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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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夫人伸出一隻腳,把地上的奇怪圖樣塗抹掉。她已經注意到對方這個年輕人的機警與那種渴望,瘦削的面頰上出一種欣!
沙面上陳列着許多五小石子,間以黃沙,在和煦的陽光下,放出點點星光。
吳老夫人忽然觸動靈,道:“人的智域是要靈來啓發的,就像陽光之與石子,這些美麗的石子,各有其光彩,只是本身絕不會發出光來,必須要經過陽光的刺與渲染!人,也是一樣的。”她臉上的笑紋,忽然增加了許多,顯示出此時此刻,她內心的舒泰與恬靜!
彎下身子來,她抓起了一把五石子。
“尹劍平。”她含笑説:“由你臉上、眼睛裏所放出的光采,我斷定你是個有超人智力的年輕人,是我所尋求的那種人。來吧,現在,就讓我試試看,你藴含在內的那點‘靈’,到底又有多深!是否能夠與我參與共事!”一面説,她雙手動着,手中石子經過磨擦,發出一片碎響,接着她很快地把這些石子分抓在左右兩隻手裏。
“我問你!”她目光視着他:“我手裏一共有多少顆石子?”笑了一下,她神秘地道:“如果你猜對了總數,我更要再問你左手有多少顆?右手有多少顆?”尹劍平心中怦然一驚,只覺得一股熱血,箭矢也似地向腦門,全身上下不住起了一陣震盪。
他知道,這個吳老夫人,已經抓住了適當的時機,在伸量自己的那點“靈”了。這是一個本不着邊際的問題,也是不可能由智力與經驗去分析解答的問題。正如吳老夫人所説,它是一個屬於純靈,超越想象之外的問題,但是你卻絕不能像對付賭局押寶一樣地去胡猜亂測。雖是極為短暫的一剎,尹劍平臉上已現出了汗珠!
“定下心來!”吳老夫人眸子裏閃爍着光,就像沙灘上那些石子,要在安靜裏放光芒!
尹劍平輕輕點了一下頭,“靈”的顯示,純非深思慮的所得,而是一觸即發,一閃而逝。
忽然,他耳邊聽見了一聲翠鳥的調啾!
抬起頭,正有一羣翡翠鳥由水面上低飛掠過眼前。
尹劍平目光電轉,看清了翠鳥之數!一十三隻。腦中一動。那一十三隻翠鳥已自眼前略過,左五右八旋翅疾分而逝。
遠處廟宇裏,隱隱傳來了幾聲鐘響,一種靈的衝,使得尹劍平面現異采,他不假思索地口道:“左五右八,合為十三之數。”吳老夫人攤開手掌,看了一眼,嗟嘆一一聲,道:“不錯,你答對了。”邊説邊即把手中石子散落地上。果然左五右八,符合十三之數。
以鳥數來印證玄機,看系無稽巧合,其實卻關係着一種先天至靈的昇華,除非生具慧大智之人而不易善於捕捉。
吳老夫人頻頻點頭,表示嘉許!
“你是一個罕世奇才!”她嘆着道:“看來我的凌亂思維,卻有待你為我來整理了…”她再次地嘆着,一種冀圖獲償的欣,浮現在她臉上,像是一湖死水,忽然着以風,吹起了片片漣漪,雖長於自持,亦不免現出了動!
“你知道,”她和藹地道:“一個人的力畢竟是有限的,也許我只是一個採礦的人,發掘了銅、鐵、金、銀的礦石…卻有待你的冶金之術,使它們成為緻的器皿!”她太興奮了…枯瘦的臉上不止一次地現出了笑容。
尹劍平道:“只是,吳老夫人…”吳老夫人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現在正要告訴你,你是因為還不明白我的身世,而覺得有些猶豫可是?”尹劍平臉微微一紅,卻不擅説謊地點了一下頭。
“你的這種猶豫是應該的,也是正確的。”吳老夫人臉忽然變得很嚴肅:“但是務必請你相信,我與你所説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説時,她的眼光遠遠眺望過去,她兒子吳慶顯然已把所有的於鹹魚都晾好了,正在張羅着兩面大魚網。魚網許多地方都已經破壞了,不但要攤開來曬,而且還要去補,端的是一項費時費事的工作。
吳老夫人眼睛看着兒子,卻喃喃地向尹劍平道:“這件事,我至今還沒有告訴我那個兒子…那是因為我知道他聽後會受不了,他不夠沉着,再者,他的武功也絕非是仇人的對手…”尹劍平道:“但是殺父大仇不共戴天,你老人家又豈能永遠瞞下去!”
“哼!”吳老夫人冷冷地道:“除非我認為他的武功一能勝過仇人,否則我是不會告訴他的,我寧可含恨仇而終,也不願他前去送死!”尹劍平肯定地道:“你老人家的仇人必然是水紅芍了?”
