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智得銅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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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語聲雖然緩慢,雖然只説了五個字,但已顯示出一種堂堂的氣勢,一種莊嚴的懾人之力。
軒轅三光背對着門,此刻仍沒有回頭,只因他巳覺出有一般殺氣襲人而來,若他一動,先機已失!
他只是緩緩道:“是誰敢要軒轅三光的頭顱?只要真的是英雄好漢,軒轅三光又何惜將這大好頭顱相送!”那人緩緩道:“軒轅三光果然豪氣如雲,果然痛快!”一個烏簪高髻、白襪藍袍的清□道人,隨着語聲,緩步走了進來,俯右手緊握着懸在左的劍柄,劍已出鞘四寸!
雖只出鞘四寸,但卻有一般凌厲的劍氣人眉睫!
軒轅三光厲喝道:“來的可是峨嵋掌門?”小魚兒自然認得這藍衫人便是神錫道長,但軒轅三光連頭也末回,卻又怎會認出了他?
這惡賭鬼莫非連背後都長了眼睛不成!
神錫道長似乎也覺得有些奇怪,沉聲道:“閣下怎知是貧道?”軒轅三光縱身大笑道:“若非一門一派的宗主掌門,誰能有如此堂堂的劍氣!”神錫道長緩緩道:“軒轅三光,果然了得!”軒轅三光突然頓住了笑聲,道:“只是,道長末入門,劍已出鞘,難道不怕失了你宗主掌門的身份?”神錫道長神不變,道:“面對名天下的軒轅三光,貧道不能不分外小心”軒轅三光道:“如此説來,道長是一心想要某家的腦袋了!”神錫道長沉聲道:“此乃峨嵋聖地,殺人者死!”軒轅三光狂笑道:“好一個殺人者死!道長莫非要某家為這幾塊廢料償命不成!”神錫道長道:“貧道並非為人報仇,只是護山之責,責無旁貸!”軒轅三光厲聲道:“很好,只是某家的頭顱是在,道長卻未必便能隨意取去!”神錫道長道:“軒轅三光先生一生好賭,也不知贏過多少人的大好頭顱,此番縱然將頭顱輸給貧道,想來也不算什麼!”軒轅三光大笑道:“如此説來,道長莫非有意和某家賭一賭!”神錫道長道:“正是如此。”小魚兒瞧着神錫道長那已洗得發白的藍袍,瞧着那瘦削的身子,瞧着他那緊握着劍柄的枯瘦的手指。
就這樣一個人,竟使得軒轅三光連身子都不敢轉過來,這又是何等的氣概,這又是何等的威風!
小魚兒暗歎忖道:“我就算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我就算比你聰明百倍,但我能令別人如此怕我麼?看來,一個人還是應該好好練成武功,否則他一輩子也休想如此威風,一輩子也休想如此神氣”這武林名家的風範,的確是令人羨慕,就算是他説出來的話,那人份量也和普通人絕不相同。
他“正是如此”這四個字説出來,軒轅三光面上已再無笑容,抗聲道:“仍不知要如何賭法?”神錫道長道:“你我但是武林中人,要賭,自然是賭一賭武功之高下!”軒轅三光怪笑道:“動手拼命,也算是賭麼?”神錫道長道:“以身體為賭具,以命作賭注,世間之豪賭,還有什麼能與此相比,這怎能不算是賭?”軒轅三光歷聲道:“好,你以什麼來換某家的頭顱!”神錫道長道:“自然是貧道的頭顱。”軒轅三光道:“不行,如此賭法,太便宜了你。”神錫道長冷冷道:“貧道自六歲出家,至今位居當代‘七大劍派’之一‘峨嵋’之掌門,門下三代弟子,兩千七百三十二人,掌門銅符到處,不但本門子弟俯首聽命,便是其他的門派,也得給貧道這個面子。”他聲俱厲,叱道:“這樣的頭顱,還抵不過你的?”