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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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遠和志翔終於面面相對的坐下來了,志遠又燃起了一支煙,他身邊小几上的煙灰缸裏,已堆滿了煙蒂,室內被煙霧得茫茫的。透過那濃重的煙幕,志遠悄悄的審視着志翔;二十四!不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了!和他當年初抵羅馬時的年齡一樣,也和他當年一樣充滿了興奮,雄心,壯志,豪情,與新奇。志翔,那微卷的一頭黑髮,那年輕的光潤的面龐,那發亮的眼睛和寬闊的前額…他多漂亮,像透了八年前的他!是的,志翔原是他的影子!
“哥哥,”志翔下定決心的抬起頭來。
“現在我懂了,這些年來,你並不像我們想像中那麼得意,而你卻不斷寄錢回家,不斷支持家用,又負擔我的旅費…現在,我來了,讓我告訴你,我要先去打工…”
“你下星期一開學,學費已經繳了。”志遠簡單明瞭的説,深了一口煙。
“明天你就帶着護照,跟着我去辦入學手續,你來羅馬,是來唸書的,不是來打工的!”他盯着弟弟,語氣裏充滿了命令的味道。
“你會住得苦一點,吃得苦一點,可是,我保證,你的學費和生活,我還負擔得起!”
“哥哥,”志翔凝視着他的眼睛。
“你聽我説…”
“你別説了!”志遠站起身,在室內兜着圈子,一面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你的一切在你來以前,就都安排好了!到了羅馬,你得聽我的,不是我聽你的!”他忽然停在志翔面前,臉上那份凝重已消失無蹤,揚起眉,他笑了。
“小畫家,別把你的天才哥哥想得太窩囊,好不好?是的,我沒演上大角,是的,我只是配角中的配角,是的,我的待遇不高…可是,路是人走出來的,是不是?志翔,你信不信任我?”志翔看着志遠,後者臉上忽然湧起的那份光彩,和歡樂的氣息振作了他,他不由自主的直了身子。
“我當然信任你,哥哥!”
“那麼,振作起來,別愁眉苦臉!”志遠笑着嚷,竭力讓聲調中充滿了輕快。
“今天是你第一天到羅馬,我為你也有點小安排”話沒説完,門上傳來輕微的敲叩聲,志遠頓時神一振,一半喜悦,一半神秘的説:“她來了!”
“誰?”志翔困惑的問。
志遠沒回答,卻對他更神秘的笑了笑,笑容裏充滿了某種難解的期待,和一份壓抑不住的興奮。走到門邊,他打開房門,志翔看過去,驚愕的發現一個滿臉含笑的東方少女,正亭亭然的站在門口。黑的,像絲緞般光亮的長髮,中間分開,從面頰兩旁自自然然的披瀉了下來,垂在肩上。一對温柔的,沉靜的,笑意盈盈的眸子,正悄然的凝注在志遠的臉上,只是一瞬間,這眼光已從志遠臉上移開,落到志翔臉上了。志遠讓開身子,眼睛裏閃着光彩,對那女孩説:“憶華,你看,我沒吹牛吧!我弟弟是不是很帥?”原來這是個中國女孩!志翔站起身子,被哥哥這種介紹的方式得有些尷尬。哪有如此“亂捧”弟弟的人!那名叫憶華的少女走進來了,大大方方的,安安詳詳的,她微笑着對志翔看了看,就又把眼光轉回到志遠臉上,她的眼珠好黑,好深,好温柔。
“這下你該高興了,”她説,聲音輕柔如水,説的竟是一口好國語。
“你早也盼,晚也盼,總算把弟弟盼來了。”
“志翔!”志遠對他一招手。
“來,你見見憶華,高憶華,意低的高,回憶的憶,中華的華。她父親説打她一出生起,就想帶她回國去,所以取名叫憶華,從小就教她説國語,可是,到現在,她還沒回去過,她是在意大利土生土長的華僑!你別輕視這件事,在國外長大的華僑,十個有九個是不會説國語的!是不是?憶華?”憶華仍然微笑着,眼光始終悄然的凝注在志遠的臉上。志翔的覺得,她和哥哥之間一定不簡單!這樣一想,他就情不自的、更仔細的打量這高憶華,好年輕!大約只有二十來歲!一件簡單的米麻布襯衫,下面繫着條淺藍小花的裙子,樸素中着自然,端莊中不失清麗,最特殊的,還是她渾身上下帶着的那抹恬靜與温柔的氣質。多好!他模糊的想着,興奮了起來,哥哥在國外,並沒有虛度他的青!
