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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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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怎麼了!”劉思緲咬牙切齒地説“和香茗有什麼關係?”

“無論白天羽還是張偉,他們給我傳遞的是同樣的信息——陳丹很害怕。我問他們陳丹還有沒有別的動作,他們都説沒有。”呼延雲説“這就讓我起疑了,因為當我跟在香茗身後走進112房間時,看到的陳丹不僅僅是恐懼,還有掙扎,那掙扎太劇烈、太瘋狂,以至於傷口裂開,滲出鮮血。我在這掙扎中得到一種印象是——陳丹很絕望,她似乎是發現了殘害她的兇手,要和兇手同歸於盡!”

“什麼原因讓陳丹恐懼?又是什麼原因讓陳丹掙扎?當我躺在112房間的病牀上時,突然‘聽懂了’,那就是香茗的腳步聲。”呼延雲説“我們可以回想一下,那天下午112房間裏的場景:外面天昏地暗,風聲大作,屋裏陰沉憋悶,陳丹被困在病牀上一動不能動,一定程度上,‘還原’了她被割那天傍晚的情境。如果香茗只是普通的走路,陳丹未必能聽出。但是恰巧在此前,馬笑中撞翻了小喬拿的兩瓶藥,一地玻璃碴子。而香茗在上面走過,清醒中的陳丹一下子就聽出了,這正是在地下室走在碎玻璃上的兇手的腳步聲!她頓時到恐懼…”

“但這時她還僅僅是恐懼,因為香茗走到一半,沒有進112就回到了護士休息室。等白天羽一聲慘叫跑出112,恐怖的氣氛使陳丹的神緊張得像一快要繃斷的弦,就在這時,她聽到那腳步聲再次響起,踩在碎玻璃上,沒錯,就是那個兇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突然出現在門口。她一下子驚呆了!她看到了誰?”呼延雲有些動“她看到的是那個也許曾經愛過她,把她從24號別墅救出,給她最後希望的人!在極度的痛苦和絕望中,除了自殺式的掙扎,她還能怎麼樣?她還能怎麼樣!”一滴水,落在香茗潔白如玉的面頰,慢慢地滑落,融化似的,像一滴淚。

“而你在她的目光中,一定看出她識破了一切。癱瘓患者自理平台馬上要投入使用,陳丹一旦‘説出’真相,你就徹底完了。”呼延雲艱難地説出最後幾個字:“所以…所以你就殺害了她!”

“證據呢?”香茗凝視着他“你有什麼證據?”呼延雲沉默不語。

“證據?”香茗又問了一句。

“這都是他的胡猜!”劉思緲兇狠得像冬天的母狼,她再次拉住了香茗的胳膊,要拉着他下橋。

“香茗。”呼延雲的目光和口吻都像在哀求“你瞭解我的…”香茗的口吻,平靜如水:“請出示證據,否則,你剛才講的一切,僅僅是推理…”呼延雲伸出了手指,指向停在路邊應急車道的“巡洋艦”

“香茗。”呼延雲低聲説“兇手當時戴着橡膠手套、口罩和醫生帽,穿着白大褂,腳上套着藍布製鞋套,急匆匆地走出醫院。上了車,把車開到荒僻的地方,然後摘下手套、口罩和醫生帽,下白大褂,最後摘掉藍布製鞋套,並付之一炬…應該是這個程序吧?”

“如果我是兇手。”香茗説“應該會這樣做。”

“那麼,現在這巡洋艦的剎車和離合上,一定還留有你犯罪的鐵證。”呼延雲説。

“什麼鐵證?!”