軒轅三光道:“你頭傾雖好,只可惜某家要來無用,而你取了某家的頭顱,不但維護了你峨嵋聖地的威風,又增長了你自家的聲望!”他縱聲大笑道:“這樣算來,某家豈非吃虧太大,這樣的賭法,某家不賭!”神錫道長冷笑道:“閣下只怕已是不能不賭了。”軒轅三光咯咯笑道:“這句話某家不知向別人説過多少次,不想今竟有人來向我説,只是,你雖想要我的頭領,我卻想要你的,我難道不能一走了之”神錫道長道:“你走得了麼?”軒轅三光道:“我走不了?”神錫道長默然半晌,緩緩道:“你要怎樣?”軒轅三光道:“除非你拿出一樣能抵得過某家頭顱之物,否則某家絕不和你賭。”神錫道長道:“普天之下,要有什麼樣的東西才能抵得過軒轅三光的頭顱?”軒轅三光緩緩道:“這樣的東西委實不多.但你身旁卻有一物,勉強也可充數了。”神錫道長微微動容道:“那是什麼?”軒轅三光厲聲道:“那便是你的掌門銅符!”神錫道長聳然道:“掌門銅符?”軒轅三光道:“不錯,你勝了我,儘管割下我的頭顱,我若勝了你,卻留下你的命,只是你的峨嵋掌位,要讓我來過過癮。”神錫道長面沉重,緩緩道:“除此之外…”軒轅三光道:“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但某家卻還可給你個便宜。”神錫道長道:“如何?”軒轅三光道:“某家就這樣站在這裏,讓你砍三劍,你三劍若是傷了某家,某家自然就算輸了,某家雙腳若是離了地,移動了位置,也算輸了。”小魚兒再也想不到他竟會想出如此狂妄的賭法,他算來算去,這樣的賭法委實連一分勝的希望都沒有。
人站在那裏,雙腳也不能動,豈非和木頭人差不多,神錫道長領導劍法以辛辣見長的峨嵋劍派垂三十年,劍鋒之下,飛鳥難渡。
他難道竟會連個木頭人都砍不中?
小魚兒暗暗笑道:“這‘惡賭鬼’提出這樣的賭法來,莫非是吃錯藥了。”但神錫道長面上還是聲不動,尋思半晌,道:“你還不還手?”軒轅三光冷笑道:“自然不還手!”到了這時,神錫道長縱然沉着.面上也不出喜,大聲道,“好,貧道賭了!”軒轅三光道:“你的銅符在哪裏?”神錫道長想了想,道:“銅符便在貧道畔,勞駕小施主取去給他瞧瞧。”他這話自然是對小魚兒説的,要知道他此刻蓄勢已久,正如箭在弦上,滿弓待發,若是鬆開手去取銅符,氣勢便衰!
何況他捏着劍柄的手若是一鬆,軒轅三光便要回過身來,那時情況難免又要有所變化!
他此刻腦中已有必勝之道,自然不願情況有絲毫變更。
軒核三光大笑道:“神錫道長,果然明,但這小鬼卻是頑皮得緊,你信得過他麼?”神錫道長正道:“這位小施主年紀雖輕,但來必將為武林放一異彩,成就必定無人能及,又怎會將區區一面銅牌放在心上。”小魚兒忍不住大笑道:“我為道長跑跑腿沒有關係,道長不必如此捧我。”他嘴裏雖然這麼説,其實心裏也不得意非常,當下從神錫道長後面繞過去,取下了他間的銅符。
神錫道長沉聲道:“但望小施主小心保管。”小魚兒笑道:“道長放心,我也不必給他瞧了,反正這銅符絕不會是他的。”軒轅三光大笑道:“受了別人幾句話,立刻就咒我輸麼?”小魚兒笑嘻嘻道:“你反正輸定了,我咒不咒都一樣。”軒轅三光冷笑道:“看來,只怕你要失望了。”神錫道長叱道:“閣下可曾準備好了。”軒轅三光道:“你還未進門時,某家就已準備好了。
神錫道長道:“既是如此,貧道這就出手了!”這句話説出口來,四下突然再無聲息,甚至連息的聲音都沒有,每個人唯一能聽到的,便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嗆□”一聲,神錫道長長劍出鞘,那森森的劍氣,映得他鬚眉皆碧,映得遠處木葉都彷彿有了殺機!
