其實,從那時起,他們都已不再是兵了。高城孤單地往回走着,他的步子在走廊裏顯得很重。終於,不知哪個班的宿舍裏傳來了第一聲哭聲,隨後,哭聲四起。其實,誰都想去送一送的。可是,鋼七連的連長高城,卻下了死命令:不許送,以維護軍心。高城和他的部隊,突然間就短了一大截了。看着眼前站着的部隊,高城心裏總有點怪怪的。
天正下着雨,淅淅瀝瀝的,把每個人都淋濕透了。高城聲嘶力竭地告訴他們: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知道,都是去了打仗的部隊!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記住,你們的任務就是訓練!訓練!繼續訓練!別當我説渾話,我姓高的有這個信心,説一聲打起來,戳在這裏的八十一個,還有走了的那三十六個,個頂個的都是英雄!就算是沒打,咱們這一百一十七個,個個都對得起七連的祖宗!
沉默的士兵們忽然就爆出一個聲音:訓練!訓練!繼續訓練!高城好像突然被動了。他並沒指望會有人接口。下面請…他想説,下面請指導員説話,可眼光轉到洪興國原來的位置時,已經看不到人了。高城頓時愣了很久。那八十個兵,比他愣得更久。於是,他只好喊道:目標
擊場!距離五公里!出發!一行全副武裝的兵,鑽過
場,朝遠處的雨霧裏衝去。那些天,許三多的心情也相當地不好。他把七連的情況告訴給了成才,他希望成才給他一個答案。這是在三連的宿舍。成才在悶悶地
着煙。他説:你想轉志願兵?許三多遲疑着,他説,我是説我不知道轉不轉志願兵。成才説你不知道,那就是你想。他了解許三多的個
,他問他:你知道義務兵和志願兵的區別嗎?許三多説:志願兵就是延長服役期,從士兵轉為士官,也就是更加專業的士兵。成才説許三多,咱們都已經服了兩年半的兵役了。我轉了志願兵,我很後悔,我往後的
子都得在荒漠裏過了。你呢?如果我還在鋼七連,我會説你自己看着辦吧,因為你是我最要命的對手。可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了,所以我得説,你暈了頭了。許三多苦笑着,他説我知道你的意思。鋼七連以前是最有前途的,可現在成了全團最沒落的連隊。你們連的人一個個都是朝不保夕,你還要轉志願兵,這至少要再呆兩年…
可是,我還想當兵,我幹不好別的。成才哈哈地笑了,他説許三多,你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三呆子了,你幹什麼都能幹好的!可許三多説:可我已經不想幹別的了。連長説,每個人都想過好子,可我想要的是能用得上的兵。許三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我特別愛聽他這話,用得上的兵,聽着給勁。成才目瞪口呆了,他説許三多,你還把自己當傻子呢?你高中課程學完了吧?…學完了。知不知道,憑你的聰明憑你背書的能力,什麼大學你都能考下來的,你知道嗎?許三多説:我還沒想過。別聽你們那連長的。成才説:要説生存,他是為戰爭生存的,我們這些個小兵豆豆,那是為生存而戰爭的。再説了,你們那連長現在天天拉着你們狂練什麼?他也是惶惶不可終
呀!
他那不是惶惶不可終。許三多説。成才只好搖頭了,他説許三多,你別老這麼天真好嗎?你這樣的話,我走都會不放心的!你什麼時候走?去五班?成才説明天,我明天就走了。就在這時,甘小寧狂奔着找許三多來了,他説許三多,連長叫你馬上去!他跟團部打起來啦!
果然,鋼七連的兵們一個個地都紮上了武裝帶,都擼着袖子,連那兩杆連旗也扛了出來了。
看見許三多跑來,高城二話沒説就把大旗遞了過去。許三多,你把這杆浴血先鋒扛上!伍六一,你扛裝甲之虎!伍六一二話沒有,把旗扛到了肩上。許三多不明原由,想問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高城拍了回去。別勸我,現在犯蔫的兵就是逃兵!高城説。許三多無奈地扛上旗。高城帶領着許三多和伍六一,三個人,兩杆旗,從團部走廊上一路急行。值勤官從屋裏衝出來問高城:七連長,你幹什麼?高城頭也沒回,徑直往前,推開了團報編輯室的房門。
第二天凌晨,天還未亮,白鐵軍就悄悄起牀了,他悄悄地從牀下拿書收拾好的揹包,悄悄地就往外摸去。一個屋的人似乎都在睡着。摸到門口時,白鐵軍回頭看了一眼這住了三年的宿舍,才突然發現全班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白鐵軍無聲地揮揮手,就出門了。
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門前的走廊上等待着,洪興國和高城從宿舍裏輕手輕腳地出來,然後悄悄地向外邊走去。七連的兵已經很默契了,一個個地跟在後邊。洪興國從連旗下經過時,將揹包倒手給高城,珍而重之地對連旗敬禮。隨後,所有的人都在連旗下停住,一個一個地敬禮。這一切都是無聲的。一輛車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洪興國帶着他的兵,無聲地爬上車後廂,車子慢慢地就開走了。
原地站着的高城,一直等着洪興國能回頭看他一眼。一個兵忽然忍不住哭了。洪興國將那兵的頭忽地一攬,摟在自己的臂彎裏,他把下邊的高城給忘了。其實,從那時起,他們都已不再是兵了。高城孤單地往回走着,他的步子在走廊裏顯得很重。終於,不知哪個班的宿舍裏傳來了第一聲哭聲,隨後,哭聲四起。其實,誰都想去送一送的。可是,鋼七連的連長高城,卻下了死命令:不許送,以維護軍心。高城和他的部隊,突然間就短了一大截了。看着眼前站着的部隊,高城心裏總有點怪怪的。
天正下着雨,淅淅瀝瀝的,把每個人都淋濕透了。高城聲嘶力竭地告訴他們: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知道,都是去了打仗的部隊!不管去了哪裏,我要你們記住,你們的任務就是訓練!訓練!繼續訓練!別當我説渾話,我姓高的有這個信心,説一聲打起來,戳在這裏的八十一個,還有走了的那三十六個,個頂個的都是英雄!就算是沒打,咱們這一百一十七個,個個都對得起七連的祖宗!
