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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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寶劍，在幽幽月之下燦然生光，明晃晃的劍身映着一張英俊而神情頹喪的臉。

許長生揮手遣開宮門外的侍從，提劍一步步走進寢宮。

牀上躺着的那人微微睜眼，看見他手中之劍竟低聲冷笑:“怎麼？你想親手殺了我麼？也好！”許長生慘然苦笑，將手中之劍與一紙遺詔雙雙擲在牀上:“曼山，你也太看得起我。對你，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顧曼山慢慢坐起，目光全被那把寶劍引。

他伸出手指輕撫鋒利的劍身，只輕輕一觸便劃破了指尖皮膚，不開口讚了聲:“好劍。”許長生細細凝視眼前這人的面目姿態，只想將此生最後的一點記憶牢牢刻進心中，無數委屈哀怨都迅速沉澱，只化作一片平靜。

無論如何，這生終結之時，曼山會陪在自己身邊，雖不能同生共死，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曼山，你殺了我之後，只需手執這份遺詔便可出宮而去。”顧曼山終於抬頭看他，面上並無半分動之，仍是帶着嘲諷的冷笑:“你這又何苦？我既已對你無情，你捨棄命也是枉然。不如就此放我出宮去，你也繼續做你的好皇帝。”許長生目光如水的望着他，神情温柔而悽楚:“世間最苦乃是生離，而非死別。你對我無情也好，有情也罷，我已全不在意。若不能與你朝夕相伴，我這生餘下的子要怎麼過？我答應過你，若有負於你便死在你手中，如今正是應誓之時。”顧曼山盡力以雙手握住劍柄，將劍尖斜斜對着許長生口方位:“你當真心甘情願？到了陰曹地府也不後悔？”許長生嘴掀動，很想問問對方，殺死自己之後可會有一點傷心？但就在心懷猶豫的一瞬，他突然想通了，所謂“心甘情願”本就不能貪圖回報。若是輸不起，又何必去賭？一心想着贏的人最後總是會輸。

思慮至此，他再不妄想挽回對方的情意，只微笑着閉上眼睛點頭:“嗯，你動手吧。我不後悔。”從生到死的過程他已經習慣，等待劍刃加身也不是第一次，能以這般平靜安寧的心情接死亡，卻是好幾世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曼山願意親自動手殺他，這本身已經可以稱之為幸福，若是真的對他半點怨恨也無，這一劍又怎麼刺得下來？

有憎恨才有愛慾，無愛便無恨，他最害怕的是那種冷淡而陌生的眼神。與那種陌路人的神情相比，能被對方恨到親手殺死反而令他快樂。

等了不知道多久，身前竟然沒有一絲動靜，仿似時間與空間都停滯在某一個刻度。

許長生這才開始害怕，將雙眼睜開一線，偷偷窺視對方臉上的表情。

顧曼山的手在發抖，不知是因為那把劍太重，還是因為心緒的變化。那雙鋭利如星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薄霧，透出幾分無助悽之意，被牙齒緊咬着的下已滲出幾絲鮮紅。

許長生先是疑惑，後又暗生驚喜，這明明便是一副愛恨糾纏、優柔寡斷的模樣。

察覺到對方身子往前傾來，他只得趕緊再次閉上眼。兩人距離更近一步，他耳中聽到顧曼山用力氣的聲音，隨後是冷冰冰的一句話:“你這種負心之徒，本不值我親自動手。你要麼放我走，要麼殺了我吧。”許長生已知顧曼山其實是對自己下不來手，卻勉強擺出不屑輕蔑的姿態，此時聽着對方倔強絕情的言語，心中唯有滿腔憐愛之情。方才的自憐傷心暫時隱去，腦中清楚顯出一個念頭…置於死地而後生。

“曼山，我殺不了你，我也放不了你！”許長生驀然睜開雙眼，伸手抓住顧曼山手中抖動的劍身，不快不慢直朝自己口送來。

顧曼山驚叫一聲，立時撤手，那把劍卻已刺進許長生前衣襟。一片鮮豔的血漸漸蔓延開去，把許長生身上的錦袍染紅，顧曼山身子搖晃，口中之言也語無倫次:“你…你要死了？我…我不想殺你…大夫…快請大夫！”許長生手指一鬆，那劍便摔落於地。他撫着口痴痴看向顧曼山，嘴裏斷斷續續的道:“曼山…過來抱抱我，好不好？我…我能死在你懷中…已是…心滿意足。”顧曼山終是忍不住下了眼淚，撞撞跌跌撲在了他的身上，一雙玉似的手死死掩在他前，彷彿如此便能止住血奔。

“長生，快請大夫…來人！來人啊…長生，你撐着，我不准你死…你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説對你無情的話都是騙你的！”許長生大口大口的氣，前的傷雖然不深，畢竟有幾分兇險。此處為人身要害，他雖然刻意刺偏了兩分，那疼痛寒冷之卻十分難熬。

還記得往年看的電視劇裏，好些男主角都是這樣才能騙來女主角的一輩子。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錯還是對，既然已經做了又何必反悔。

若曼山真的對他無情，他做再多也是無用，之所以能騙過對方，本不是因為自己手段高明，而是因為曼山心裏舍不下他。

他確實不再是舊的許長生，他對自己所愛的人也學會了不擇手段。但如果不是這樣，他的這一世又將成為悲劇。

卑鄙也好，自私也好，他與曼山總算是兩情相悦。他用命作為賭注，最差的結果他已能接受，現在的幸運全賴於曼山對他確然有情。

愛情的戰爭裏，其實沒有贏家與輸家之分，只有雙贏或者本就不存在的賭局。

顧曼山高聲大呼之後，半天也沒人進來，許長生早已趕走守在宮門的侍衞與太監，再大的動靜也驚動不了他們。

許長生息着握住顧曼山的手，抓緊時間繼續打動對方:“曼山…你當真捨不得我？你還可以後悔…你拿了那紙遺詔出宮去吧！我死了之後，你還是忘了我，開開心心的活下去…我下一世再來找你。”顧曼山聽得眼淚簌簌，胡亂搖頭道:“我不走…你別死！我不要下一世，我要你好好陪在我身邊！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活過來！”看着顧曼山真情的模樣，許長生不又愛又愧，更多的卻是幸福與滿足之。

熬了這許多年，他終於得到了曼山的心，即使過程並不光彩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