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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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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從博物院出來,叫了一輛人力車往家去。一路走來,只覺得北京城似乎被兩種相反的情緒拉扯着,衝撞着,又織糾纏成一片混亂。

一面是一些人的恐慌,已經有很多車馬載着幾代大小和滿滿的家當在往城外駛,也有揹着挎着行李,牽着抱着孩子徒步向城門趕的。

另有一些人依舊悠閒的邁着四方步,拎着鳥滿世界轉悠,或是在街邊上扎堆兒下棋、聊天。按老北京的説法,北京城是塊風水寶地,輕易不會被攻佔,即使遭難也不超過三個月的期限。

但是過去這些年的烽火狼煙早把一些人的信心消磨殆盡,膽小怕事的人往往是亂世中的劫後餘生者,所以宛平城開火消息一傳出,就有人收拾了行李開始逃難。

原本江月還想再看看局勢,可今天去博物院,才知道時局已經異常緊張了。最重要的國寶已經在裝箱。院長向大家宣佈,將把大家分成幾個組,分批押送文物到內地。

江月報名參加最後的善後工作。院長於是讓幾個後走的先回去安排了家裏。一到家門口,江月先沒往裏走,就叫過在門上當值的小安:“去跟王金標説,這就讓大家收拾行李,讓他先安排下去了,再到後堂來。”説完才一徑往老太太的房裏去了。小安也急忙跑去向大總管傳話。後堂內,老太太在榻上坐着,手裏攬着桂兒,大爺、大和少都站在跟前。老太太高聲道:“我不走,你們愛誰走誰走,我就是不走。我都七十的人了,也活夠了。

如今有了桂兒,我就是到了地底下也可以跟你們沈家的列祖列宗代了。我不走,死也要死在北京城。”沈懷遠有些無可奈何,但還是努力的勸説着:“媽,您這是從何説起嘛?只不過是時局不太穩定,我們避一避,過不了多久就過去了。我們還是一樣太太平平過子。”

“既然過不了多久就能過去,我就在家等着。”

“何苦冒這些不必要的險呢?”宋雪晴接過話來説“就當到南方走走。”

“庚子年我們一家跟着老佛爺去西安,那一路上受的罪!那時候你還小,還沒娶生子,再苦我也得熬着。只圖有個老來安。可怎麼老了老了,我還要去受那些罪嗎?我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媽,如今不是八國聯軍那會兒了。現在到南方的鐵路都還通着,要走很方便的,我們再怎麼也不能讓您受委屈了。”

“我一輩子也沒坐過火輪車那種嚇人的東西,我才不要坐呢!”

“媽…”沈懷遠還要繼續勸。這時江月走了進來。還在院子裏,江月就聽到一些屋裏的談話,其實不聽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

大家看他進來都不説話了,想聽聽他帶來了什麼消息。江月也沒向、爸媽請安,開門見山的就説:“我讓王總管安排下邊收拾行李了。”然後略偏了偏臉,似乎是向着父親道:“看樣子,這回真的不大好了,博物院的文物都要轉移。”江月説完了,才轉回頭來看着老太太,大家也都轉回臉來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依然堅持:“你們走吧!你們都走!我就在這裏!我不信本人還能把我個老太太怎麼樣了!大不了一死。”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卻見江月走了兩步來到榻前。老太太以為要和自己説什麼,別過了臉去。但誰知江月蹲下了身,湊到了桂兒面前。江月輕輕撫摸着桂兒的頭説道:“桂兒,想不想去坐大火車,大輪船呀?”桂兒已經快兩歲了,個頭和同齡的孩子差不多,卻明顯的要聰明伶俐許多,今天看着太和爺爺、、爸爸、媽媽吵了起來,雖然害怕,卻看得出大人們在説重要的事,也不哭鬧,只是一聲不啃。

這時爸爸問自己話,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怎麼回答,可看着爸爸微笑的面容,想到平爸爸對自己的寵愛,覺得爸爸説的一定是好事,終於點了點頭。這時江月又問:“那桂兒要誰帶着去坐大火車呢?”對桂兒的撫養,老太太還是象當年對月兒一樣,事無鉅細都要親自過問。也只有她帶着,桂兒才能出門。因此桂兒自然的回答道:“太。”江月這時抬頭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沒吱聲。江月又接着問:“帶你去好不好?”桂兒搖了搖頭。

“媽媽帶你去好不好?”桂兒又搖了搖頭。江月這才站起身,對老太太説道:“,桂兒離不了您。您要是不走,桂兒也走不了,要是…”老太太低頭看着桂兒,桂兒也仰着小臉看着太。好半天,老太太才長嘆了一口氣:“哎!走吧,我和你們一起走。”正這時,大管家王金標進來了。江月回頭對他説:“趕緊再去租兩輛車,加我們自己的。只撿要緊的東西帶。下午有趟去南邊的火車。你讓大家也收拾,收拾,能走的儘量跟着走,不能走的也最好避出城去。只找兩個可靠的先留下。”王金標忙説:“少爺您放心,我留下。”江月卻説:“不,這一大家子,我還要給你呢。你跟着走。”

“那你呢?!”宋雪晴聽了這話,失聲叫道。江月回頭看了看母親道:“我先留下,博物院還有些事情,順便把家裏也安置一下。”

“不行!不行!”老太太大叫起來。

“你不能留下!”

