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浴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你叫程翠翠吧?當時在宿舍裏,你一直非常害怕,沒有説話,所以我們也就一直在跟習寧和孫悦説話,沒有問你任何問題。你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吧。”程翠翠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你好像很緊張。”劉思緲盯着她的眼睛“你緊張什麼?”雖然是七月,可是早晨並不太熱,況且這張長椅被一片茂密的綠蔭覆蓋着,但程翠翠一張圓臉上沁出了汗珠,彷彿是一張剛剛洗完的白瓷盤子。程翠翠低着頭不説話,劉思緲也不再問。沉默往往是一種無形的、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斷增大的壓力。得找準時機。太陽在天空悄然攀升,樹影也隨之挪移,當熱辣辣的陽光直到程翠翠眼角的一剎那,劉思緲突然厲聲説:“你把它燒掉了?!”程翠翠像被灼傷般一哆嗦,做出了兩種本能的反應:閃躲着陽光,也逃避似的説了一句——“沒有”
“那你把它給誰了?”劉思緲步步進“説!”
“我,我…”程翠翠反應過來,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憤怒而驚惶地甩着胖臉:“你憑什麼這樣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晚了。”劉思緲冷笑一聲“你問我憑什麼問你?因為你無論是把東西燒了,藏起來了,還是給什麼別的人了,我都可以認為你涉嫌包庇公安部督辦的一號大案的罪犯。你還是大學生吧,捲到這個大案裏,你的學歷、前程可就全都沒了。我只給你半分鐘考慮的時間,講出來,我可以幫你洗;如果半分鐘之後還不講,那麼我只能説對不起了。”
“你憑什麼認為是我把那…那東西收走了?”程翠翠結結巴巴地問。劉思緲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手錶,一言不發。程翠翠盯着劉思緲手腕上的那塊表,秒針一下一下沉穩地跳動着,透出一種諷刺意味。
“我…你不能…”程翠翠的臉漲得通紅。時間到了,劉思緲平靜地站了起來。一瞬間程翠翠的心理防線垮了,她拉住劉思緲的胳膊,苦苦哀求着:“我説,我説還不行嗎?”劉思緲搖了搖頭:“我説話算話,半分鐘的時間已經過了…”
“我説,我都告訴你,陳丹出事的前一天,她的繼父找到我,讓我把她屜裏的所有東西都給拿出來。我…我以前跟陳丹關係不好,怕她寫記罵我,就配了一把她屜的鑰匙,所以才…”程翠翠一連串説了出來。配陳丹屜的鑰匙,目的分明是窺人隱私,劉思緲卻懶得拆穿她。那天在宿舍裏,郭小芬把鎖着屜拉開,發現裏面是空的,林香茗立刻問孫悦屜裏的東西的去向時,劉思緲鋭地發現,畏縮在牆角的程翠翠下意識地把手到了褲兜裏,並傳出非常輕微的金屬磕碰聲。正是這個動作,讓劉思緲懷疑她用配或偷的鑰匙取走了屜裏的東西。
“你給陳丹繼父的東西中,就有她的記,對嗎?”程翠翠點點頭。
“記裏都寫什麼了?”