“β-葡聚糖靜脈營養。”呼延雲説“殺害陳丹的時候,兇手不小心打碎了β-葡聚糖靜脈營養的瓶子,那麼鞋套上肯定沾上了營養,我想他在匆忙中,應該先坐進車以後才摘的鞋套,這樣一來,剎車和油門上一定也沾上了這種黏附很強的體。現在,我們如果在‘巡洋艦’的剎車和油門上檢驗到這種營養的成分——這種營養全市都斷貨了,仁濟醫院只有一瓶,灑在陳丹被害的icu地面的體在現場封鎖前就被潘秀麗擦乾淨了,‘巡洋艦’的車鑰匙又一直在你的手裏——你能向我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嗎?”電光閃爍,照出香茗那慘白的臉。緊接着,頭頂一陣清脆的雷鳴,聽在耳中,彷彿天地間一片打碎玻璃的聲音。

“還有小郭,只要她被救出來,也可以指證你…恐怕她無意中覺察了你是真兇,才被你綁架的。但是我瞭解你,香茗,無論你出於什麼理由殘害陳丹,但是你絕對不會傷害一個無辜的人。所以你今天的行為太反常了,十萬火急地要把徐誠重新緝拿歸案,表面上看是要尋找小郭失蹤的線索,事實上我認為,你是要阻擋徐誠參加地鐵貫通儀式,使這個儀式中止。”説着,呼延雲又將手指指向橋下的華貿地鐵站“因為小郭和章娜就在施工時留下的側裏,一旦儀式啓動,側被封,她們就沒命了…我雖然不知道你打算怎樣處置她們,但是我堅信她們還活着。”灰白的地面上,頃刻間,落滿了豆大的雨點。香茗仰起頭,閉上眼,雨打在他皎潔的臉上,濺起碎玉似的花。空氣中充滿了濕的氣味兒。下雨了,終於下雨了…他長長地、舒暢地吁了一口氣:“呼延留下,你們其他人…先下橋去吧。”一直拉着他的胳膊的劉思緲,神情僵冷,像被封凍了千年的雪女。聽到香茗的話,突然驚醒了似的,打了個哆嗦,撲在香茗的懷裏將他緊緊地抱住,一句話也不説,淚水滾滾地、無聲地滑下面頰。香茗輕輕地‮摩撫‬着她的長髮。秀髮上的水珠,沿着修長的指尖滴落,猶如珠簾線斷。劉思緲閉上眼睛,長長的睫顫抖着。在美國留學那麼多年,今天,是你第一次抱着我。

“思緲,和大家一起下橋去,好嗎?”香茗輕輕地説,怕吵醒她的夢似的。思緲戀戀不捨地鬆開手,離去前,只説了一句話——“記得我。”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和蕾蓉、馬笑中一起,向橋下走去。華貿橋的橋頂上,只剩下了兩個人。四目對視,中間隔着雨幕。很近,又似乎很遠,很模糊,又似乎很清晰。

“其實,從你加入專案組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我輸定了。”林香茗對呼延雲説:“你的推理水平還是那麼好,簡直就像親眼看到了似的。”呼延雲沒有回答。他只是凝視着香茗,被雨水打濕的目光,痛楚而陌生。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到我的?”香茗比他更從容。呼延雲慢慢地説:“娟子曾經告訴過小郭,賈魁和陳丹在夜總會里推搡過。陳丹惡狠狠地跟賈魁説,他的死期快要到了!賈魁很害怕。小郭以為,賈魁怕的是陳丹剛剛傍上的王軍,這是不可能的,否則,為什麼賈魁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經常能撞見王軍的天堂夜總會?找死嗎?那麼,誰才是讓毒品販子兼老江湖賈魁害怕的人?我當時的直覺是:應該是一個警察,而且不是個身份普通的小警察——這個人才是陳丹倚仗的後台。”

“還有,7月10夜裏12點31分到39分,小白樓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期,小喬和豐奇都不在,而就在這短短8分鐘的時間裏,兇手毫無阻擋地實施了殺人。事後的調查表明,小喬和豐奇的離開純屬意外,本沒有兇手的縱。那麼兇手儘管化妝成醫生,也應該很緊張、很警覺吧,可是在監控攝像機上,我們看到的他非常從容。我想了很久,原因只有一個,兇手的身手非常好,好到本不在乎有沒有人把守、值班,遇到阻擋,放倒就是,在所有進出過小白樓的人中,只有思緲和你有這樣的身手,連王軍都不敢如此地肆無忌憚。”

“但是最終讓我把懷疑的目標鎖定在你身上的,是小郭推理時提出的那個問題——陳丹是怎麼到達萊特小鎮24號別墅的?小郭説現場勘察的結果,別墅附近沒有發現任何汽車輪胎的痕跡。其實是有的,只是誰也不會注意到。”呼延雲説“那就是你那輛‘巡洋艦’的車轍。6月18夜裏,你用這輛車將昏厥的陳丹送到萊特小鎮西牆外,背進地下室囚。6月19傍晚再開來,割下她的rx房。離開後,再以‘接到報警電話’為藉口,帶着警員,開上‘巡洋艦’趕到西牆外,即便偵察中發現同一種車痕軋過兩三道,也會以為是警車找路或者倒車導致的。”

“厲害!”香茗長嘆一聲。

“香茗…”

“嗯?”