軒轅三光卻仍揹着他,山嶽般峙立不動。
神錫道長誠心正意,均勻的呼三聲,劍鋒平平移動,突然間,劍光化為碧綠,一劍刺了出去!
這一劍正是刺向軒轅三光兩之間脊椎上的“命門”也正是軒轅三光全身的中樞所在!
軒轅三光無論如何閃避,身子都必定要為之傾斜,神錫道長這一劍並非要求傷人,只不過要他身子失去均勢。
那麼,神錫滋長第二劍便可盡佔先機!
小魚兒暗歎付道:“名家的出手,氣派果然不小,若是第一劍便想傷人,豈非顯得太小家子氣!”只見軒轅三光熊一擰,霍然轉過半個身予,腹部猛力收縮,這一劍便堪堪貼着他肚子刺了過來!
但這一劍含藴不發,後力無窮。
神錫道長不持招式用老,手腕一扭,劍勢已變刺為削,平平削向軒轅三光的腹!
他招式變化之間,竟無空隙,小魚兒瞧得不搖頭,軒轅三光只怕連這第二劍都已無法躲過了!
哪知軒轅三光的竟似突然斷了,他下半身好像生了似的釘在地上,上半身卻突然倒下。
他整個人就像是甘蔗似的被拗成兩半,神錫道長的第二劍便又貼着他的面目削過!
這一劍當真是避得險極!妙極!
小魚兒幾乎忍不住要拍起手來,誰能想到長得像巨無霸一般的軒轅三光,竟然也有如此驚人的軟功!
神錫道長徽微一笑,劍鋒又一轉,突然迴旋削去,競閃電般削向軒轅三光左腿的膝頭!
這一劍變化得更快,一眨眼工夫,三劍都已使出,當真是一氣呵成,神錫道長竟似早有成竹在,早巳將劍式計算好了,軒轅三光這一掙、一拆,全都在他計算之中!
軒轅三光第二劍躲得雖妙,卻無異將自己驅人了死路,他此刻身子之變化,已至極限,已變無可變。
何況,他縱然勉強躍起避過這一刻,也還是輸了──他已有言在先,只要雙腳離地就算輸!
小魚兒暗道:“惡賭鬼呀惡賭鬼,看來你此番腦袋是輸定了。”哪知他一念尚未轉完,軒轅三光那就像條巾擰續着的身子,突然鬆了回去,彈了回去。他本來臉朝上,此刻身子一轉臉突然朝下,竟張開大嘴,一口咬在神錫道長握劍的手腕上!
神錫道長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有這一着,手腕被咬,痛徹心骨,長劍再也把握不住,“當”的落在地上!