“我每次都是趁她不在,匆匆翻一翻,看不大明白。大約就是記跟誰誰又上了牀之類的,還有,她好像總在咒罵一個男人,罵得非常惡毒。”
“這個人是誰?”程翠翠支吾了半天,才説“她在咒罵的時候,總是説要給死去的媽媽報仇。”這隻要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明白咒罵的對象是誰。劉思緲頓時變了臉:“那你怎麼還能把記給她繼父!”程翠翠耷拉着腦袋不住地哀求:“是我錯了,他給我一大筆錢,是我錯了…”
“陳丹的大布娃娃的口那個窟窿,也是你挖的?”劉思緲問。程翠翠帶着哭腔説:“是我挖的…她在宿舍總炫耀她身材好,大,我就來氣,就用刀把那個布娃娃的挖了一塊兒。”劉思緲看看她那從臉到小腿差不多一般的煤氣罐身材,又看看她癟癟的脯,嘆了口氣:“這也真是巧合…你還有什麼要説的沒有?沒有,那你先回宿舍吧。”程翠翠一時不敢相信,就這麼便宜把她放了,還站在原地不動窩。劉思緲揮揮手,打發她走了。陳丹出事前,她的繼父匆匆取走了她的記,目的只有一個,記裏有些東西必須掩藏,不能讓它隨着警方的搜索大白於天下。雪白的陽光從樹葉間灑到地上,像一片瀉的白沙。劉思緲沉思着如何才能聚沙成堆:陳丹的繼父疑點越來越大,必須馬上找到他。對了昨天晚上,郭小芬好像打過一個電話給我,提到了六年前陳丹媽媽的意外死亡…她很不情願地撥了郭小芬的電話。居然是關機。都幾點了,她怎麼還不開機?劉思緲站起身,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個儒雅的男子望着她微笑,正是陳丹的班主任吳佳:“劉警官,好久不見了,您怎麼到學校裏來了?”劉思緲冷冷地説:“有點事情。”
“我剛才好像看見我們班的程翠翠從花園裏走出來了,您是在找她談話嗎?”
“哦,是,她拿走了陳丹的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啊?”劉思緲不想多説,話題一轉:“陳丹出事到現在,她的父親來過學校沒有?”
“沒有。我們打電話把事情告訴她繼父,但對方匆匆就把電話掛掉了。”吳佳説“案件還沒有突破嗎?前兩天我帶着幾個學生還去醫院看過陳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語言能力,指證真兇…”劉思緲還沒有説話,手機響了,接通一聽,聲音陌生,有點痞氣:“我叫馬笑中,分局的,也是郭小芬的男朋友。她叫我今早電話通知你,讓你到分局來一趟,咱們在檔案室碰面,有事兒,你快點兒過來!”然後電話就咔的一聲掛斷了。這口氣,這態度,比工商局催小商小販繳税還要蠻橫——真是豈有此理!劉思緲被氣得七竅生煙,表面上卻不動聲,跟吳佳説了聲“再見”轉身離開。腳步越來越快,準備到宣武分局,好好跟郭小芬以及她“男朋友”算賬!一進分局檔案室,只見一個矮胖子正坐在桌子上,衝一幫圍着他坐的警察們吹牛:“那孫子對着幾十個打手説‘給我上’!話音還沒落,我一酒瓶子砸在丫天靈蓋上,就聽嘩啦一聲,當時丫就鮮血直。然後我以萬夫不當之勇在天堂夜總會里殺了個七進七出!到最後,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兩條腿站着的了,我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那幫警察一個個嘴巴半張着,目光裏充滿了崇拜,活像王胡聽阿q講怎樣殺革命黨。聽聲音,沒錯,就是這個人。於是劉思緲站在他身後:“你叫馬笑中?”馬笑中一回頭,舌頭登時伸了出來,眼睛都不會眨巴了:乖乖,這個妞兒比郭小芬還要漂亮!
“你是郭小芬的男朋友?”劉思緲問。馬笑中嚥了兩口唾沫,才能正常發音,嬉皮笑臉地説:“嘿嘿,暫時的,暫時的…”
“我就是剛才你打電話找的人,郭小芬不是有事,派你來差遣我的麼?我來了,她呢?”劉思緲越説越來氣,嘴茬子像剛在磨刀石上開過刃似的“拿破崙説男人六點起牀,女人七點起牀,笨蛋八點起牀——她在家給你孵蛋呢?”話是損透了。誰知馬笑中自封為郭小芬的男朋友“孵蛋”二字在他聽來,不但不以為忤,反而一個勁兒地點頭:“她是起晚了一點,在家疊被子呢,讓我先來這兒等你…”
“你少胡扯!”檔案室門口傳來一聲怒喝,正是姍姍來遲的郭小芬。
馬笑中立刻上前去:“都怪我,不該這麼早説出去…”然後朝那幾個警察揮揮手:“都散了吧!”警察們一面往外走一面朝他擠眼睛,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
“都給我站住!”郭小芬氣急敗壞地把大家攔住,指着馬笑中説:“這個人,本不是我男朋友。”
“對對對,我不是她男朋友,出去別亂説啊!”馬笑中將警察們請出檔案室,轉身一臉壞笑。
“呸!”郭小芬狠狠地啐他“我男朋友在上海,你少動歪心眼!”
