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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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醒世忙於工作，熱衷於官場事務，歷來對花草魚樹不興趣，也缺少藝術細胞和閒情逸致，屬於“花盲”水平。但是，這株在嚴冬裏盛開的杜鵑花，還是引住了他的目光，讓他到歎為觀止。這株花冠巨大的杜鵑，開有五種顏的花，可謂罕見。白花如棉如雪，紅花如火如血，粉花嬌豔滴…

“不錯不錯，胡省長乃名副其實的花聖，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郭醒世欣賞着杜鵑花，有而發。

“醒世，知道這株杜鵑叫什麼名字嗎？”

“你問這株杜鵑叫什麼名字？這我哪裏知道。”

“告訴你吧，醒世，她的名字叫貴妃！”

“貴妃？那起碼應該是副省級，和你我同一級別。”

“副省級？你太自戀了吧？人家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對對對，我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這可是在遼寧丹東市的一位‘鵑友’送來的，品種名貴，價值連城！”

“很漂亮，很漂亮，大飽眼福，大飽眼福。”

“杜鵑花是當今世界上最著名的花卉之一。這貴妃，更是杜鵑花品種中的極品。相傳古時候，有一位愛民如子的皇帝，死後變成了一隻杜鵑鳥，每年季便飛回來，喚醒老百姓‘布穀！布穀！’。嗓子喊啞了，嘴巴叫破了，滴滴鮮血染紅了漫山的杜鵑花…成語‘子規啼血’就是這樣來的…”

“胡省長，你這是對小弟我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吧？”胡清泉也不正面回答，只是説:“走，醒世，我們共進早餐，我讓廚師給你煮了雞蛋。是正宗的紅皮笨雞蛋，你保準喜歡吃。”果然，早餐桌上醒目地放着一盤紅殼雞蛋。

“醒世，這笨雞蛋是萬里大造林北方公司總經理梁小曼送來的。為了買到純正的笨雞蛋，梁小曼跋山涉水，專程到長白山脈的一個深山老林的村子去買的。那裏老百姓家的雞，散養在山林間。雞喝的是天然礦泉水，吃的是野草籽和小蟲子，下的蛋自然是綠食品，無污染，無公害，營養豐富。”胡清泉像個販賣雞蛋的商販，滔滔不絕地介紹着餐桌上的笨雞蛋。

郭醒世也不客氣，一口氣吃下八個雞蛋。喝下一大杯牛後，他吧嗒吧嗒嘴，笑着問:“胡省長，關於這雞蛋，也一定有成語嗎？”

“有，多的是呢。比如，雞飛蛋打。”胡清泉邊吃飯，邊似乎很隨便地回答。

郭醒世一愣神兒，心裏想，看來，這老傢伙是被鍾興邦和曹仲伯赤化了。幾天不見，這一大早見面後，不厭其煩地講起成語來了。又是“子規啼血”又是“雞飛蛋打”胡清泉終於吃完早餐，和郭醒世坐在沙發上喝起茶來。

“醒世，前天曹仲伯來看我的時候，專門談起你。”胡清泉説。

“談起我？他説什麼？”郭醒世趕忙問。

“曹仲伯讓我這個臨海市委老書記，和你這個現任書記談談心，希望你能夠認清形勢，顧全大局。”

“是關於臨海市棚户區改造的事情？”

“是，是關於你們‘棚改’問題。”

“他都説了些什麼？”

“曹仲伯的意思，是希望臨海市委市政府體恤民情，不要化矛盾。他的想法是，你的‘太陽廣場’不要建了，城市整體規劃調整一下，在‘難民部落’建一批價格適宜的住宅樓，用於安置動遷居民。”

“胡省長，你是我們臨海市的老書記，我們那裏的情況你是非常清楚的。第一期棚户區改造拆遷户就有8700户，就地安置有困難！”

“户型可以小些，與動遷居民原居住面積接近就可以。樓層可以高一些，集中建十幾棟五六十層高樓。”

“胡省長，我們市政府去年就和人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簽了協議，現在要調整規劃方案，等於是我們違約，人家要和我們打官司的。”