“你説對了!”吳老夫人臉上出現了一種忿恨:“就是她,十五年前,外子身中丹鳳毒籤因而喪命,我也在那個女魔頭手上吃了極大的苦頭,若非一時僥倖絕處逢生,卻也萬萬保不住這條命!”尹劍平吃驚地道:“吳老伯所中那支毒籤,又與後輩所中的這支毒簽有什麼不同?”
“完全一樣,”吳老夫人冷笑一聲,道:“只可惜,那時我夫雖行醫苗疆,以神奇妙手,活人萬千,然而這一次,卻眼睜睜地讓我看着他撤手歸西!”説到這裏,她臉黯然地道:“水紅芍那個妖女,生具一副俏麗姿,間以擅施嫵媚之術,武林中越是有造詣成就之人,也就越是她下手獵獲的對象,我丈夫也不例外!男人!哼哼…”在這項事件裏,似乎是還包含有“題外之恨!”尹劍平豈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卻不想問,吳老夫人也不想説。話題仍然又回到了水紅芍身上。
吳老夫人臉十分陰沉地道:“水紅芍那個女人,最令人驚異的卻是一身登峯造極的武功,我夫婦練有一套聯手劍招,幾年走遍天下未逢敵手,然而在這個女人手上,卻只鬥了一半,就雙雙敗下陣來。”説到這裏,她仰首穹空,一面思索,一面冷笑着道:“雖然事隔十年,我仍能清晰地記起她所施展的每一招每一式,終身也不會忘記。”尹劍平道:“吳老伯莫非就是那一次身中暗器而死的?”
“不不…”吳老夫人道:“那只是第一次接觸,我夫婦雖然落敗,卻仍能全身而退。
經過那一次教訓,返回之後,我那先夫才算認清了水紅芍的真正面目,悉知她是一個面若桃花,而心似蛇蠍的女人!也明白了水紅芍必置其死而後休的心意,是以才痛下決心,與我細心研究對付之策。”她略含傷地又道:“我們經過數月的研討,找出了許多上次落敗的原因,就在水紅芍第二次再找來時,全力以敵,這一次果然較上一次強多了,的確給了水紅芍極大的威脅,然而這個女人,她的武功實在大高了,劍術也太玄了!”説到這裏,她忽然頓住了。她的臉顯然起了一陣子的痙攣,兩行眼淚卻情不自地汩汩了下來!
“先夫就是這一次喪生在她的‘丹鳳毒籤’之下!”她木訥地接下去道:“我也因一時求勝太切,過於欺近,被她的那一手‘反手三劍環’傷中左肋,疾痛之下當場昏死現場!”尹劍平驚得一驚,遂道:“只是…你老人家卻又怎麼逃得了活命?”
“哼!這就是所謂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了!”吳老夫人緩緩道:“水紅芍自以為她那‘反手三劍環’為蓋世無雙的奇妙劍招,出必中,中必死,哼哼…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料想到,這一次卻是例外!”尹劍平“哦”了一聲,道:“這麼説,她必然是誤以為你老人家中劍已死,乃才大意而去。”
“你説得不錯,事實確實就是這樣。”吳老夫人冷笑道:“…那一天,我直到夜午時分才糊糊地醒轉過來,只發覺遍身都是鮮血,我抖顫踉蹌地由地上站起來,向家裏走進去…等到我點亮了燈,才忽然發覺先夫的屍體…他已經死了多時了!”吳老夫人兩隻手用力地握住杖首,身子微微顫抖着:“他當時臉發黑,雙目怒凸,七孔血…死相奇慘…而我就在這時聽見了慶兒的哭聲,那哭聲顯然是傳自後院裏的…
這才使我想到了這個孩子竟然還活着…”吳老夫人淚滿面,無限痛心地接下去道:“是我當時循着慶兒的哭聲,找到了後院,仔細聆聽之下,發覺到那哭聲,竟是傳自水井中。”説到這裏忽然頓住,她抖顫地拭了一下臉上的淚,輕輕嘆息着道:“我那先夫倒不失是一個有心的人,他唯恐我們吳家絕了後,悉知那惡婦水紅芍必斬草除,是以在身中毒傷之後,兀自返回家門,將慶兒置身於一個空籃子裏,半吊在後院井內,想是那時慶兒是睡着了,如果早時發出哭聲,被水紅芍聽見,命必己不保了,如果再晚些時候啼哭,也就不會被我聽見,卻是不早不晚,正好被我聽見,足見是命不該絕,吳家祖上有德了!”尹劍平慨然道:“如此説來,慶兄這條命真是撿來的了。”吳老夫人情緒好像平和了不少,一雙閃爍眸子,注視向尹劍平道:“自此我母子東奔西躲,生怕被水紅芍發現了蹤影,孤兒寡婦相依為命,過着一般人難以想象的艱苦歲月,輾轉來到了這‘積翠溪’才算安定下來,在這裏竟然也一晃十年了!”尹劍平臉上現出了同情,更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悲憤溢於言表。吳老夫人説了半天,其實只是一個引子,似乎還沒有説到更重要的主題。可是接下來的話,立刻使尹劍平到了震驚!
