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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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沒課,方絲縈剛吃過午飯,柏亭亭就竄進了屋裏來,嚷着説:“方老師!馬上走吧,老尤已經開了車來接你了。”
“哦!”方絲縈輕蹙了一下眉梢,又微微一笑。
“你爸爸記得倒清楚的。”
“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嗎?我去叫老尤來搬!”柏亭亭喊着,又一溜煙的跑出去了。方絲縈站在室內。一時間,有份惘而荒謬的覺。怎麼回事?自己真的要搬到柏家去住嗎?這好像是不可能的,是荒誕不稽的,是缺乏考慮的。她還記得劉校長和李玉笙她們聽到這消息後所出的驚訝之,她也體會出她們都頗不贊成。但是,沒有人對她説什麼。她知道,在劉校長她們的心目裏,她始終是個怪異的、不可解的人物,是個讓她們摸不清、想不透的人物。事實上,自己真的有些荒唐!搬到柏家去住,她每神經都在向她提示,這個決定是不妥當的。那是個太複雜的家庭,她捲進去,必定不會有好結果!可是,她無法抵制那股強大的、要她住進去的誘惑力。那柏宅有些兒魔力,那含煙山莊、那廢墟、那盲人、那孩子、那逝去的故事…在在都有着魔力,她抗拒不了!或者,有一天,她真會寫下一本小説,像簡愛一般,有廢墟、有盲人、有家庭教師…她猛的打了個冷戰,多奇異的巧合!現在,所缺的是一個瘋婦,那柏宅的大院落裏,可真藏着一個瘋婦嗎?
柏亭亭跑回來了,來回的奔跑使她不住的着氣,額上,一綹頭髮被汗水濡濕了,靜靜的貼在那兒。臉龐也因奔跑而紅潤,眼睛卻興奮的閃着光。在她後面,一個年約四十歲,瘦瘦高高的男人正站在那兒,穿着件整潔的白襯衫,灰的西服褲,身子是瘦削而拔的。方絲縈接觸了那人的眼光,她不瑟縮了一下,這眼光是鋭利的。
“是方小姐嗎?我是老尤,柏先生讓我來接你。”
“哦,謝謝你。”方絲縈説,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她希望自己看起來威嚴一點。
“箱子在那兒,麻煩你了。”老尤拎起了箱子,先走出去了。方絲縈到校長室去,移了宿舍的鑰匙。然後,她坐進了汽車,挽着柏亭亭那瘦小的肩膀,她看着車窗外面,那道路兩旁,全是飛快的,而後退的茶園。柏家的茶園!她的神又恍惚了起來,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事呢?這段路程只走了三分鐘。亞珠跑來打開了大門,車子滑進柏家的花園,停在正房的玻璃門前面。柏亭亭首先鑽出車子,嚷着説:“方老師,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別管那箱子,老尤會拿上來的。”牽着方絲縈的手,她們走進了客廳,柏亭亭的腳步是連跑帶跳的。客廳中闃無一人,柏亭亭拉着方絲縈向樓上衝去。猛然間,她收住了腳步,仰頭向上看,歡愉立即從她的臉上消失,那小小的嘴變得蒼白了。方絲縈也詫異地站住了,跟着柏亭亭的視線,她也仰頭向上看,然後,她和一個女人的視線接觸了。那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與方絲縈心中所想像的“後母”完全不同。她有張橢圓形的臉龐,尖尖的小下巴,一對又大又亮的眼睛,秀的眉,和小巧的嘴。這張臉幾乎沒什麼可挑剔的,如果硬要找病的話,只能説她的神情過於冷峻,過於嚴苛,過於淡漠。她的身材也同樣美好,纖穠合度,高矮適中。她穿了件粉紅滾藍邊的洋裝,寬袖口,小身,相當漂亮,相當時髦,也相當配合她。她的頭髮蓬蓬鬆鬆的,梳成了很多小鬈,給她平添了幾分慵懶的韻致,緩和了她面部的冷峻。在她耳朵上,垂着兩個粉紅的大圈圈耳環,搖搖晃晃的,顯得俏皮,顯得嬌媚。她很會妝扮自己,而且,她還很年輕,大概頂多三十出頭而已。那身妝束把她的年齡更縮小了一些。方絲縈很為她惋惜,如果柏霈文的眼睛不瞎,他怎可能冷淡這樣一個年輕美貌的子!
在她打量這女人的同時,對方也在靜靜的打量着她。方絲縈猜想,自己給對方的印象,一定遠不如對方給自己的。近視眼,梳着老式的髮髻,穿着那樣一身黑的旗袍,該是個典型的教員樣子吧!她在對方臉上看出了一抹隱約的、輕蔑的笑意。然後,那女人靜靜的説:“歡你來,方小姐。”
“是柏太太吧?”她説,慢慢的走上樓去,仍然牽着柏亭亭的手。
“是的,”柏太太微笑了一下,那微笑是含蓄的,莫測高深的。
“亭亭會帶你去你的房間,”她説,適度的表示了她僱主的身分。
“我很忙,不招待你了,希望你在我們家住得慣,更希望亭亭不會使你太麻煩。”
“她不會,”方絲縈微笑的説,視着對方的眼睛,這對眼睛多大,多美,多深沉!