“一邊是老百姓的利益，一邊是開發商的利益，誰輕誰重，你這個市委書記心裏應該有數啊！”

“‘難民部落’是一塊黃金寶地，商業開發價值極高。拿出一塊蓋回遷樓，太可惜了，影響開發商的一大塊利益啊！我們這樣做，等於是從人家身上往下割啊，人家能不心疼？”

“醒世，我們這些人，是黨的高級幹部，凡事要站在政治的高度去考慮。這其實也是鍾興邦的意見。依我的經驗，抗旨的後果是嚴重的。鍾興邦剛到任，你總不該頭一，讓他第一腳就踢到硬石頭上吧？他現在急於尋找突破口，想要起好頭，開好局，樹立起權威和形象，你如果正面阻擊，勢必要成為犧牲品，也許會被以血祭旗。這可是仕途大忌啊，你不會不清楚的。”郭醒世低頭不語。

“醒世，其實，我也很喜歡你們市政府和大方房地產開發公司規劃的方案。‘難民部落’地塊中間建造一個巨大的太陽廣場，似一輪紅從大海中噴薄而出，朝霞映照着宏偉的建築，很有氣勢，很有視覺衝擊力。”

“是啊，如果建一些低檔次的回遷樓，豈不又形成新的棚户區了？”

“我告訴你，醒世，原有的規劃佈局可以不變，只是太陽廣場緩建，那塊地暫時空起來。別人問，就説是住宅建築二期儲備用地。回遷樓，可以建在遠離太陽廣場和商務區的角落裏嘛。”

“胡省長，這樣做，還不是換湯不換藥，自欺欺人？”

“不管怎麼説，你對原來的規劃方案進行了調整，棚户區拆遷居民就地安置了嘛！這樣做，既給足了鍾興邦的面子，讓他有了可下的台階，又盡最大的可能維護了開發商的利益。你還可以大筆一揮，在應收的税費上，給開發商減免些。怎麼樣，我的方案可以稱得上是錦囊妙計，兩全其美吧？”郭醒世想了想，説:“看來，也只能這樣辦了。”

“醒世，我對臨海市是有情的，希望它建設得金碧輝煌，漂漂亮亮。可是，目前是特殊時期啊，我們決策層意見不統一，老百姓的意見又這麼大，只有智取，不可強攻。在這樣複雜的形勢面前，我認為，我們凡事都要從長計議嘛，俗話説得好，忍一忍，風平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是政治謀略啊，胡兄真是高人，醒世佩服，佩服！”胡清泉擺了擺手，不讓郭醒世繼續恭維下去。

“醒世，你注意到鍾興邦到一些單位調研時的講話沒有？”

“報紙上登的，沒有細看。我的情況你最清楚，主要是沒有時間。電視新聞，倒是看了一些，不很全。”

“我這幾天在家裏休息，有空閒時間，系統地研究了鍾興邦的言論。總的覺，來者不善，絕非等閒之輩。”

“我發現，鍾興邦總是把科學發展觀掛在嘴上。”

“這不奇怪，科學發展觀是全黨工作的指導方針嘛。問題是，鍾興邦是要把全省黨員幹部的思想都和他統一起來，結果是什麼？通過抓思想觀念的統一，達到凝聚人心的目的。從政理念新穎，手法高超。仔細想想，這可是新政啊！”

“胡省長，我看，鍾興邦的目標，不在一省。既然不可能長治，他一定不會有長遠的打算。長遠的工作、深層次的矛盾，他一定不興趣，不會去自找麻煩。表面的、形式上的工作，短、平、快的項目，應該是他關心的。”

“智者應該如此。這些年來，我們北方省經濟社會發展，積澱下來的問題和矛盾很多，有些問題積重難返，一些深層次矛盾解決起來相當不容易。我們都身在政界，應該體諒他的苦衷。只要大家和平共處，井水不犯河水，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你鍾興邦需要什麼我們知道，不就是臨調離時一紙鑑定嗎？我們一定把字典裏有的溢美之詞都集中起來，把你誇得比花兒還美麗。你也高抬貴手，把我們該提拔的提拔，該重用的重用。皆大歡喜，各有所得！這，就是政治。”