憶華在志翔那鋭的注視下有些不安了,她很快的掃了志翔一眼,兩人眼光接觸的那一剎那,憶華不知為何的紅了紅臉,就很快的説:“好了,志遠,家裏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們也該過去了吧,別讓爸爸老等着!”志遠沒有忽略憶華的“紅臉。”他一手拉住了志翔,一手挽住了憶華,説:“志翔,我是男人,可沒辦法出什麼吃的東西來,所以,我麻煩憶華給你做了些菜,為你接風。憶華的中國菜是第一的,包你在館子裏都吃不到!這也是我不讓你在路上停留,急急把你帶回家的原因,總不能讓人家憶華做了菜等不着人啊!吃完午飯,下午如果你還有神,我們三個人,可以開着咱們的小破車,去觀光羅馬市!”
“哥,你真是…”志翔不知該怎麼説,又看了憶華一眼。
“這樣麻煩人家高小姐…”
“得了!得了!”志遠叫着説:“八年不見,你真成了紳士了,那來這麼多客套?憶華就是憶華,什麼高小姐,她還有個意大利名字,叫茀蘭西絲卡,嚕囌極了,就叫她憶華吧,咱們不是意大利人!走吧!我們到憶華家裏去。志翔,你別認生,憶華家就和我自己家差不多,你來了,也要把她家當成自己家,用不着客氣,也用不着分彼此!”話説得很明顯了,志翔暗中微笑了一下。自從在飛機場見到志遠,還沒看到他像現在這樣神采飛揚。
走出了房門,下了樓,他們置身在陽光裏了。羅馬的陽光,羅馬的陋巷!志翔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心裏模糊的想着,是不是任何著名的城市裏,都有着這樣嘈雜零亂的角落!可是,零亂歸零亂,那異國的情調仍然濃重,地是石板鋪成的,巷尾有古老的小教堂,豎着孤寂的十字架。路邊有各種小店,麪包、酒吧、小咖啡館、pizza(一種意大利餅)店,一個胖大的意大利女人,正站在餅店門口吃pizza,志翔驚奇的看着她把酪拉得長長的,再繞在餅上,送進嘴裏去吃。
“意大利人最愛吃酪!”志遠笑着解釋“酪和啤酒!所以,十個意大利人有八個是胖子!”他們停在一家小小的皮鞋店門口,門面很小,掛着大張大張的羊皮牛皮,幾雙鞋子,門上有個招牌,用意大利文和英文寫的,翻成中文,是“荷鞋店…修理,訂做,準時貨。”
“到了!”憶華微笑着説。
志翔驚奇的看着這門面,想不透怎麼會到了一個皮鞋店來。
“我爸爸從學徒幹起,”憶華安靜而平穩的説:“做了一輩子的鞋匠,荷是他的意大利名字。”
“你知道,”志遠接着説,望着志翔。
“意大利皮鞋,是世界聞名的!”世界聞名的意大利皮鞋,中國的鞋匠!志翔有一些惘,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猶疑中,憶華已經推開那扇玻璃門,門上有一串鈴鐺,頓時發出一陣清脆的叮噹聲。同時,憶華揚着聲音喊:“爸爸!客人來啦!”
“該罰!”志遠咂了一下嘴。
“怎麼?”憶華回頭凝視着志遠。
“剛説過是一家人,你就説是客人!客人,客人,誰是你的客人?”他微笑的、搶白的問到她臉上去。
憶華的臉又紅了,眼睛裏轉着光華。志翔發現她很容易臉紅。望着她和志遠間的神情,他不看呆了。正出神間,屋裏響起一陣熱烈的、朗的、低啞而略帶蒼老的嗓音,叫着説:“志遠!是志翔來了嗎?”苞着這聲音出現的,是一箇中等身材,寬肩膀,滿頭花白頭髮的老人。他臉上刻滿了皺紋,眼角眉梢,到處都有時間和風霜刻下的痕。可是,他那對眼睛卻是炯炯有神的,面頰也是紅潤而健康的。他看來雖已年老,卻依然健壯,而且,是個充滿生命活力的人。他上還繫着一塊皮圍裙,一走過來,就滿身都是皮貨的味道。
“高,”志遠對這老人的稱呼相當簡單。
“這就是志翔!”他像獻寶般把志翔推上前去。
“一個未來的大藝術家!你看看他,是不是很漂亮?”志翔又有那種尷尬的覺,對老人鞠了一躬,他恭敬的喊了一聲:“高伯伯!”