“亭亭是個乖孩子,我跟她已經很了。”
“是嗎?”柏太太笑了笑,眼光從柏亭亭身上掃過去,方絲縈立即覺得那隻抓住自己的小手痙攣了一下。出於下意識,她也馬上安的把那隻小手緊握了一下。於是,在這一瞬間,一種奇異的、瞭解的情聯繫了她和亭亭,彷彿她們成為了聯盟者,將要並肩對抗一些什麼。柏太太扶着欄杆,開始走下樓梯,她的背脊直,步伐嫺雅而高貴。方絲縈眩惑的望着她,覺得這走路的姿勢,這神情都那麼悉,一種典型的、貴婦人的樣子。她一面下樓,一面説:“那麼,很好,讓亭亭帶你去吧。”她的眼睛已不再看方絲縈,而直視着那正拎着皮箱走上樓來的老尤説:“老尤,準備車子,送我去台北。”
“是的。”老尤應了一聲,徑自把箱子送到樓上去了。
方絲縈牽着柏亭亭繼續上樓,她聽到柏太太的聲音,在樓下清晰的吩咐着:“亞珠,不要等我吃晚飯,我不回來吃。”一上了樓,亭亭又恢復了她的活潑,她高興的指給方絲縈看,那一間是她父親的房間,那一間是她母親的,那一間是她的。方絲縈發現這幢房子設計得相當緻,樓上有個小廳,陳設着一套很小的沙發,放了一個花架,和電話機等,除了這小廳之外,只有四個房間,是兩兩相對的,中間是走廊。陽台成為環形,圍繞着整棟房子,方絲縈猜想,每間房間一定都有門通向陽台。柏霈文和他的子住對面對的兩間,方絲縈和柏亭亭就住了剩下的對面對的兩間,柏亭亭隔壁是柏太太,方絲縈隔壁是柏霈文。
“你爸爸和媽媽怎麼不住一間房?”方絲縈問。
“他們一直這樣住的。”柏亭亭不以為奇的説,一面告訴方絲縈“你住的房間原來是客房,現在給你住,我們就沒有客房了。”
“你們家常常有客人來住嗎?”
“不常常,只有高叔叔,每年來住一兩次。”
“高叔叔?”
“是的,高叔叔,他是爸爸的好朋友!”柏亭亭説:“他在南部開農場,不?吹摹匆裁還叵擔梢運ハ隆!崩潘贗ねひ幌倫映褰宋剿枯幼急傅姆考洌朔艿暮埃骸澳憧矗》嚼鮮Γ閬不堵穡俊?br>方絲縈有一陣暈眩,她必須扶住牆,以穩定自己。這是怎樣一間房間!她置身在一座宮殿裏了,一座夢寐已久的宮殿!她意亂神的打量着這房間,地上,鋪着的是純白的地毯,窗子上,垂着黑底金花的窗簾,一張有白欄杆的、美麗的雙人牀,一個白金邊的梳妝枱,一張小小的白書桌…所有的顏都是白、黑與金混合的,但是,那張牀上,卻鋪着一牀大紅的牀罩,因此,也緩和了黑白顏所造成的那份“冷”的覺,給整個房間增添了不少温暖。在牆上,有個很小的骨董架,放了幾件磁器的擺設,架子的正中,是個長方形的格子,裏面放着一個大理石的塑雕…?吧窕?a故事裏的尤莉特西和她的愛人奧非厄斯,雕刻得十分緻和傳神。這種種種種,倒都也罷了,最讓方絲縈動的,是牀邊的一個白金邊的小牀頭櫃上,放了盞有白紗燈罩的枱燈,枱燈旁邊,有個黑大理石的花瓶,裏面着一瓶鮮豔的黃玫瑰。
“你喜歡嗎?方老師?你喜歡嗎?”柏亭亭仍然在喊着,迫切的搖着方絲縈的胳膊。
“哦,我喜歡,真…喜歡。”方絲縈説,靠在牆上,覺得好乏力。她望着那兩扇落地的玻璃窗,玻璃窗外,果然是陽台,那麼,這陽台可以通往任何一個房間了。陽台上,放着好幾盆花菊,這正是花菊初開的季節,那些黃的花朵在陽光下絢爛的綻開着。越過這陽台再往外看,就是那高低起伏的山坡,和那一片片的茶園了。
“老師,你一定不喜歡…”那孩子的説。
“哦,不,不,我喜歡,真的。”方絲縈慌忙打斷了她,把她攬在懷裏,低低的問:“告訴我,亭亭,這房間本來就是這樣子佈置的嗎?”
“當然不是。”那孩子笑了。
“只有地毯沒換,其他的傢俱都是新換的,爸爸指定的傢俱店裏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