“英雄所見略同。”見談得比較融洽，胡清泉十分高興。

“醒世，昨天小倩來看我了。她的事情，你要抓緊辦。”胡清泉説。

東平縣縣長於小倩，是胡清泉的外甥女。她的從政願望很強烈，想取代韋延安擔任縣委書記。

“我正在運作。我的想法，你能不能把韋延安調回省裏，給他安排個無關緊要的部門，解決個副廳級待遇。然後，我把小倩提起來，擔任縣委書記。東平縣是我們北方省進京的驛站，戰略位置相當重要。縣裏的五月花賓館，我已經撥款讓他們重新裝修改建。把小倩放在東平縣委書記的位置上，我們放心。那個韋延安原本就是你們省裏下派的，仗着他給方大公當過幾天秘書，拎過幾天包，總是對我待理不理的。我看，他現在跟曹仲伯跟得很緊。方大公死了，他沒有靠山了，只好另投新主。他們都給省委書記當過秘書，同病相憐，可以理解。上次我從北京回來，路過東平縣的時候，韋延安倒是熱情，對我畢恭畢敬的。那時候，他心裏沒有底，以為我能當省委書記呢。那天晚上，我剛離開東平縣，他就藉口愛人身體不好，連夜趕回省裏，先是到了曹仲伯家，然後又驅車進京，到病房裏向方大公打我的小報告。”

“醒世，韋延安回省進京的情況，你是怎麼摸到的？同志之間的一點矛盾，黨內的一些鬥爭，你可不能搞得過頭了，更不允許動用國家安全部門的技術偵查手段，那樣可是違反組織紀律的啊！”

“你放心吧，我什麼不清楚？告訴你吧，是小倩發現的。小倩是有心人，她派自己的秘書跟蹤了韋延安。”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該儘快把韋延安調離。可是，省直機關副廳級崗位沒有幾個。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空出一個崗位，省委常委、分管副省長都盯得死死的，生拉硬地往裏擠自己的人…對了，省社科聯有一個副主席馬上到退休年齡，能夠倒出一個副廳級的位置。可是，四五個省級領導推薦了人選。現在看，就等着鍾興邦來定了。還有那個馬懷遠，軟硬不吃，真他媽的不識抬舉！”郭醒世想了想説:“我再想想辦法，給韋延安施加點壓力，他，讓他自己再活動活動，儘快離開東平縣。”7點30分，郭醒世要告辭了。他每天的工作程，是從8點開始的。胡清泉也忙着穿衣服，他也要馬上到省政府去上班。

今天上午，包括郭醒世、胡清泉在內的省委常委、副省長都接到了省委書記鍾興邦的兩個批示。

一個批示是關於新華社《國內動態清樣》的。在這期《國內動態清樣》上，新華社記者寫了一篇題目為《北方省北山市政府主導棚户區危舊房改造，羣眾滿意度高上訪率低》的內參。內參反映，北山市歷時一年，總面積120萬平方米、涉及4。5萬户上百萬居民的棚户區改造項目，將在五一前畫上圓滿的句號。屆時，有5501户低保户和低保邊緣户可實現免費回遷。在整個動遷、建設、回遷過程中，羣眾上訪率不足萬分之三。這個市的成功做法是，在涉及動遷居民切身利益方面由政府主導。政府主導拆遷、建設、規劃設計、回遷安置。在破解資金難題方面搞市場運作。一是向環境要效益，通過綜合整治改造區域，使周邊區域地價上升40%；二是向科學利用土地要效益，在有限空間內，使建築面積最大化。

鍾興邦的批示如下:各位省委常委，北山市破解棚户區改造難題，順利實現工作目標的經驗很有實踐意義。北山市的成功經驗告訴我們，只要我們時刻牢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任何艱難險阻都能夠戰勝。我們一定要堅持利為民所謀的負責神，切實把老百姓的利益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各級領導幹部一定要把“棚改”工程建設成為羣眾滿意工程，與構建和諧社區結合起來，做到優質高效、又好又快，實現改善羣眾生活與發展生產、保護和改善環境的統一，促進經濟社會全面、協調發展。

