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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伴娘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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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戀”的生意越來越好,不但擴大了門面,並且承接了幾家大賓館長年的鮮花供應,又多僱了幾個員工負責進貨送貨,很有規模的樣子。

這要多虧了一位姓邢的先生,媽媽的那些客户都由他輾轉介紹。而他本人,則隔三差五地來買花,又不説明是送給什麼人,只是讓包起來,看也不看一眼。有一次我惡作劇地在花束裏夾了許多枯枝他也沒察覺,事後也不見提起。我懷疑那些花他本就沒送過人,甚至也沒打開過,他來花店,不是為花,而是為人——我媽媽雖已年近四十,卻仍是風韻儼然的。

我有些希望媽媽可以再婚,每個女人都是花,總得澆水。媽媽不能只是侍花,也要有人把她當花一樣呵護陪侍。

也在言語間試探一兩次,都被媽媽支吾過去,反而問我:“聽你宜中師兄説你好像談戀愛了,是不是真的?就要考大學,可別分了心。”

“大師兄説的?”我一驚,追問底“他怎麼知道?為什麼説起這個?是怎麼説的?説時候什麼態度?”

“閒談起的。説在東大街上遇到你和一個姓何的男生一起走,他還買冰淇淋給你吃。有沒有這回事呢?”媽媽雖然這樣問着,卻並不真正緊張,只管閒閒地用竹剪刀給扶桑修剪過於茂盛的枝葉。

我卻一顆心浮上浮下地,久久不能安定。大師兄跟媽媽説我談戀愛了,這是什麼意思呢?他是不是嫉妒了,會不會不高興?

宜中再來的時候我故意約了那男孩子同一時間來接我去看戲,其實是想讓宜中好好看一齣戲。

但是那小男生遲到了五分鐘,他進門的時候,我正在和大師兄下圍棋,廝殺得難解難分,讓他等完這盤棋再説。

他很無趣地坐在一旁苦等,翻一翻書又看一眼電視,偶爾走過來轉兩圈,但是對於黑白子的學問顯然毫無所知也毫無興趣。

我忽然便對他失去了所有的好:這樣悶的一個人,衣冠不整,襯衫皺皺地,下巴上絨絨地長出一點點鬍子軟來不肯剃去充成,穿了西褲皮鞋,卻出淺藍襪子,又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兩條腿一直抖來抖去,渾沒半分沉穩勁兒,要多土有多土。哪裏像宜中,眉心剛毅,下巴雪青,拈棋如劍,落子舞會,不管是下棋還是診脈都從容沉靜,玩的時候工作的時候都一樣投入而盡興,怎麼看怎麼順心如意。

終於一盤棋下完了,男孩很明顯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我更加不悦,輪得到你大氣表示不耐煩,索只裝不察覺,很隨意地説:“一盤不算輸,兩盤不算贏,總得下了三盤才好盡興。大師兄今天説什麼也要陪我下足三盤才好。”不等宜中説話,他已經先開口:“可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我板下臉來:“我也等足你五分鐘。是你遲到,我才想起下棋的。”

“才五分鐘,可是…”

“有區別嗎?”我看也不看他,將茶杯往宜中面前推一推“大師兄,媽媽説你這兩天有些冒,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桂花橘皮茶,治咳嗽的,你多喝幾杯。”那男孩終於明白過來,其實也還是不明白,拿起外套説:“我遲到是我不對,我改天再來。”我早已經背過身去重整棋盤。

宜中哈哈大笑:“這孩子這輩子都會記得永不遲到。”笑停了,問“幹嘛這麼苛刻?騙了人來又讓人走?”

“誰讓他遲到。”

“不是因為遲到。”宜中看着我,好像看穿了我,我忽然變得很緊張。只聽他説:“是你本不喜歡這個男孩子。喜歡一個人的眼光不是這樣的,你的眼裏一點情都沒有,下棋的時候,你連眼角都不看他。有些人因為太喜歡一個人而變得挑剔,但你不是,他走了,你本不在乎。”我深一口氣,牽動了撕心裂肺的疼。他看得出我不喜歡那男孩子,可是怎麼就看不出我喜歡他呢?從12歲到17歲,我所有的情都給了他,心裏眼裏,再也放不下其他的人。他怎麼就看不出呢?

也許,就是因為從12歲到17歲,我都一直這樣情澎湃地看着他,才讓他習以為常,看不出那深埋的痴情並不單純屬於一個小女孩對於大哥哥的愛嗎?

我抬起頭:“的確,我沒打算要跟他去看電影。我約他來,只是以為你會忌妒。”

“你在説什麼?”宜中大大吃驚“你懂不懂你在説什麼?”

“我懂。我當然懂。”我熾熱地看着他,不顧一切地表白“早在12歲的時候,我就已經很懂得,宜中,我喜歡你。我早就跟你説過,要你等我,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可是你沒有等,你迫不及待地結了婚,新娘不是我!”宜中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過了半晌,拎起外套來轉身走了出去。

從此那個每週末一次的報到便結束了,宜中再也不肯來喝我的百花粥,也不再帶我去看電影或者試餐館。

我深深後悔,躲在花房裏哭得口乾舌燥。

自從宜中結婚,我就有了這個一傷心就跑到花房痛哭的習慣。我的眼淚,成了那些花兒最好的養料,花的芬芳裏,充滿着一種憂傷的味道。

白芍問:“宜中哥怎麼好久都不來了?”媽媽説:“是有家的人了,怎麼能讓人家個個週末都來陪我們?再説小李子有了身孕,身邊離不開人,診所的事兒又多,大概很忙吧。”小李子是宜中的,護士,醫生的天然絕配,如今則成了宜中診所的老闆娘——宜中在文藝北路開了診所,和媽媽的花店只隔一條街,店面不大,規模和爸爸當年不能比,可是也漸漸做出名聲來。

我不喜歡小李子,不是因為她是宋太太,而是因為她太知道自己是宋太太,開口閉口都要提着丈夫的名字:“我們家宜中呀,説他心吧,記我預產期記得比什麼都清,一天三次看着我吃藥;説他細心吧,又老是記不住我喜歡吃什麼。他倒是肯下廚,可是頓頓都是那幾樣,我有時候害口不想吃,看他忙得那一臉汗,又不忍心。”

“我們家宜中”長“我們家宜中”短,不由得我不生氣。宜中當然是你家人,這沒錯兒,可是同一個小女孩炫耀什麼?

不過也許她沒有當我是小女孩兒。只有她沒有當我是小女孩兒。也許她是最瞭解我心意的人,誰知道呢?

再不喜歡她,也還是要喊她嫂子,在她生產的時候提了水果鮮花雞蛋補品去探望,滿臉堆笑,滿口説恭喜恭喜——真不想那樣虛偽,可是除此,我又有什麼藉口去見宜中?

每次去媽媽花店幫忙,我總是提前一站下車,自北而南,徒步走過整條文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