軒轅三光大笑而起,道:“你輸了!”小魚兒不瞧得怔了,神錫道長更是面如死灰,站在那裏,直徵了半盞茶工夫,吃吃道:“這…這算是什麼招式,普天之下,無論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中,只怕也都沒有這樣的招式。”軒轅三光笑道:“招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活的人為什麼定要用死招式?”神錫道長道:“但你説過絕不還手!”軒轅三光大笑道:“不錯,我説過不還手,但卻未説不還嘴呀!”神錫道長默然半晌,慘然一笑,道:“是,貧道是輸了…。”軒轅三光攤開大手,笑道:“銅符拿來。”小魚兒淡談道:“這銅符暫時還不算是你的。”軒轄三光獰笑道:“你這小鬼想怎樣”小魚兒笑道:“你不是‘見人就賭’麼,為何不和我睹一賭,你若贏了我,不但銅符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若輸了,這銅符就該給我。”軒轅三光怪笑道:“你也想賭?”小魚兒道:“嗯。”軒轅三光道:“你要以你的人來賭這個銅符?”小魚兒道:“睹得過麼”軒轅三光道:“我贏了你又有何好處?”小魚兒道:“好處多着哩!一時也數不盡,你無聊時,我可找人來陪你賭,你沒有酒喝時,我可替你騙酒來,只要你贏了我,包你一生受用無窮。”軒轅三光大笑道,“我這老賭鬼有個小賭鬼陪着.倒也的確不錯。”小魚兒道:“你賭了?”軒轅三光道:“你要如何賭法?”小魚兒笑嘻嘻道:“賭注是我出的,如何賭法,就該由你作主。”軒轅三光撫掌道:“有意思有意思…”小魚兒一隻手摸着身上的扣子,笑道:“你可要賭我身上的扣子有多少?”軒轅三光眼睛一亮,大聲道:“好,我就賭你絕不會知道你身上的疤有多少!”江玉郎暗歎一聲,忖道:“小魚兒,這下你可要完了。”他心裏雖然開心,又不免有些難受,無論如何,小魚兒究竟是和他共過生死患難的朋友。
黯然站在一邊的神錫道長,此刻神情更是黯然。
小魚兒的衣襟是敞開的,他臉上是疤,身上更滿都是疤,大多數是他小時獅子老虎在他身上留下的傑作,還有小半是刀疤,就算讓他光衣服,自己去數一數,也未必就能數得清楚。
沒有九分勝算的事,軒轅三光是絕不賭的。
小魚兒也怔住了,吃吃道:“你真的要賭我身上的疤?”軒轅三光大笑道:“自然是真的。”小魚兒道:“好,我告訴你,我身上的疤一共有一百個。”軒轅三光道:“整整一百個?”小魚兒道,“不錯,整整一百個。”他竟然説的斬釘截鐵,像是有十分把握,不但軒轅三光臉變了,江玉郎也不怔在那裏,這小妖怪難道真的知道自己身上的疤有多少?
軒轅三光怔了半晌,怪笑道:“好,你下衣服,讓我數數。”小魚兒居然就真的光衣服,讓他數,自己也從地上拾起那柄解腕尖刀陪他─起數。
軒轅三光突然大笑道:“九十…’你身上的疤只有九十一個,你輸了!”小魚兒道:“哦,九十一個麼?只怕未必吧。”他口中説話,手裏的刀飛快地在自己身上劃了九刀!劃得雖然不重,但鮮血仍然了一身。
軒轅三光奇道:“這算什麼?”小魚兒面不改,道:“這就算你輸了。”軒轅三光喝道:“放,你…”小魚兒笑嘻嘻截口道:“九十一道舊疤,再加上九道新疤,正好是一百,你自然輸了!”軒轅三光大怒道:“這也能算麼!”小魚兒大笑道:“為何不能算?你只賭我身上的疤有多少,卻又未曾規定新疤還是舊疤,難道你還想賴麼?”軒轅三光呆了半晌,突也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這小鬼的確有意思…好,某家就算輸給你了。”他轉向神錫道長招手笑道:“來來來,還不快來見過你家的新任掌門。”神錫道長神情慘黯,卻強笑道:“峨嵋派漸老衰,正是要閣下這樣的少年英雄出來整頓盛頓,貧道已老了.本已早該退位讓賢。”小魚兒笑道:“你真要我做峨嵋掌門?”神錫道長長髯在風中不住飄動,緩緩道:“銅符能在閣下手中,已是峨嵋之幸,貧道…”話未説完,突然一件東西落在手裏,卻正是那掌門銅符,小魚兒的一雙眼睛,正笑嘻嘻地瞧着他,道:“做了峨嵋掌門,又要吃素,又要念經,我可受不了,求求你,莫要害我,這玩意兒還是你拿回去吧。”神錫道長又驚又喜,吶吶道:“但,但閣下…閣下如此大恩,卻教貧道…如何…”小魚兒大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我前程遠大,又豈會將這區區銅牌瞧在眼裏,這話本是你自己説的,是麼?”神錫道長手掌握着那銅符,目注小魚兒,也不知瞧了多久,突然深深一揖,恭身合十道:“既然如此,貧道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