“我説的對嗎?”

“什麼?”

“你殺陳丹是因為…因為情的事?”

“也可以這麼説吧。”

“香茗!”

“嗯?”

“別再…你他媽的能不能別再偽裝了?!”一聲怒吼!烏雲被吼聲震得一顫,落下了更碎而更密的雨。一雙紅得像要迸出鮮血的眼睛,兩片微微顫抖的嘴。對不起,呼延…我該説什麼呢?你想知道什麼呢?知道了又能有什麼意義呢?我從來都不會解釋我自己的啊。從小到大,我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在白熾燈下,爸爸媽媽無休無止的爭吵,地上除了各種被砸得粉碎的東西,還有他們的影子像離開水的泥鰍一樣搐、甩動,而我只能躲在黑暗的房間裏低聲泣。你肯定不瞭解在已經破碎而勉強維持的家庭長大的孩子,是一種什麼樣子,就像是被櫃門碾住了的手指頭,咯吱咯吱越壓越緊,疼啊疼啊,血了骨折了,就是不能鬆開,如果松開一點點,也是為了下一次咯吱咯吱壓得更緊,更疼,直到骨頭壞死…變黑。

我就是那被櫃門碾住的手指,我就是那塊壞死、變黑的骨頭。後來他們終於離婚了,都嫌我是個累贅,我就跟着過。在的嘴裏,媽媽是天底下最壞最壞的一個人,她做了對不起爸爸的事情,和別人在一起了。所以儘管大家都説我長得很好看,上學時那麼多女孩子給我寫紙條幫我包書皮約我逛公園請我看電影,我都懂,但我都拒絕了,因為我很害怕很討厭女人,我一看到女人接近我,就清楚地聽到了櫃門碾來的咯吱咯吱聲。和你在一起的高中三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你那麼高傲又那麼正直,你堅信人生沒有解不開的謎,你相信自己的智慧能戰勝一切困難。我跟在你的身邊,不僅有強烈的安全,而且還驚訝地發現,原來推理能剖出人心最深處的黑暗,發現導致我們每一個人痛苦的源,也就是説,如果我也有你這樣的本領,就能走出一直煎熬着我的心的家庭破碎的陰影。我想活在陽光下,活得快樂一點,像你一樣敢愛敢恨敢哭敢笑——這成為了我報考警官大學的最重要最直接的原因。可是,我們都太單純太幼稚了。大學時代,為了揭開那些殘酷的真相,你經歷了許多坎坷和磨難,甚至被當成神病人。我永遠不會忘記赴美留學的前一天晚上,我去你家看你,你剛剛因為毆打那個無恥的學生會主席,被學校開除。屋子裏一片黑暗,你坐在窗台上,把自己沉浸在溶溶的月光裏,頭髮蓬亂、目光如裂地背誦着什麼,多年以後,我才知道你背誦的是魯迅先生的《墓碣文》:“有一遊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齧人,自齧其身,終以殞顛…”我害怕極了,怕你瘋,怕你死。其實我知道,你會死——但不會瘋,你到死都會是這個世界上最清醒的人。在機場告別的時候,你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再回來了!絕對不要再回來了”!説完你轉身就走。我呆呆地望着你的背影,淚滿面…四年後…我還是回來了。