“我看你們倆倒般配的。”劉思緲冷冷地説。
“誰是郭小芬?”從門外走進一個40多歲的警官,瘦高個子,半閉着眼睛,由於脖子向後揚得過分,顯得喉結特別大,活像是扳機。
“您就是司馬涼警官吧?”郭小芬走上前去,伸出手“昨天晚上是我給您打的電話。”司馬涼卻沒有和她握手,依然揹着手:“誰讓你們查檔案的?”郭小芬見他毫無善意,把陳丹母親一案的卷宗在他面前一拍,不客氣地説:“當年的這起案件是你負責的吧?我們認為死者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謀殺的。”司馬涼掃了一眼那捲宗:“不錯,是我負責的,不過,死因是什麼,不是你上下嘴一碰隨便説的。你有什麼資格翻出以前的案子?你只是記者,不是警察!”
“我是警察。”馬笑中話了“這案子跟公安部督辦的系列變態殺人案有關,需要重新偵辦。”
“馬笑中!”司馬涼輕蔑地説“你的級別,不配和我對話!從你加入工作那天開始,就一直拿這個案子跟我糾纏不休。今天我把老話重新給你講一遍:想翻案,門兒都沒有!你再不老實點,我讓你片兒警都當不成!”説着,他拿起卷宗,對目瞪口呆的檔案室工作人員説:“收好,別再讓不相干的人隨便查閲。”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剛要從他手裏接過卷宗,劉思緲上前一步,搶在手裏。司馬涼然大怒,想衝她發火,但劉思緲只瞟了他一眼,目光中那一絲冰冷竟把他生生凍住了。
劉思緲一頁一頁翻過卷宗中的文件,逐字逐句地讀,長長的睫一忽扇一忽扇的,節奏很慢。最後是現場照片,看得更加認真。郭小芬走到她身邊,指着其中一張照片低聲説:“這上面的拖鞋有問題。”然後把自己的推理和實驗過程講了一遍。
“推理不能取代證據。”劉思緲面無表情地説“我只相信證據。”馬笑中突然想了起來,對郭小芬説:“怎麼沒有看到呼延雲,還有你的手機早晨一直關機是怎麼回事?”
“手機沒電啦。”郭小芬説“至於呼延雲,我早晨醒來,就不見他的身影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的,連個紙條也沒有留。”馬笑中笑嘻嘻地説:“我還怕他欺負你呢,這肥水可不能外人田。”郭小芬懶得搭理他,見劉思緲把照片放下,凝視着天花板出神,便問:“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這一瞬間,馬笑中和司馬涼,兩個人的目光同時集中到了劉思緲那雪白的面龐上。劉思緲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説:“我要,回到現場。”椿樹街,果仁巷衚衕,灰樓,402房間。郭小芬、馬笑中、司馬涼,還有分局的一位副局長帶着兩位幹警,以及一位現場攝像人員,都集中在這並不寬敞的兩居室裏。確切一點説,是集中在發生命案的北向小屋裏。之所以集中這麼多人,是因為事情鬧大了的緣故。在分局檔案室裏,郭小芬和司馬涼發生了烈的爭吵,一個説案情有疑點應該回到現場重新勘驗,一個説案件鐵證如山就是意外死亡無須回到現場!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許多幹警圍觀,包括分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趕巧這位副局長曾經和劉思緲一起參加過市公安局的一次業務培訓,一見之下,驚為天人,是她的鐵桿fans,所以支持回到現場。司馬涼雖然老大不願意,也沒有辦法,瞪着劉思緲,嘴裏不住地嘀咕:“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看你還能發現什麼!”這也是包括郭小芬在內的所有人,心裏的疑惑。再一次走進402房間,馬笑中突然一陣緊張,糙的掌心滲出汗來。六年了,他一直想明白,少年時代深愛過的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妹妹,為什麼突然墮落?她媽媽的死,究竟有沒有冤情——今天,這一切真的能破解嗎?人都會集齊了,劉思緲才走進這間小屋,步履從容,神平靜,彷彿是一幕大戲的主角。
