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海量小说,在【就要看書網】
无广告在线视频开通,立即体验精彩内容,点击 X1024空间,立刻访问!
“袁副校長有那癖好,專門收集那玩意兒。家裏專門有一個房間,掛那玩意兒。養病嘛…”老寧淡淡一笑,無意多談這破鐵片。從牀底下拖出一個燻得乎黑的鋼鍋,揭開蓋,對謝平説:“吃點。”鍋裏有十幾個煮
了的土豆和雞蛋。雞蛋可不好覓。在連裏,坐月子,指導員的批條,才給百十個。病號飯裏卧兩個水波蛋,也都得有指導員批條。老寧這小子路廣。別看他大學生,跟馬號、雞場、屠宰場的幾個老漢走得都
近
緊。他那“黑鍋”裏常有這些別人撈不上吃的東西。自然不是靠批條得來的。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天底下哪有絕人之路?謝平拿了個涼土豆。
‘有高蛋白不吃,嚼呼那澱粉?傻小子。你這麼活着可不行。
“老寧笑道,”我那廂還有呢。
“他掀開牀頭前一個廣口缸上的草茬墊蓋。裏廂果然圓鼓咚咚還有多半缸白殼蛋。他屋裏什麼傢伙都有。鑼鼓傢什。破樂器。萬能電錶。電烙鐵。收音機空殼。裝膠捲的暗箱。放大機。成套的炊具。成排的報架。就是沒有書。他的牀鋪也搭在火牆背後,搭得很高。老寧那矮個兒坐在上邊,腳夠不着地。至於牀底下堆着的東西,就更雜了。有兩隻板箱裏究竟還收着些啥,怕沒人鬧x得清。
過會子,生產股的老嚴走了進來。
“哎呀,乖乖隆低咚…”他跺跺腳,拍打拍打肩膀頭。原來外邊又下開雪了。還密。從老嚴進來之後不久,謝平就覺出,今天他倆相約好了來專找他説事的。
老嚴解下圍巾,先去烤了冰涼的手,緊着就蝗蟲似的去鍋裏抓撓。門
路,也果然不同凡響:有高蛋白絕不吃澱粉。他還能找出個小碟兒,倒些黑稠黑稠的醬油在裏頭,捏着光皮雞蛋,蘸來吃。不説話。先一氣吃了五六個,才
,端起老寧的茶杯,連連呷了幾口,過了過嘴,才落座在高腳方板凳上,嚼着剩餘在牙花縫裏的“蛋黃素”問老寧:“你跟小謝談了?”老寧扔一棵“恆大”煙給老嚴,答道:“等你呢。”‘臊!我算老幾户老嚴笑,順便還瞟了一眼謝平。
“今天我老大,你老二。”老寧在高鋪上晃着兩條短腿笑道。
“你才‘老二’!”老嚴點着煙,坐在小馬紮上,順勢朝兩頭沉辦公桌上一靠,笑道。在農場裏“老二”是個髒詞兒,指男人的那玩意兒。
“説吧,少客氣!了我半打雞蛋,夠你十天營養的了,還不痛快些!”兩人打着哈哈,調劑着開場白裏難免要有的尷尬氣氛。謝平聽來,心裏卻格外難過。他明白好心的他倆今天要跟他説啥。最近機關裏對他來場部沒幾天就跟中心助理員鬧
了,頗多微詞。對這,他又能説個啥呢?
“他叫我幹什麼,我基本都於了。包括他老婆叫我乾的事…”謝平內;動的委屈使他臉頓時燒熱問漲。
“基本。在這兒,只做到‘基本’,是不行的。小老弟!”老寧坐起來,用力拍了拍他那條絕不比謝平牀上那條幹淨多少的牀單。
“你要想在機關待下去,就得先過這一關。要做到十分聽話。別再老於那種出格的事。自己了光腚讓人去接。幹嗎呀?”老嚴説。他那深陷在鷹鈎鼻子兩側的眼窩,虎虎生光。
“我怎麼出格了?”謝平忿忿不解。
“政法股派人去抓趙長泰,你幹了什麼?你‘仗義’,乖乖隆底步,還給了他一副手套。有這樁事嗎?”老嚴問。
過了一會兒,老嚴又追問道:“前些天,你到小食堂後邊去看過趙長泰了?”
“我無意的…”謝平嚥了口唾沫辯解道。
“謝平啊,你不小了,十九了,還在組織。你該讓自己時刻處在‘有意’之中進行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新陳代謝了…”老嚴細長的脖子得很直,嘴抿得很緊,“什麼叫‘無意’?我們是動機效果統一論者!”