許局長的信任和期許,讓我的心中充滿了理想和期待,要在遏制國內犯罪上大展身手。對美國——我已經厭倦了。在匡蒂科市的聯邦調查局行為科學組總部,每到夜晚,我打開窗簾,黑暗和夜風一起湧進房間,我就看到那些像腐臭沼氣一般的物慾,無限地膨脹着,膨脹着,遇到一點挫敗,就沉在下水道中,變成黑的、血腥的、着毒舌的暗,一有機會,就漫溢出地面,變成一起起兇殺、強xx、放火、搶劫、毒、濫…我不喜歡那裏,儘管我要研究犯罪,但是我希望和犯罪保持一定距離,而不是生活在其中。回國之後,我才發現,短短數年不見,這裏已經變得和美國如此相像。增的殺人案件,累積如山的命案卷宗,面對着它們,我經常有萬劫不復的沉重。那些殘忍的殺戮方式,那些將無辜者折磨致死的花樣手段,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人們都變成了失去所有覺的低等生物,只能憑着最最原始的本能活着,比如…比如沒有愛情的,比如沒有理由——甚至連藉口也不需要的殺戮。我想,一定是有問題了,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了!但是我找不到癥結所在,唯一的期望是你能告訴我真相。可是回國後,我聽説了你的事情,很痛心,也很不以為然,不過是一個長相一般、品質低劣的女人,值得你那麼痛不生、終酩酊嗎?我找你聊過,我想勸你回來,我需要你這個朋友,我需要你的智慧,需要你不畏懼任何黑暗的勇氣,可是不行,你變老了,才26歲,但是你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到…老到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明天。我孤獨極了。這時我遇到了陳丹…就在一年前,就在這樣一個下雨的子。那是個雨夜,我從三個氓的手中,把她救了出來。她驚恐萬狀地看着我,然後撲到我的懷裏,哇哇大哭。我抱着她,哄她笑,雨停了,月光灑在她濕漉漉的臉上,猶在不停搐的小鼻子,就像白蝴蝶的翅膀,一扇一扇的,我一下子就痴了。

我要送她回家。她説:“我沒有家…”我問她怎麼回事。她就跟我講了繼父殺害她媽媽的經過,她一點都沒有掩飾身體被玷污的事情。甚至還告訴我,由於貧困,她一面上着大學,一面到夜總會做小姐掙錢的事情。我驚訝極了,呼延,如果你看到那個夜晚她楚楚動人的神情,還有臉上浮動着的純潔的光芒,絕對不會想到她是一個那樣的女人。但是我把她送回學校,告別的時候,還是發誓,不能和這樣的一個女人糾纏在一起。我必須遠離她,今生不再見她。誰知她記下了我的手機號碼,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每天都打電話給我,就説想再見我一面。到了最後,她在電話裏一句話也不説,就是不停地哭泣,那種哭聲,就是石頭人也會心碎。隔着電話,我彷彿又看見了她那像白蝴蝶的翅膀一樣一扇一扇的小鼻子,結果…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我永遠也忘不了再見到她的那一刻。她站在一棵粉盈盈的大榕樹下,遠遠地看到我,眼裏立刻就泛起了淚花,我傻呆呆地站着,手足無措,結果她撲了上來,一股香氣湧進了我的懷抱,我到一陣眩暈,緊緊地抱住了她。然後…然後她做了一件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她在我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我齜牙咧嘴,但是我不敢掙扎,牙印清晰極了,滲出血來。呼延你看,我的胳膊上現在還留着這個牙印。從小到大,我身邊的女孩子,都在向我展示她們多麼可愛,多麼美麗,或者多麼優秀,但是陳丹…她用這個“咬”的行為告訴我——她需要我把她留下,縱使是身體上的一段傷痕。我們在一起了。最初的那些子,甜而美好。有時我發現她捂着小腹疼得一身冷汗,知道是過去生活糜爛導致的,就帶她上醫院檢查、治療;有時她説一句髒話,我會沉默到讓她覺得異樣,從此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不再講那樣的語言;有時她叼起一煙,我會把煙從她的間拿下,丟進垃圾桶;有時她看見一個媽媽抱着孩子嬉戲,會怔怔地哭泣,我就抱着她,任她的淚水打濕我的肩膀,我用強有力的臂膀告訴她,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將為她驅散過去人生道路上的陰霾,把她從彎曲、泥濘的人生軌道上,拉回佈滿温暖陽光的正途。