,我只是晚走兩天。”

“既然要走,就大家一起走,這家可以不要了。只要人都在。”

…”

從小把你帶這麼大,花了多少心血!你要有個閃失…”老太太説着就掉下淚來。

“還是一起走吧!”宋雪晴也勸道。

“媽。不光是我們自己家的事。還有公家的事。我總不能不負責任。”這時,沈懷遠開口道:“月兒説的對。男人幹事情,就是要負責。國家危難之際,更要克盡職守。讓他留下吧。”宋雪晴還想説什麼,看看兒子又看看丈夫,還是止住了。老太太還在哭,江月走到她面前,又蹲下身,輕輕喚道:“…”老太太抬頭看看他,突然一把把他摟進了懷裏。沈府門口一溜停着三輛汽車。傭人們還在往後面的車上搬東西。老太太帶着桂兒已經坐在了車上。江月把着車門聽老太太的囑咐。等老太太囑咐完了,又抱着桂兒親了親。

才回過頭來,母親又把説的意思再説了一遍,他也耐心的聽着。最後才説:“媽,別擔心,我不會有事兒的。”旁邊的曉英也説:“媽,上車吧。”這時宋雪晴才抹着眼淚,由江月和曉英扶上了車。接着江月看了看曉英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道:“英姐,保重!”曉英道:“你也保重。”説完曉英就回身上了車。這時沈懷遠走出了大門,來到車前。江月了上去:“爸。”沈懷遠看了看兒子。略有些躊躇。在中國人的家庭裏,父親一直是起嚴教作用的。

可是由於月兒的特殊情況,是不能嚴教的。所以在月兒小時候,沈懷遠一直覺得自己處在一個尷尬的地位。月兒長大以後,出的一系列事情,先是極大的觸怒了沈懷遠。到月兒回家後,他本不和這個兒子説話。

但慢慢的,沈懷遠把兒子的出生成長思前想後的考慮了很多以後,又覺得兒子走到今天這一步自己未嘗沒有責任。後來,兒子成了家,立了業,又有了孫子,沈懷遠和兒子的關係也緩和了,但幾十年的習慣很難在一朝一夕改變。

和兒子面對面的説話,他還是不太自然。

“把要辦的事辦了,就儘快趕來。”

“是。”

“公家的事要辦好。家裏,就由它去吧,錢財身外物,只要人平安。”

“是。”

好陣子的沉默,終於沈懷遠有些吃力的説:“這些年…爸爸對你可能太嚴厲了。其實…爸爸對你的心和、媽媽都是一樣的。”

“爸…我知道。”江月有些哽噎。

“好。好好照顧自己。”

“哎。”沈懷遠這才躬身進了汽車。江月站在門前目送着汽車,直到幾輛車都拐過街角,消失了蹤影。已是黃昏時分,諾大的院落突然顯得冷冷清清。

一天的忙碌使江月覺得十分疲憊,這時的寧靜更讓他想要坐下來好好的休息片刻。多靜呀!好久沒有這麼安安靜靜的呆過了。自從回到這大院,身邊總是圍繞着許許多多的人,儘管是些自己最親近的人。

自己還是要小心的應付周旋,處處注意着他們的喜怒哀樂,作出自己合適的應對。有時讓自己深愛的人們快樂,比讓陌生人快樂還要累。現在這樣真好,什麼也不用捉摸,不用做任何對策。完全的放鬆自己。就象…就象…江月想到了那些子,卻隨即又否認掉了。…那時候是兩個人,而現在,自己是一個人。猛然間那寧靜中,一絲孤獨象一陣秋寒,在這火熱的盛夏讓江月渾身一顫。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有人叫道:“少爺!”

“進來!”江月道。簾子一挑,留守的小安走了進來。

“少爺,秦少爺來了!”

“誰?”

“秦少爺。剛到。”江月沒等他説完就快步趕了出去。走到中院,子萱剛剛從中門進來。卻見他一身戎裝。子萱離開沈家和北平已經一年多了。

開始還有消息,後來漸漸就斷了音信。大家先還掛念着,慢慢也就不提了。似乎是子萱和每一個人都達成了各自的雙邊默契,為了保守某種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就這樣慢慢的,但最後完全的,從沈家人的視野中消失掉。

而此刻,他又突然的站在了沈家大院裏。落餘暉灑在草綠的軍裝上,似乎披上一層金箔。他的面龐在夕陽裏,顯得少有的冷峻。兩人在中庭的一棵大樹下面對面的站下來。

好一陣子就這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終於還是江月先開口:“你參軍了。”

“是。張楊兵諫以後。國民革命軍開始全面把備戰重點放到針對本人上,我就在保定參了軍。”

“那…你以前的事,對你沒影響?”

“時局變了,現在是國共合作,都是中國人,外寇才是敵人。”説着話子萱笑了笑。

“那現在你…”

“北平也守不住了,我們的隊伍進來保護一些重要人士和物質的轉移。”

“…這就走。”

“就走。我是時間過來看看。怕你們還沒轉移。”

“真巧…我也只是耽擱兩天。要是和家裏一起走了。你也就見不着了…”突然子萱一伸手抱住了江月。兩人緊緊的摟在一起。江月只聽得子萱在他耳邊説:“我來是要告訴你:這一次,如果,我們能夠劫後餘生。我決不再讓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