沉默的士兵們忽然就爆出一個聲音:訓練!訓練!繼續訓練!高城好像突然被動了。他並沒指望會有人接口。下面請…他想説,下面請指導員説話,可眼光轉到洪興國原來的位置時,已經看不到人了。高城頓時愣了很久。那八十個兵,比他愣得更久。於是,他只好喊道:目標
擊場!距離五公里!出發!一行全副武裝的兵,鑽過
場,朝遠處的雨霧裏衝去。那些天,許三多的心情也相當地不好。他把七連的情況告訴給了成才,他希望成才給他一個答案。這是在三連的宿舍。成才在悶悶地
着煙。他説:你想轉志願兵?許三多遲疑着,他説,我是説我不知道轉不轉志願兵。成才説你不知道,那就是你想。他了解許三多的個
,他問他:你知道義務兵和志願兵的區別嗎?許三多説:志願兵就是延長服役期,從士兵轉為士官,也就是更加專業的士兵。成才説許三多,咱們都已經服了兩年半的兵役了。我轉了志願兵,我很後悔,我往後的
子都得在荒漠裏過了。你呢?如果我還在鋼七連,我會説你自己看着辦吧,因為你是我最要命的對手。可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了,所以我得説,你暈了頭了。許三多苦笑着,他説我知道你的意思。鋼七連以前是最有前途的,可現在成了全團最沒落的連隊。你們連的人一個個都是朝不保夕,你還要轉志願兵,這至少要再呆兩年…
可是,我還想當兵,我幹不好別的。成才哈哈地笑了,他説許三多,你早就不是原來那個三呆子了,你幹什麼都能幹好的!可許三多説:可我已經不想幹別的了。連長説,每個人都想過好子,可我想要的是能用得上的兵。許三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我特別愛聽他這話,用得上的兵,聽着給勁。成才目瞪口呆了,他説許三多,你還把自己當傻子呢?你高中課程學完了吧?…學完了。知不知道,憑你的聰明憑你背書的能力,什麼大學你都能考下來的,你知道嗎?許三多説:我還沒想過。別聽你們那連長的。成才説:要説生存,他是為戰爭生存的,我們這些個小兵豆豆,那是為生存而戰爭的。再説了,你們那連長現在天天拉着你們狂練什麼?他也是惶惶不可終
呀!
他那不是惶惶不可終。許三多説。成才只好搖頭了,他説許三多,你別老這麼天真好嗎?你這樣的話,我走都會不放心的!你什麼時候走?去五班?成才説明天,我明天就走了。就在這時,甘小寧狂奔着找許三多來了,他説許三多,連長叫你馬上去!他跟團部打起來啦!
果然,鋼七連的兵們一個個地都紮上了武裝帶,都擼着袖子,連那兩杆連旗也扛了出來了。
看見許三多跑來,高城二話沒説就把大旗遞了過去。許三多,你把這杆浴血先鋒扛上!伍六一,你扛裝甲之虎!伍六一二話沒有,把旗扛到了肩上。許三多不明原由,想問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高城拍了回去。別勸我,現在犯蔫的兵就是逃兵!高城説。許三多無奈地扛上旗。高城帶領着許三多和伍六一,三個人,兩杆旗,從團部走廊上一路急行。值勤官從屋裏衝出來問高城:七連長,你幹什麼?高城頭也沒回,徑直往前,推開了團報編輯室的房門。
張幹事和李夢,看着高城幾個進來,一時到驚訝。誰也沒見過這樣的架勢。有,有什麼事嗎?張幹事打量着高城。高城極力地沉住氣,先拿出一張團報抹平了放在桌上,再敬了個軍禮,然後接過許三多手裏那杆“浴血先鋒鋼七連”放在桌上,接着,便一字一句地問道:張幹事,您這報上寫着紅三連打的孟良崮首戰?張幹事説是啊,怎麼啦?高城説沒怎麼。那一仗鋼七連打沒了五十七個,也扛回了這杆旗,我就是跟您討個説法。那就算你們打的首戰行嗎?張幹事知道了他的來意了。高城的火氣突然大了起來,他説五十七條漢子的生命,您説一句就算了?張幹事説:你要我怎麼辦?