但是有一點我是做不到的,那就是她的吃穿都要最高檔的,很快我的積蓄就為之一空。呼延,你要知道,我只是個警察,而且還算得上廉潔奉公,我本沒有多少錢,我的可憐的薪水還要贍養我那含辛茹苦、而今已老態龍鍾的。當我真誠地把這一切告訴陳丹,希望她生活節儉一些時,她不停地冷笑,最後説了一句:“沒錢你玩什麼女人啊?”我驚呆了!我震驚的程度,不亞於你剛才推理出兇手走錯房間時,頭頂那一聲震耳聾的霹靂!難道,我付出的情,在她看來,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兩樣,只是…只是玩女人?!很快我知道了更加讓我痛徹肺腑的消息,原來就在她和我熱戀的子裏,居然依舊在瞞着我,到夜總會里當小姐,和別的人——任何付得起錢的人,發生關係…“你怎麼能這樣?!”我憤怒地朝她怒吼。

“大家不都是在玩兒嗎?”她無所謂地笑着,點上一煙“何必那麼認真?”我被扔進無底了,我在黑暗中不斷墜落,墜落,墜落…我想放棄,可是我又戀戀不捨,因為我付出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愛情,誰知道竟然是這樣的結果。我的心在血,陳丹很清楚,可她還在一刀一刀地捅過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有時在街上,我看到她被一個嘴臉鄙的男人攬在懷裏,有説有笑地走着,手裏拎着剛買的名牌服飾,看到我,她滿不在乎…終於有一天,我發現,傷痕累累的心靈,已經變成了血模糊的一團。這樣下去,我會死掉的。我找到陳丹,勸説她——甚至是懇求她,結束把自己當成玩物的遊戲,像個人一樣活着,但是沒有用,她只是冷笑。後來我説,在雨夜裏我救過你一次,這回你能不能良心發現,救一救我?她説:“對不起,我沒有心。”我到自己像被一錘打碎的瓷瓶,嘩啦啦地粉身碎骨。而也就在這一瞬間,那些慘無人道的罪行,那些最為恐怖變態的謀殺,它們埋在地層深處的、污穢得汁淋漓的源,像暴在探照燈下一樣明明白白。一切就在簡簡單單這四個字之中——“我沒有心”!沒有心的人,不再是人,所以,無論殺人,還是被殺,都成為了理所當然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痛苦。我懂得了你的絕望,你的酩酊,那不是為了一個女人,而是為了所有美好夢想的徹底破滅,為了自己在醜惡現實面前的一敗塗地,無路可走。我想起了你背誦的《墓碣文》中的一句:“抉心自食,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真的是“抉心自食”啊!還記得在冥山骨灰堂咱們的一段對話嗎,我對你説:“我和你一樣,也有情上的潔癖,黑暗中,就剩這麼一縷皎潔的月光,還被踐踏…”你點頭了,你還記得。那麼,你應該不會忘記我接下來的話吧,那段話貌似勸你,其實是講我自己的啊——“我不希望你就此沉淪,變成一個對世界充滿仇恨的怪物,成天想着報復那些傷害過你的人,用別人的鮮血彌合自己的傷口,最後你會發現,那註定是對自己的反噬,把自己的心、血、都一寸寸撕裂、咬碎,那太痛苦,太痛苦!”真的,我説的正是我自己,正是對《墓碣文》最好的註腳——不是嗎?!

“有一遊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齧人,自齧其身,終以殞顛…”在無數個失眠的黑夜,在鋼針入骨髓般的創痛中,我咯吱咯吱地抉心自食,當我把自己的心快要吃盡,當我也變成了沒有心的人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嬗變的聲音:寒光閃閃的獠牙從牙縫中頂出,背脊上生出血蝙蝠式的、骨骼上覆蓋着灰皮膜的翅膀,血一點點變冷,甚至變成了和鱟一樣幾近黑暗的藍…我要報復!我是犯罪學的專家,在這個世界上,我非常清楚,除了你呼延雲,我所做下的案子,沒有任何人能夠破解。而你,已經成了浸泡在酒裏的“廢人”那時,陳丹被徐誠“包”了。這個人,是我最仇恨的對象。他幹盡了壞事,卻倚仗着欺詐、剝削積累起來的巨大財富,擁有至高無上的社會地位,甚至法律也對他無能為力。但是我知道,森林裏最兇猛的野豬,也敵不過一個小小的陷阱,而我要親自為他挖掘這個陷阱。