鍾興邦的另一個批示，是關於省信訪局《近期羣眾來信來訪情況報告》的。報告指出，近期全省羣眾來信來訪數量增加明顯。究其原因，一是因為我省經濟社會發展已進入一個新的關鍵時期，各種利益矛盾相互衝突，現實問題和歷史遺留問題相互織，特別是在土地徵收租用、企業改制、社會治安、勞資糾紛、經濟糾紛等方面存在大量羣眾反映強烈的信訪問題。二是部分法律、法規和政策本身還不夠完善，不夠配套，甚至有些政策、法規之間相互牴觸，使羣眾反映的合理訴求，或一些帶有普遍的問題，長期得不到徹底解決。個別部門在執行法律、法規和落實政策方面，存在偏差，沒有嚴格按照法律、法規和政策辦事，政策落實不到位，損害了羣眾的利益；還有一些單位和部門，在貫徹執行黨和國家的一些重大方針政策，特別是直接關係羣眾切身利益的方針政策時，由於執行者認識上的偏差，和方法簡單暴等原因，執行不到位，使部分羣眾因利益受到損害而產生不滿，以致引發羣眾上訪，甚至是羣體糾紛。三是現在的信訪工作機制，與當前信訪工作形勢不相適應，制度設計上存在缺陷。信訪渠道不夠暢通，有的地方和部門，羣眾反映的問題層層轉送、推諉責，致使矛盾化。如《信訪條例》規定的信訪問題“三級終結制”存在缺陷，羣眾對鎮政府或縣直職能部門的答覆意見不服時，要求複查的責任主體不明確，致使複查時不知該從何入手。此外，信訪工作責任制還沒有真正落實，對侵犯羣眾利益引發信訪問題的行政行為的責任追究，缺乏制度規定，對新出現的破壞信訪秩序的行為，缺乏必要的、行之有效的制裁手段。四是一些地方、部門領導對信訪工作不夠重視，解決信訪問題的措施不夠有力，該落實的沒有落實，該解決的沒有解決好，導致羣眾重複上訪和越級上訪。

鍾興邦的批示如下:信訪維穩工作，直接關係到人民羣眾的切身利益，關係到黨和政府同人民羣眾的血聯繫，關係到改革發展穩定的大局。各級各部門在信訪維穩工作中要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穩定服務的工作宗旨，正確把握信訪形勢，努力創新工作思路，不斷改進工作措施，化解羣眾反映強烈的問題，為改革發展穩定創造良好的社會環境。

我提議，從現在開始，全省上下開展“縣委書記大接訪”活動。總的要求是:深入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深刻認識和準確把握新形勢下人民內部矛盾的特點和規律，牢記為民宗旨，發揚務實作風，堅持科學民主決策，堅持依法按政策辦事，形成黨政主要領導帶頭、領導幹部參加、直接面對羣眾、親自接待來訪，解決突出問題、化解矛盾糾紛，維護羣眾合法權益、促進社會和諧穩定的工作格局，並探索建立起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長效工作機制。通過開展大接訪活動，集中解決一批容易引發信訪和羣體事件的矛盾糾紛、苗頭隱患；集中解決一批長期積累的重信重訪問題；集中解決一批當前發生的信訪突出問題；集中解決一批羣眾反映強烈的熱點難點問題，盡最大努力把矛盾糾紛化解在基層，把上訪人員的問題解決在當地。以此推動信訪工作責任制進一步落實、信訪渠道進一步暢通、信訪行為進一步規範、解決問題力度進一步加大、基層基礎工作進一步夯實、信訪工作長效機制進一步健全，為老工業基地全面振興和改革開放事業的順利進行創造良好的社會環境。

胡清泉看到鍾興邦的批示後，很是慨。看來，鍾興邦這個年輕的省委書記果然了得。一手抓民生，一手抓與民聯繫的渠道。鍾興邦有政治智慧。經驗告訴執政者，新官上任，必然有一次羣眾來信來訪的高。是堵壓，還是引導利用，對執政者的素質和決策能力是個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