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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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覺到了身體的疼痛,那就表示着你要開始結果了,而你一旦有了果子,離你再生的子也就不遠了,身邊的一株老桃樹這麼對我説,然後沉默的凋零了。
桃樹從來都是要開花的,飽滿的桃花才有結果的季節,一株不結果的桃樹還是桃樹嗎?我衝他點點頭,謝他的好意,滿心期待着果實累累的季節到來。
今天的太陽格外嫵媚,似乎在預示着點什麼,在這一個寒冷的末冬時節,還有明亮的陽光驅散霧瘴,把我從沉沉的黑夜裏喚醒過來,着燦爛的陽光,我緩緩的舒展自己壯的枝椏,讓每條桃枝都沉浸在那片明亮中,每條枝幹都迸發出生命強壯的虯節。
桃林被罩在温暖和煦裏,我是其中最壯最結實的一株桃樹,在這個乍暖還寒時候,別的桃樹都唯唯於寒風的凌厲攻勢下,只有我,我朝天伸出一樹芽,含苞待放,凜然與寒風對抗着。
緊靠着桃林邊有一條小河,河水汩汩的清而過,明可鑑底的小河邊,築了一間草屋,她就住在那裏,每天,她都要穿過桃林,去河邊洗衣裳,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偷偷愛上她的樣子,卻只敢藏在桃樹叢裏望她。伴着水花被她攪起的嘩嘩聲,引得游魚不住的張望,她下鞋子放在岸邊,拎着裙子小心的踏水,貪婪的魚兒就繞着她的雙足嬉戲,濺起無數花,逗得她咯咯直笑。
我是一株無法移動的桃樹,只能守在岸邊呆望着那水,看河水墨綠成茵,映着她小巧而纖細的腳,旋起一個又一個小的旋渦,然後輕輕的從腳背上滑過,我好想變做那場水,或者化成那條游魚,跟她纏綿,但我什麼都不能做,終究只是一株默默守望她的桃樹而已。
復一,我滿足於遠遠的守護着她,這樣平凡的子有一天被打破了,桃林裏一陣喧譁,是她來了!
陽光撒在她的秀髮上,象花蕊上那層金黃的粉,越來越眩目,令我不敢視,她越走越近,我不由得昏眩,在那條通往桃林深處的小徑上,她站着,布衣荊釵,淡點胭脂,盈盈的看着我,仔細的打量我,一步,兩步,三步,她離我愈來愈近了,我的枝葉緊張的頓在風裏,屏住呼,她站到了我的樹冠下。
她拿了一副白絹子,空白一片,上面沒有繡五彩雲霞,也沒有繡成對的戲水鴛鴦,她温柔的摩撫着我的枝幹,小聲的講着什麼。可惡啊,可惡的風兒竟然把她的話都帶走了,我只能從風中依稀抓住“桃花”兩個字。
她想看桃花?在這末冬時節嗎?
“你能為我開花嗎?”她輕咬着下,印出一排小巧的牙印,“如果你能,我就要把你繡在絹子上。”桃葉顫抖了一下,風輕褻的起她頰邊一縷髮絲,她朝後微微一縮,輕偎在我的枝幹上,幸福的覺瞬間如雷擊過,蔌蔌蔌蔌,蔌蔌蔌蔌,我的枝椏在風裏發出歡樂的抖動。
天逐漸暗了下來,風勢加大,越刮越猛,桃林裏一片寂靜,只有遠處的河水淙淙着,倒映着小屋的點點燭火,桃林在寒風中酣睡着,只有我,一株努力開花的桃樹,掙扎着滿樹的枝椏,同寒風對抗着,偶爾可以聽到黑暗裏爆出幾聲劈啪,那是我的枝幹在積藴身上所有的能量,只為了明天能綻放出一樹的繁花。
黑夜裏,時有鳥獸的私語傳來:“那株桃樹這麼早就開花,不是瘋了吧?他會被凍死的!”
“從來沒有冬天開花的桃樹,肯定是一棵妖桃。”
“天呢,竟然是半樹紅半樹白的桃花,我們離他遠點。”我笑了笑,只把一樹芬芳盡情的噴灑開去。
舉着這壓枝的花朵站在蕭瑟風中,我痴痴的望着她的屋子,期盼着她能第一個看到,但我卻失望了,一大早,就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年青人從這裏走過,他看見了我的一樹繁花,震驚的立在樹下,久不離去。
小屋的門終於打開,她出來了,抬頭望見滿枝的桃花,驚立當場,我看到她酡紅的雙頰浸着花,比桃花還要嬌美,格外明豔動人,她第一次對我笑了,對着開了滿樹繁花的我笑了,隨即,她看到了樹下的年輕人,頭一埋,轉身進門。
年輕人一愣,緊跟過去:“姑娘,打擾了。”
“你有什麼事嗎?”她在裏面小聲的問。
“在下上京趕考,途經貴地,因貪看這樹桃花,嚇到姑娘了。”門裏沒有應聲。
“在下口渴了,可否找姑娘討些水喝?”隔了良久,吱扭,門打開了,她遞出一隻盛滿清水的勺。
“多謝姑娘。”年青人咕嘟咕嘟的大口飲着。
拿回勺子,她看見年青人風塵僕僕,滿臉的倦容,臉上一紅,低低的説道:“看你如此狼狽還這麼酸氣,想必也不是壞人,進來歇歇吧。”
“多謝了,多謝了。”門吱扭一聲,又關上了,只餘下我孤獨的站在河邊,空自舉着滿樹繁花。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年青人離開了,她也很少出門了,河邊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時不時從屋裏飄出陣陣藥香,最後,我再也沒有守侯到她出現,藥香消失了,她死了。
今年正是三月初七,已是暖花開的季節,葉茂花繁,草長鶯飛,桃林裏一片粉紅白景象,蜂鳴鳥唱,百花盛開,我卻已經凋敝了。我拒絕蜂蝶的傳粉,我拒絕結果,我不要自己孤獨的再生在這個世界上,我枯萎了壯的枝幹,凋落了碧綠的桃葉,成為桃林中唯一的一株死樹。
“桃樹哪有冬天開花的道理,分明就是有妖怪在害人!”
“天不開花,也不結果,定是一棵死樹。”
“對啊,反正是棵死樹,砍了他吧!”於是,人們把我砍下來,給她做了一副棺材,又用剩下的木頭刻了她的名字,做成一塊木碑,把她葬在我凋敝的地方。
我們在陰冷濕的土壤裏對望着,漸漸合而為一,此刻,我中有她,她中有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安靜的睡在我的懷裏,沒有外界的喧鬧和打擾,我們默默的,抵禦來自外面世界的困惑,她依然是美麗的,依然是生動的,她依然活着,我知道,我會是這個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一個。
又不知過了多久,墳頭開始長出青草,墳塋漸漸和周圍的地勢齊平,墓碑上的字跡也開始模糊了,在黑暗裏,無數的螞蟻和小獸從我們身邊進進出出,很多人漠然的從這裏踏過,只有我抱着懷裏的少女,安詳的陪着她。
直到有一天,周圍的桃林已不知開過幾,僕僕的葉落聲裏,傳來急促的踏葉而行的腳步聲,還是當年的那個年輕人,現在卻是華服儒冠,衣錦來探,他駐足在墳前,望着我和懷裏的少女,滿臉的憂傷,立了良久,兩行清淚終於從他白淨的面龐上潸然下,在黑夜來臨前,他在桃木碑上奮筆疾書,然後棄筆掉頭而去。
我低頭看時,碑上面草草的留下幾行文字:去年今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