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觀察他和他的走狗們的行動規律,萊特小鎮、天堂夜總會、貳號公館…凡是他們經常涉足的地方,我化裝之後,都追蹤過、探測過、觀察過,我要尋找到那個可以置他們於死地的“死”一個深夜,我看到王軍把兩袋東西埋在了通匯河北岸的一個土丘上。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埋下的可能是屍體。等他走後,我換上他穿的那種號碼的鞋子,模仿他的步態特徵,上去刨開土,打開袋子一看,居然是碎屍——一個大膽的犯罪計劃立即在我心中形成了。我迅即把一截大腿從袋子裏拿出,將正好帶在身上的天堂夜總會的一盒火柴全部倒出,把其中一架在兩塊石頭間劃燃,從頭燒到尾,火柴,燃燒後也很結實。然後我就將這碳化體放回火柴盒,再放上4沒有燃燒的。將火柴盒放進裝屍袋,再把袋子埋回去。開始實施計劃之前,我決定還是給陳丹一個機會,最後的機會。我想看看她還有沒有的救。6月18傍晚,我化妝成一個富商的樣子,在一個酒吧裏找到陳丹,僅僅在一起跳了個舞,喝了瓶紅酒,我就對她説:“有沒有興趣來點更刺的?”由於我刻意改變了聲音,她本聽不出來,立刻向我飛着媚眼:“刺?你能給我多大的刺?”

她沒有心。後來的事情,正如你推理的那樣。我親手割掉了她一向引以為傲的rx房,折斷了她的手骨,往她的嘴裏灌硫酸…我要讓她嚐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那一刻報仇的快,真是用語言都無法形容的啊。有一個剎那,我的冰冷、僵硬的心,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那就是當她在救護車上醒來,目不轉睛地望着我,不停地淚,被抬進手術室的一瞬間,被淚水泡得發腫的眼睛,還濕漉漉地盯着我看…我想,我也許做錯了。但是誰憐憫過我呢?我狠下心來想。按照計劃,我會像走在隊列最前面的嚮導,將警方的全部注意力一點點引向徐誠和王軍。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張偉那個混蛋的一則報道,居然引發了白天羽的表弟的魔,他開始了一場瘋狂的變態割殺人!看着一具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一個個還沒有綻放就凋零的生命,我到天旋地轉,搖搖倒!死了這麼多人,了這麼多血,誰的罪?誰的罪?呼延你剛才説過一句話,我絕對沒有想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這是真的啊!可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儘管我瘋了似的緝捕真兇,但在我內心的最深處,有一個聲音,一個高亢得湮滅不掉的聲音,一直在喊:真正的兇手,是你!是你!是你!我不敢閉上眼睛,因為那些血淋淋的無辜者的屍體,總是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她們身上受的每一刀,歸結底,都是我捅下去的啊!

中間還發生過一件事,現在也可以告訴你了,賈魁也是我殺的…什麼?你早就猜到了。我和陳丹往的最初,一直隱瞞着身份,因為我隱隱約約覺得,和一個做小姐的人談戀愛,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後來她還是知道了。案發後,我知道她有寫記的習慣,害怕她在記中寫到和我的往,害怕記本落在警方手裏。所以才和思緲一起去華文大學,在她的宿舍,得知記本失蹤,我十分震驚,這等於在我的脖子上套了一不知何時會勒緊的絞索。經過仔細查尋,我得知了記本被賈魁用重金買走了。於是在警方搜查賈魁租住房屋的前夕,將記本偷走了。那個記本上,幾乎每一頁紙都佈滿了坑凹,那是被淚水打濕的結果,在上面,陳丹寫下了母親慘死的經過,寫下了對賈魁刻骨的仇恨,寫下了她如身陷地獄一般不得解的痛楚。看完記,我到從頭寒到腳,如墜冰河。我忽然覺得,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然後再用傷害別人來解自己的痛苦。這個世界好像一個血的漩渦,人們都在其中攪拌着,誰也逃不出去…我把賈魁誘騙到椿樹街那棟灰樓的402房間,在他當年殺死陳丹母親的地方,親手殺死了他。本來,我想等陳丹康復後,把她接回家裏,養她一輩子。只有殘缺的她,才能永遠為我所擁有。我這種心態,真的是畸形了吧。但7月10下午,當我衝進112房間的時候,我從陳丹仇恨的眼神、瘋狂的掙扎中,知道她認出我來了,她在我的胳膊上,用指甲掐出血來,正如當初的牙印。我沒有辦法,我必須殺死她。要知道一個郭小芬已經讓我忐忑不安,更何況還有你呼延雲…留下陳丹,早晚我的罪行會暴出來。所以,那天夜裏,我化裝成醫生來到小白樓,先走進112房間,發現裏面是空的,退回到樓道,見icu開着燈,擰開房門,看到了躺在病牀上的陳丹,就用枕頭將她悶死了。小郭搞不懂兇手為什麼在現場滯留了兩分鐘之久,其實我是站在她的屍體邊,梳理了一下她紛亂的頭髮,合上她睜開的眼皮,把枕頭重新墊回她的頸下…