“叫我高!”老人朗的喊着:“中國人叫我高,外國人叫我荷,沒有人叫我高伯伯,也沒有人叫我真正的名字,我的中文名是高祖蔭。當年,只有憶華的媽叫我祖蔭,自從她媽去世了,就沒有人叫我祖蔭了。”
“爸,別提老事哩!”憶華柔聲説,走過去,解下父親上的圍裙。
“怎麼還繫着這個呢!”她半埋怨半嬌嗔的説,出一份自然的親暱和體貼?先擻冒難酃饌伺謊邸!昂茫惶嶗匣埃〗裉焓歉噝説娜兆櫻駒叮勖塹煤紉槐∫浠饃島⒆櫻雋艘蛔雷硬耍穹7枇慫頻模家暈忝羌抑鞠枋歉齟蠓勾?br>“爸爸!”憶華又紅了臉,很快的睃了志翔一眼。
“怎麼怎麼,”高祖蔭説:“今天我一直説錯話!好哩!來吧,來吧!我們來吃飯!”他拉着志翔的胳膊,又站住了。仔細的看了他一眼,他抬眼轉向志遠。
“他長得很像你!志遠。”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某種動的情緒。
“像八年前的我,是嗎?”志遠問,聲音裏忽然有了一抹酸澀的味道。
“志遠!”憶華喊了一聲,聲音輕柔婉轉,婉轉得令人心動。她的眼光直視着志遠,言又止的咬了咬嘴,終於説:“你安心要等菜涼了再吃,是嗎?”
“進來進來,到我們的小餐廳裏來!”高祖蔭很快的嚷着:“志翔,我們的房子雖然又破又小,我們歡你的誠意可又真又多!瞧!咱們丫頭做了多少菜!”穿過那間又是店面、又是工作間的外屋,他們來到了一間小小的餐廳裏,由於四面都沒有窗,雖是大白天,餐廳裏仍然亮着燈。餐廳中間,一張長方形的餐桌上,鋪着粉紅格子的桌布,四份餐具前面,也放着同的餐巾。確實,有一桌子的菜,雞鴨魚幾乎都全了,正熱騰騰的冒着熱氣。在那些菜的中間,還放着一瓶未開蓋的紅葡萄酒。
“嗨!怎麼?丫頭!”老人怪叫着。
“你越來越小氣了,捨不得拿好酒啊?咱們那瓶拿破崙呢?”
“爸,”憶華對父親輕輕的搖搖頭。
“你和志遠,都不應該喝烈酒。”
“真的!”一直沒開口的志翔附議的説。
“我本不會喝酒,哥哥也不該喝酒,會影響他的嗓子。”志遠輕咳了一聲,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縮了縮脖子,似乎房裏有冷風吹了他似的?先撕鴕浠己雲斕鶩罰運艘謊邸v駒隊蒙嗤誹蛺蜃齏劍鋈瘓醯煤砹鎘指捎稚粕擔骸安爬吹諞惶歟鴕芪遺叮?br>“你也該有個人管管了。”憶華輕聲説。
“吃飯吃飯!”老人重重的拍了幾下手,揚着眉,大聲喊:“我快要餓死了!丫頭,你們坐啊!”大家坐下了,志翔抬起頭,正好看見志遠對憶華使了個眼,憶華怔怔的坐在那兒,眼睛怔怔的瞅着志遠,眼光裏彷彿有千言萬語似的。他們間有什麼事嗎?志翔也怔了。而老人呢?渾然未覺的,他笑呵呵的握着酒瓶“啵”的一聲,酒瓶開了蓋,那也不知道是種什麼酒,像香檳似的有陣泡沫迅速的往上衝,老人慌忙用酒杯接住。
酒倒進了杯子,紅的,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