“這將近二十年來的歲月,對我來説,除了含辛茹苦把慶兒養大成人外,對我來説,並沒有絲毫費!”她直看着尹劍平道:“你可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尹劍平道:“你老人家是説,你已經研討出了對付水紅芍的武功招法?”
“你很聰明!”吳老夫人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非但是這樣,我更研究發現了,用以對付她們丹鳳軒‘七步斷腸紅’的解藥,有關這一點,已經在你身上應驗了。”説到這裏,她似乎顯得很高興,冷笑一聲又道:“那水紅芍自詡她那‘七步斷腸紅’為她丹風軒獨門劇毒,除了她們丹風軒的特製解藥以外,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種物藥可以解救,多少年來,死在她這‘七步斷腸紅’下的武林人士,真不知有多少,包括先夫在內。
現在終於被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有了這次的經驗,我更將無懼於她的劇毒!”尹劍平道:“只是,你老人家卻又怎麼知道,研討出來的武功招法能夠敵得過水紅芍?”
“説得好!”吳老夫人苦笑一聲,道:“事實上,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我卻有這個自信!”
“為什麼?”
“因為,”她搖搖頭道:“這很難説,就像你剛才能夠迅速猜出我手中所抓的石子數目是一個道理。當然也有不盡相同之處,那是因為我研創出來的這些武功招式到底不了經驗的累積,而你的對答,卻是純靈的,這是唯一的一點不同之處!”説到這裏,她臉上,情不自地帶出了笑容!
“當然!”她接下去道:“我剛才已經説過了,能夠看得透我這些奇異的武功招式,卻又非要具有那麼一點純‘靈’不可。這個道理説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其實卻不然。”她微微一笑,注目於正前方丈許以外的溪水,這時正有無數的小魚,成羣結隊地在疾水中游竄着。
“這些魚你可看見了?”尹劍平點點頭道:“看見了。”吳老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它們何以要這麼費力地逆水而行?”
“這…”尹劍平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那就是因為它們要跳越過這塊石頭。”她用手中杖,指向逆水中一塊尺許大小的凸出的石塊:“你可相信?”
“這…”尹劍平搖了一下頭。如果這個問題可以解答,誠然天下無不可解答之問題了。
吳老夫人點點頭道:“但是我預測它們一定會這麼做的,不信,你就注意的看吧。”果然,話方住口,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第一尾魚已水躍出,越過了石塊,落向彼面,緊接着第二尾魚亦奮身而起,穿越過去。
第三尾,第四尾…
所有的魚,一條接一條地全數都掠了過去,其中有幾條體力不足的穿越過去,只落在石塊上跳動刺不已,陽光下銀鱗閃爍,十分惹眼!
“怎麼樣?”吳老夫人看向他道:“你覺得太奇怪了嗎?”尹劍平眼光裏充滿了惑,不甚奇怪地道:“如果這種現象,伯母以前沒有見過,那麼確是太奇怪,而不可思議了!”
“我當然沒有見過,”吳老夫人冷森地道:“但是我所以能有此確的猜測,乍然聽起來像是不合情理,其實我一説出來,你就會覺到完全在乎情理之中。”
“後輩願聽其詳!”吳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對這條水,我瞭解得太清楚了。”她用手杖指划着溪上道:“這條溪水是由兩處逆岔集而成的,眼前這塊地方,也就是這塊有凸出礁石之處,正好是二匯之處的一個漩渦,最適宜水族棲息,是以兩羣魚,都拼死拼活地要來到這個地方。”她那張瘦削的臉上,閃爍着一種智慧,卻非僅僅只是一般人所謂的那種聰明,而是飽經世故,無數經驗所累積的那種幹練。
她繼續接道:“眼前這些魚,若想求舒適安寧,就非得要躍過眼前這塊石塊不可,所以,我只需一經着眼羣魚的方向與神態,即可以作如此的斷定。這件事情,拿來和我那些奇怪的武術招式比較起來,情形完全是一樣的。你不能僅僅對於那些招式的奇妙形成,而心存不解!”她肯定地點着頭,又道:“任何一件事情的形成,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因為你不曾瞭解到那些事情形成的客觀因素罷了!”吳老夫人臉上又閃爍出那種智光。
“又如果我事先不曾知道水的動態,我就不敢貿然猜測魚羣會躍石而過,猜測出魚躍固然有幾分靈的表現,但是,如果沒有事先對這條溪水所瞭解的經驗作為後盾,那點靈,雖閃爍出光,卻無濟於事,人智的費,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