我的淚水,一滴滴地落在她潔白的面頰上。…我從醫院出來,剛坐進車裏,摘下口罩,發現章娜就站在車窗外面看着我。她是到小白樓找胡楊的。那天的報紙上都刊登了捕獲了2號兇嫌的新聞,我的照片到處都是。她認出我來了,我怕她説出在殺人時間看到我在現場,只好把她綁架了。暫時沒有地方放,就想起我在配合施工單位進行安檢時,看到華貿地鐵站下面有幾個廢棄的側,於是帶着她從無人監管的施工通道下到地下,把她放在側裏。至於小郭,她前天晚上跟蹤我,被我發現了,我問她怎麼懷疑到我,她説她在家中擦完地,覺得都擦到了,這時家中小貓站起身,身子下面卻是乾的。她就想起陳丹被割的24號別墅附近,沒有發現任何汽車輪胎的痕跡,説不定也有這樣一隻貓,一隻伏在那裏、誰也不會注意到的貓——那就是我的“巡洋艦”無奈之下,我只好也綁架了她,也放到那個側裏。我想,反正徐誠被捕了,20號線貫通儀式一時進行不了,回頭找個時間再把她和章娜轉移走,將來怎麼辦,再説吧。誰知徐誠今天下午被提前釋放,而且是直接去參加貫通儀式,為了保證小郭的生命安全,我才迫不及待地把徐誠重新緝捕。你放心,小郭沒事的,很安全,昨天晚上,我怕她身體支撐不住,還專門去給她注了葡萄糖…呼延,你怎麼了?你不要哭,不要哭,這一切早就該結束了。當我把白天羽的表弟逮捕那一刻,我就一直在想,自己也應該向那些無辜的死者贖罪。剛才聽到你彩的推理,我心裏…呵呵,我心裏其實高興的,我知道你又回來了,可是我走得太遠了,太遠了,我回不了頭了…“香茗!”淚滿面的呼延雲大喊着,聲音裏好像夾雜着血絲:“香茗…你想自殺,對不對?”香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雨水順着他的發稍到臉上,那張冰雕一般俊美的面容,彷彿在融化。

“香茗…男子漢大丈夫,你説過的話,算不算數?!”香茗一愣:“什麼?”

“就在抓住2號兇嫌的第二天下午,你懇求我幫助你抓住1號兇嫌…救救那些被害的人們!你還記得嗎?”呼延雲泣着説。香茗微笑着,雨水在翹起的嘴角,積起一彎銀

“你記得。那麼好,你去自首吧,因為現在還有兩個人沒有得救,你得幫我救救他們…”傾斜的雨線像一支支透明的羽箭,打在呼延雲的嘴上,他一面“噗噗”地吐着鹹濕的雨水,一面奮力地大聲説“這兩個人,都是這起案件的受害者,我要他們活下來——一個都不能少!”