“我仔細看了卷宗裏的文字資料和照片。”劉思緲説“案子已經是六年前的了,想重新審查,有一定的難度。畢竟現場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事人中,賈魁不知去向,他的女兒陳丹又躺在醫院裏,手不能寫,口不能言。僅僅從審訊記錄上看,並沒有什麼問題,死者的死因確實是意外死亡。”小屋裏一片沉靜。司馬涼的臉上浮現出得意之。劉思緲問司馬涼:“你是這一案件刑偵工作的總負責人,我想問,卷宗裏的文件和圖片是否都是真實的記錄?”司馬涼拍着脯保證:“絕對沒有問題。”
“那麼,你呢?”劉思緲把身一轉,問那個現場攝像人員“卷宗的照片拍攝這一項上,有你的簽名。”
“是我拍的。”他點點頭“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證這些照片的真實。”
“那麼好。”劉思緲把照片遞給那位仰慕她的副局長“請您看看這張照片,告訴我,上面顯示死者的血跡集中在哪些地方?”副局長看了看,謹慎地説:“集中在四處:暖氣片的頂部,就是死者頭部磕撞的地方;還有暖氣的下面,死者歪着頭靠在暖氣片上,血從她的後腦出,淌了一地;還有牆壁上和天花板上噴濺的血跡…”劉思緲打斷副局長的話,問司馬涼:“你…有沒有學習過刑事鑑識科學的基礎知識,比如血跡學。”司馬涼愣住了。
“血占人體重量的1/13,人體每公斤約有80毫升血,據血在現場的形態、形狀和大小,可以準確推測出犯案經過。這方面的知識如果不具備,是沒資格做刑偵工作的。”劉思緲看了他一眼,繼續説:“暖氣片的頂部和暖氣下面的血跡,沒有什麼問題,我興趣的是牆壁上和天花板上的血跡。這兩塊血跡到底是怎麼來的?”
“審訊記錄上説得很明白,那是死者撞擊暖氣片後,血從傷口噴出,或者短暫掙扎的時候搖頭導致的。”司馬涼説。
“死者受到創傷,由於心臟的持續跳動,在大血管裏形成巨大的壓力,將體內的血從傷口泵出,噴濺,這的確是有可能的。”劉思緲説“但是,當血撞擊物體表面,因物表結構和附的不同,血跡會呈現出不同的形態。”她指着照片説:“如果是從傷口泵出形成的噴型血跡,那麼血滴的分佈應該非常廣泛,形成噴霧狀的一大片血點,跟用高壓水管擊牆面留下的痕跡一樣。但是這張照片上的血跡,尤其是天花板上的,卻更像一個個驚歎號——這不是噴型血跡,而是飛濺型血跡,是由於血在空中飛濺一段後,以一定角度碰撞到平面形成的。”
“我學過一點血跡形態學。”那個現場攝像人員説“飛濺型血跡也有可能是頭髮比較長的人,受傷後,擺動自己浸上鮮血的腦袋形成的…”
“對對對!”司馬涼連忙説“我就説嘛,也有可能是她短暫掙扎的時候搖頭甩上牆的。”
“我現在的髮型,跟死者是不是很像?”劉思緲指着自己的腦袋問郭小芬。郭小芬看了看現場照片上的死者,又看了看劉思緲,點點頭説:“都是過耳垂肩的髮型,怎麼了?”雖然是正午,但窗户向北,天又有些陰晦的緣故,屋子裏有一種詭異的凝重。劉思緲慢慢地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白的塑料袋,用剪刀打開,抬起胳膊,塑料袋的開口衝着自己的頭頂,傾倒——血!竟然是血!血一下子將她那烏黑的頭髮和雪白的面龐,染成一片淋漓的鮮紅,紅得異常恐怖!濃重的腥氣,剎那間在這小小的房間裏瀰漫開來。所有的人,都嚇得倒退了一步。她到底要幹什麼?!一步,兩步,三步,劉思緲走到暖氣片旁邊,站定。然後,她由慢到快地甩動起頭髮來。