報紙都發出去了!張幹事想耍賴皮了。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兩個人的火也越來越大。一個是拉不下面子,一個是聽不得對方輕描淡寫的口氣。我要求您在這期團報上公開道歉。高城喊道,您也可以不道歉。我這裏有兩個兵,想比什麼,擒拿格鬥、登山越野、徒手攀援,我們一律奉陪。您要覺得玩的有**份,咱們團局域網上文着辯,陸海空三軍、裝甲步兵戰術,我陪着你辯。張幹事哪裏受過這個,説你這不是借題發揮嗎?你們連解散又不是我的主意,找管事的吵吵去!高城卻寸步不讓,他説第一,鋼七連還沒有解散;第二,這事跟鋼七連散不散沒什麼關係。
其實誰都知道,高城的氣確實是從那裏來的。張幹事躲避着高城的目光,東張西望地尋找救援,終於看到了一位,便喊了過去:黃參謀,你説他們這是不是借題發揮?那黃參謀沒好氣,説:我瞧是你太不懂野戰連隊的那本經。李夢看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就説行了行了,你們回吧,會給個説法的。
李夢説説也就罷了,錯就錯在他動手推人,而且推的是高城。高城本沒動,高城身後的伍六一手晃了晃,李夢一隻手被捏住了,痛得身子都佝僂了下去。張幹事一看急了,呵斥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高城垂下眼一看:我們本來就沒想磨嘴皮子。張幹事終於發現,這
本就不是用團機關的威嚴就可以解決得了的,臉就有點發白了。
高城也沒有動手的意思,可他手上卻亂抓了個東西,像是要自衞的樣子,抓起的竟是張幹事的那一塊印章石。圍觀的人忽然分開了,是團長走了進來,他皺着眉看了一會高城問:這裏在幹什麼呢?高城還未説話,後邊的黃參謀先説了,他説報告團長,咱們團報出了筆誤,連隊找上門來啦!團長説什麼筆誤?黃參謀説,説是紅三連打的孟良崮首戰…張幹事也以為來了救星了,忙説是校稿時沒看見,團長您説這不是無事生非嗎?團長點着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伍六一已經放開了李夢,團長沒瞧見一般,在幾個人中間踱了兩步,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桌上。孟良崮紅三連打的頭陣?你美國大片看多了是不是?團長怒吼着,用手點指桌子上的錦旗:你瞧見這旗上的字了嗎?什麼叫浴血先鋒?五十七個人,十二個滾了地雷,七個墊了鐵絲網,哪個拿到今天都是頭號的好兵!你告我這是無事生非,我倒想問問啥事值得你惹事生非?團長突然拿了一塊刻好的印看着:是這個嗎?張幹事提心吊膽地望着。團長明顯是想砸的,看了看又放了下來,説:刻得倒是真好。不過你要到今天還搞不明白軍人是怎麼回事,沒了你這人我不會可惜的。…黃參謀。黃參謀答應着:有!給張幹事安排,去四連生活一個月。張幹事的臉頓時苦成了一團。團長踱到高城跟前,看着,高城半分不讓地對視。團長微微地嘆了口氣,嘴裏剛剛説出鋼七連三個字,旁邊的高城馬上無聲地敬了個禮。團長望着高城筆直的手勢,他的獎章,他的帽檐,他的黑髮…不由輕聲問道:你們的榮譽在血管裏嗎?在骨髓裏。高城平淡地回答道。團長的眼眶忽然濕潤了,他想伸手碰碰這名不馴的部下。鋼七連對團部還有什麼要求嗎?團長問。在團報上聲明刊印錯誤,別的沒有了。…走了的兵,要走的兵,他們有什麼要求嗎?團長問。沒有。有的話要跟我説。過了很久,高城才點了點頭。
對高城來説,那是他這連長的最後一次反抗,從此七連的命運就算是定了,一批批的名單下來,一批批的人走掉,他的連像是被一支無形的槍瞄上了,一槍一個,絕不落空,他卻不知道向哪裏還擊。高連長忽然體會到什麼叫內疚。場上的七連已經縮得不到一半的隊列了,但仍然矗立着。高城如同一頭困獸,他在親自指導新兵馬小帥的隊列姿勢。
!昂頭!就算
面
來的是子彈,也得這麼
昂頭地挨着!説着他朝馬小帥的眼眶狠狠砸過去兩拳,每每在貼近馬小帥眉
時才收住。馬小帥沒有讓他失望,馬小帥的眼眨都沒眨。高城這才滿意地退開,示意許三多和伍六一持旗出列。鋼七連那個古老的新兵儀式,今天將為新來的馬小帥舉行。鋼七連的人可以越來越少,但鋼七連的
神不能丟。馬小帥,鋼七連有多少人?做班長的許三多問。鋼七連有五十三年的歷史!在五十三年的連史中,一共有五千人成為鋼七連的一員!
馬小帥,你是鋼七連的第幾名士兵?我是鋼七連的第五千名士兵!我為自己驕傲!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