“誰?”香茗想了想,指着大橋下的地鐵站“你説小郭和章娜?我相信此時此刻,蕾蓉已經派人把她們救出來了。”

“不對…不是她們!”呼延雲使勁搖着頭“是另外兩個人——一個是你,還有…還有剛才走下大橋的一個人。”林香茗佇立在傾盆的大雨中,呆呆的。

“你…你剛才也看見了,沒有你,思緲就不能活!”呼延雲睜圓了眼睛“你已經害了不少人,你不能再害她了!她是愛你的,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一個人真正地愛你,你他媽的就沒有資格自殺!不錯,你是曾經從人變成了鬼,可這不完全是你的錯…我也差一點就被仇恨和絕望攫取了心靈,變成了厲鬼啊!但是無論怎樣,這個時代還有思緲,還有郭小芬,還有蕾蓉——還有許許多多沒有被黑暗征服的靈魂,如果你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個,如果你真誠地對自己的行為到懺悔,如果你不是個用死亡來逃避贖罪的懦夫,你就要活下去,就要重新開始,我要眼睜睜地看着你從鬼…重新變成人!”茫茫大雨,覆蓋住了天與地。香茗幽黑的瞳仁裏,閃出了一道晶瑩的水光。華貿地鐵站a口,猶如倒扣的水晶船的屋頂上,雨水蜿蜒淌,像縱橫錯的一條條懸河。呼延雲呆呆地坐在石階上,看着無數警察,在明晃晃的燈光下穿梭着。警服的黑與燈光的白,在灰的雨幕背景下,織成默片時代的快鏡頭,匆匆得有些不真實。

他抬起積壓了太多雨水而略顯沉重的眼皮,看到被救出來的章娜趴在胡楊的懷裏,哇哇大哭,想給她做筆錄的女警,站在她身邊發呆。胡楊摟着章娜不停地説:“寶貝,別怕,別怕,有我呢…”不遠處,郭小芬披着一條白巾,坐在一張綠的毯子上,面容有些憔悴,呆呆地望着地面。忽然晃進一條影子,上前抱住了她,在她的頭髮上、臉蛋上不停地親吻着,一望即知,是郭小芬的男朋友,剛剛從上海趕過來。郭小芬還是呆呆的,沒有任何反應。都結束了嗎?都結束了吧!那就…走吧!呼延雲站起身,抹了一把臉,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是淚,昂起頭,大步向外走去。…郭小芬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她看到了蕾蓉。

“姐姐。”她掙了男朋友的懷抱,站起身“我…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蕾蓉凝望着她:“是呼延雲…他的推理。”郭小芬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他在哪裏?”

“出去了,剛剛。”蕾蓉説。郭小芬甩掉肩膀上的巾,拔腿就往外衝去,傘也沒有拿一把,男朋友在後面聲嘶力竭地喊她,可是喊聲馬上就被嘩嘩的大雨聲掩埋掉了。她跑啊跑啊,一直向前。沉重的雨水打得她連頭都抬不起來,更別提看見什麼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浮動的影像,時而擋住她的路,時而羈絆住她的腳步,她把他們她們或它們統統撥開,不停地向前跑!跑!跑!有一個過街天橋。她衝上去,腿一打軟,膝蓋在台階上磕出了血,她竟毫無覺,衝到橋面上,扶着欄杆焦急地張望——可是,那雲,那電,那雷,那風,還有那將天地織成一片混沌的瓢潑大雨,遮擋住了一切視線,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她放聲大哭起來,這是她被救出後的第一次哭泣,任淚水在臉上滂沱,就像眼前的大雨一樣,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悲傷,所有的夢魘,所有的絕望,都在這暢快淋漓的號啕中,沖刷得乾乾淨淨!突然…雨停了。雨真的停了。她眼睛,眼睛又酸又疼,可她還是努力睜開,繼續望去,望去。在一座座巨大墓碑似的大廈之間,長長的街道向前延展着,烏雲依然沒有散去,收起了黑壓壓的雨傘,卻依舊黑壓壓的人羣,無聲地動着,動着…還有,還有——她看見了!看見了!她一把揪住心口的衣服,身體不由得探出橋欄,以為哭乾的淚水,一瞬間,再次盈滿了眼眶!她看到:就在那黑壓壓的、無聲動着的人羣中,一個高傲的藍背影,堅定地向遠方走去,越去越遠,越去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