無論她的頭髮甩動得多麼劇烈,血點也頂多是甩在牆上,呈十字形叉縱橫,本飛不上天花板一滴!然後,她又走到門口,從地上拎起一隻早準備好的布娃娃,放在暖氣片上,接着從手提包裏掏出另一袋血漿,倒在盆裏,四下看了看,從牆角揀過一個笤帚,把笤帚柄在盆裏浸過,拎着走到暖氣邊。她掄起笤帚,發狠似的不斷擊打起那個布娃娃來!隨着她手臂的甩,笤帚上的血點立刻飛濺到牆上和天花板上,形成的軌跡,與“意外死亡現場”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瘋子!”郭小芬看着劉思緲,目光中充滿了敬意。房間裏一片寂靜。過了很久…“馬上抓捕賈魁。”副局長對手下的兩位幹警,很簡捷地説。馬笑中撲通一聲坐倒在牀板上。
“好啦,好啦…”他嘴裏不住地嘟囔着“我得告訴陳丹去,告訴那個小丫頭去…那個可憐的小丫頭。”
“你,停職。”副局長嚴肅地對呆若木雞的司馬涼説“對這起案件的現場勘驗工作中的失職,深刻反省,等待局裏的處理。”廚房,劉思緲把臉和頭髮洗乾淨,自來水管裏出的無透明的水,在落入池壁時,都變成了鮮豔的紅。所有人都離開了402房間,郭小芬是最後一個。即將關上門的一瞬,她側耳傾聽,曾經的噩夢裏,那個坐在牆角的女子的哭聲,一點都聽不見了。好啦,我不用再回到這裏啦。她放心了。一步一步,她走下樓梯,結束了嗎?似乎還沒有。許多年前對一個母親的謀殺破解了,但新的戕害卻在女兒的身上繼續,而且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任何關於兇嫌的頭緒。猛地,她發現其他人都已經消失在樓道中了,她走得太慢,被甩在最後了。孤單單,只有她一個人。她的心突然收縮了一下,彷彿突然遇到了寒一般,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噩夢:房間的門消失了,四面都是鐵一樣冰冷的牆,她死命推那堵牆,完全沒有用…身後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天花板像閘門一樣往下壓,而腳下不停翻滾着的血水卻越漲越高,她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狹小縫隙之間,仰面朝上,血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耳際。就在這時,她看見了一把雪亮的尖刀!拿刀的人與黑暗融為一體,看不見容貌,分不清男女,刀尖一點點伸向她的口,終於觸及到了她的肌膚!該死的!怎麼夢境突然變得如此清晰?她驚慌失措地跑下樓去。這個夢太可怕了,莫非它預示着什麼?你的冤,我已經幫你伸了,你為什麼還要哭泣?那個拿着刀的人是誰?他或她的刀尖,為什麼要刺向我的心口?衝出樓門的一瞬,郭小芬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拼命地跑啊跑啊,直到在衚衕口追上馬笑中他們,才漸漸勻了氣。401房間的門,無聲無息地慢慢打開了,那個灰而發青的臉上佈滿了老年斑的老太太探出腦袋,望着空蕩蕩的樓道。很久很久,她那兩顆渾濁的眼珠子,才像要從眼眶中墜落似的,骨碌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