“去找趙長泰把手套要回來。趕緊。”老寧一邊説,一邊又躺了下去。
‘你明白我們的意思嗎?
“老嚴追問道。
謝平看看老嚴,看看老寧,覺得剛才吃下去的那個冷雞蛋梗在口裏了,便
噎了一下。
齊景芳在招待所西小院的空房問裏等着他。雪已經下得很大。密密沉沉。無聲無息。
“出嗎事兒?弔喪起臉?”她沒等他敲門,就忙跑來開開門,吃驚地問。
“沒事兒。”他摘下皮帽。
“瞧你的樣兒。還沒事。”她把一盆明火端到他跟前。屋裏沒住客人。生爐子,目標太大。謝平每天晚上來上課,她就給他準備一盆明火。
謝平在火盆邊坐下,彎起,把胳膊肘支撐在腿面上,伸出兩隻手向着火盆。肩頭上的雪化了。棉襖便濕了幾攤。腳底的雪化了,稀髒的水淌到地板上。齊景芳趕緊拿來個腳墊,叫他墊住。他卻只看着盆裏的炭火出神。齊景芳推推他。他這才看見齊景芳拿着棕墊,單腿跪在他腳邊哩。他忙站起,給她讓個位置。齊景芳叫道:“老天,別動了!你再動窩,就把我地板全踩髒了…”可那朱漆地板上已經踩下不少濕漉漉、泥稀稀的鞋腳印了。
“對不起…”他趕緊掉棉膠鞋,去拿墩布,卻被齊景芳奪去。
“別給我噁心人了!”她把棕墊往那頭乾淨地面上一撂,讓他站上面,別凍着腳。爾後,用濕墩布擦淨鞋腳印;待幹了會子,又用油墩布光了光,並扔給謝平一雙絨布襯裏的棉拖鞋,笑嗔:“越幫越忙!你啊!”謝平沒即刻去穿那棉拖鞋。他不覺腳凍,也忘了襪跟上的破
會叫他在齊景芳面前造成窘困。那棉拖鞋落地的一聲“啪”
起他心頭一團熱。剛才在老寧屋裏積起的許多委屈和不明白,也在這一聲中,得以慢慢軟化、消融。這段
子,他已經越來越想往這西j。院跑了。齊景芳的勤快,以及從她舉手投足、言談笑靨的種種細微末節裏,不由自主地
出的温存體貼,包括她的任
,都使他
到從未有過的一種新奇和
動。他甚至為自己
漸擺
不了這種新奇和
動。
漸嚮往這種新奇和
動而惶惑。每天,他都儘量推遲動身到西小院來的時間,但越走近西小院,他卻總要越走越快。而齊景芳也往往不等他敲門,就出來開開了門。許多人都只知道謝平幹事火爆,但很少人知道他內心的這種
和多疑,不知道他常常為沒有勇氣擺
那種過分的自我約束而難過。他這種內心的脆弱,養成自初中階段。那時,因為家裏住房太窄小,他只得住在叔叔家裏。叔叔在國棉廠當工會副主席。新婚。搞到一大一小兩間房。其中一間亭子間本滿可以暫借給侄子住一住。叔叔擔心“請客容易,送客難”就沒讓他使用那個亭子間,而是在三樓的樓道里,支靠樓梯扶手,搭了個鋪給他。三樓是廠技校的女生宿舍。那些女生們雖然比謝平大得多,但門外住了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總不方便。只是礙着廠工會副主席的面子,不好説,將就着就是了。自己的困境,謝平是明白的。他既不能到爸爸媽媽面前去叫苦,增加他們心理上的痛苦和負擔,也不能在叔叔面前有所表示,而惹得他討厭;還要處處謹慎,不要給門裏廂的大姐姐們增加不便。放學後,他寧願一個人待在學校裏,一直待到天黑,待到要關校門了,估計那些大姐姐們把要辦的事都辦妥了,才回到那樓梯間的高鋪上去。到夏天,短衣短褲洗呀涮的,就更不方便。他常常鑽到體育室,蜷縮到體
墊子上過夜,而不再回三樓樓梯間去。這樣的
子,一直持續到生肺結核,不得不退學。當時他是那樣地留戀母校,留戀那厚厚的體
墊子和校園路燈下的寧靜……齊景芳搬出個大盆,裏面泡着一條被面,一條被裏,一條牀單。謝平仔細一看,全是自己的。臉火燒火燎了。
“你…什麼時候去偷來的?”謝平頭髮裏直冒熱汗,驚問。恁髒的東西他自己都沒決心洗。
“誰偷什麼了?”她裝糊塗。
“你讓我今天蓋什麼?”他不敢朝那盆黑水張一眼。盆裏豈止是黑,什麼顏都佔了。
她“噗味”一聲笑了:“蓋棉胎唄。”
“那我就蓋你的。”
“瞎説八道。”她臉一紅。
“你有兩牀蓋被…”
“三牀也不行!”
