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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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聽人喚小娘子三個字時，眼淚撲簌簌地朝下滾。

落淚時的心酸與故知，並不是當年小女兒一腔青澀情愫，所能體會到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哭泣悲傷或者是傷心，全是為着後可以遇見她憐惜她愛上她，為着那段惺惺相惜吧。

小娘子，親暱地叫着那個女子，來自平生接觸的第一本港劇。

港劇的名字早已忘記，只是模糊記着有五彩斑斕的衣裳，像舞台上的戲服，彩濃烈，大紅大紫，武俠片非常熱鬧，打打殺殺，小孩子喜歡得緊，哪怕台詞十分生硬，背景也極其簡單，導演連佈景都懶得換，燈光閃亮而灼眼，演員的臉被拉得尤長，男男女女是一幽怨眼神，挑逗的很，瞟的人渾身發冷，帶着那個年代特有的誇張，滑稽古怪。

自己還兀自看得津津有味，回想着不骨悚然。

男主角負着國仇家恨，闖蕩江湖，奇遇連連，與女主角情愫暗生，眼見大仇得報，從此雙宿雙飛，卻橫空殺出來一名未婚，於是鴛鴦被打散，女主角拔慧劍，斬情絲，遠走他鄉，立在風中，白衣如雪，黑髮披肩，千般不捨，萬般無奈，活象白素貞，含情帶恨，悲悲切切，男主角情不自跟了去，拼命喊:小娘子，等等我，小娘子，等等我！

後來的情節也就那樣，到底好事不諧。

一句小娘子，心都被叫酸，偏生配樂是粵家小調，心被扭得一陣一陣的痛，想哭又怕人笑，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眼淚直在眶眶裏打轉，硬是不敢掉下來。

南國女兒極是愛憎分明，愛極一個人時，常常忘乎所以，暗暗想，可要對他千好萬好，可不要屈着他了，偷偷思量，用自己這顆尚還年輕的心，尋到世間所有的温馨，一點一滴，刻下愛人的情意綿長，刻下我們相愛的那些細膩，得以在往後的子裏，在那片空廖無際的時間的荒原上，踽踽獨行時，憑籍了這一頁一頁泛黃的字句，重温我們相識相知的痕跡。

我愛過的那些人，和正在愛着的這人，還有將來會愛的人兒，多多少少，都在筆端飛舞的間隙，留下他們各自的足跡，變做紙上一圈輾轉難安的墨痕，獨獨有個女子，恰如壓紙的一台端硯，凝重無華，但，不可離，卻很少為她寫過隻字片語。

這個女子，便是愛我的娘子。

小娘子，我的小娘子，待到輕喚這聲，時光車轍重回年前，剎那芳華掀起驚天波瀾，彷彿碧海藍天的軒闊與廣博，看不到彼此故事的開頭，也望不見結尾，低低叫着她的名字，已然悲歡年華，過去半多生涯。

平素裏，她也是一名風風火火的女子，打碎銀牙和血，倔強而堅韌着，一旦卸下這副剛強的面具，也會任撒嬌，也要揹着人後哭哭啼啼，兼了女子天中的婆媽，更在耳邊嘮叨不已，好幾次，想幹脆藏起她的面具，看她如何再鬧如何再犟。

你不可以這般能耐，你不可以這般逞強，藏住心底眼裏快要綻放的笑，暗生佩意。

小娘子歇崗在家專心打理，第一次拿到歇崗的錢，少得可憐，她竟如丟了小紅花的孩子一般，扯了大人的衣角，彆彆扭扭的鬧，回家後更是傷心，越來越委屈，號啕大哭，老公在旁邊好一番勸，不住口的哄，別哭別哭，你還有我啊，我的就是你的，別哭別哭啊！

看她義憤填膺地講，我卻忍俊不，小娘子，你要乖啦要乖啦。

從來，跟她都是掏心掏肺，自詡是兩個女權主義者的。縱然不至於打翻天下所有男人，再狠狠的踏上一隻腳，也要驕傲的頂了半邊天，不讓鬚眉之勢，言之鑿鑿，彷彿世上的男人，除了他，皆是糞土，不在眼裏。

後來才記起，當她而言，則是兩個男子的，兒子和老公，一心所繫，真是同樣地疼着愛着。

思着念着，頓萌愛苗，隨手輕抹，前頭添上“小”字，喚她做小娘子，古意的稱謂，就象到了江南邊紅柳岸，素手系蘭舫的女子，平添幾分柔弱與暖意，她若知道我此刻的心思，必是一朝如花的燦顏，笑到從夢裏醒過來。

小娘子，一個美妙的女子。

小娘子，親愛的小娘子，每次如此喚她，心底在低低的笑着，一時的戲言，怎能預知後的知己？當時當，我們並沒有意識到，此後的歲月，竟然會攜着彼此走了好久，我們還會走多遠，我們能看着對方多遠多遠，那，會是一輩子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