“棉胎一蹬就穿。你知道嗎?!”謝平做出副要去她屋裏抱被子的樣子。他當然只是嚇唬嚇唬她。沒想到,齊景芳真急了,跳起來叫道:“謝平,你別胡來!男人不能用女人被子的。你怎麼連這一點道理都不懂?要生孩子的!”
“什麼什麼?”謝平大愣了。他還頭一回聽説這種“理論‘。
齊景芳滿手肥皂沫,緊貼住門板,護住暗鎖的擰手,臉漲得跟煮的龍蝦那般,咬住嘴
,看定謝平。那狠勁兒,是要咬人呢!
齊景芳動身到農場來之前,她大姐特地找了個時間,候她大姐夫不在家,跟她叮囑了許多作為一個姑娘出門在外必須注意的事項。這些話過去不可能跟她説。她也從來沒聽人跟自己説過。比如:不能讓男人隨便接近自己。不能坐男人坐過的熱板凳。不能叫他們碰自己的xx子,不能讓他們睡在自己的被窩裏…諸如此類,都會使一個姑娘生孩子。姐姐警告她。她臊得連臉都端不起來,心跳得那麼厲害。哪還敢再細細盤問。她相信,在自己一輩子遠離大姐的前夕,大姐説的,總是真心話。是真為自己好。絕對不會錯的。聰明的她,引申開去,自然的,連被子也不能讓男人使的了。
謝平發了一會兒愣,突然大笑起來:“好一箇中學生…你們縣中沒開過生理衞生課!”
“這跟生理衞生課有什麼關係?”她被他笑糊塗了。
謝平擦着眼淚問:“你先説吧,你們到底學過生理衞生沒有?”
“我們女生不聽那課。能請假就請假,不準假,也低着頭幹別的…生理衞生課老師講那些,最不要臉了…”
“那是科學!生理衞生課是講…”
“不聽不聽!”齊景芳跺着腳,捂起耳朵,背過身去,嚷嚷。
過後,兩人反倒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都低下頭去翻覆習提綱。課講到一半,她們服務班的一個丫頭來敲窗户。齊景芳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匆匆收起提綱説:“今天就講到這兒吧。來客人了。”從她的神情裏,謝平覺得這客人非同尋常。她顯得有些慌張,同時也有些興奮。
“什麼客人?”謝平問。
“林場的。他每次來都要住這個套間。慣了。咱們快收拾。”謝平今天跟陳助理員之間鬧了那點不愉快,這時實在不願意回到自己那又空又大的黑屋去,獨自待着。但既然是林場的客人,他不好再耽擱齊景芳了。林場的人是農場的人最惹不起的。木頭。要命的木頭啊。
一會兒,又來了服務班的兩個小丫頭跟齊景芳一起收抬房間。謝平也想幫忙。齊景芳從壁櫥裏抱出一條早準備在那達的公家的八斤棉被給謝平,説道:“越幫越忙。走你的吧。”兩個小丫頭今天也不開他玩笑,叫他“姐夫”了,忙得只有工夫抿着嘴暗自偷笑。
謝平沒要那被子。他覺得自己突然被冷落了,不是滋味。走的時候,從大盆裏撈起自己的被單、被面,準備帶走。齊景芳正忙着在給漆器煙具裏裝煙,直起詫異地問:“你這是幹嗎?”
“還是我自己來吧。你得伺候大人物…”謝平這麼説。
“你自己洗。你早幹什麼去了?!現在來跟我搶手奪腳!”她不由分説,奪下濕牀單,把大盆推回到小儲藏間“咋”地一聲,上了鎖,把那牀棉被重重地往謝平懷裏一頓,説道:“沒人告你佔用公物的,放心使吧。”但謝平還是沒要。他自己也不知道,忽然就那麼地想跟誰憋一口氣,不想要,便悻悻地、踏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