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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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自己生氣,怎麼讓兩位小姐也跟着捱餓啊,三姐、五姐快吃點東西吧,這心裏不痛快,更不能虧待自己。”鄭姨娘比李姨娘晚進門兩年,這十幾年裏兩人鬥得跟烏眼雞一樣。李姨娘見了她,只有更不痛快。
“怎麼?你是來看我娘幾個笑話的。”李姨娘冷冷地説。
鄭姨娘柔柔地笑了,把食盒裏的菜餚一一擺上,還摸了摸雪蘭的臉:“瞧五姐這瘦的,你姨娘也不知道疼你。”
“滾開!”李姨娘罵道“我告訴你,不用在這兒看我們笑話,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你以為你們能逃過!”鄭姨娘卻往門口一站説:“姐姐不必往我身上撒氣,還是多花心思教教三姐吧。聽説那位副局長最喜歡玩花樣,也不知道折騰死多少小閨女。姐姐也是堂子裏出來的人,自然比我們這些懂事,教教她怎麼應付,也省的紅顏薄命。”李姨娘被氣得渾身哆嗦,抬起一隻手就要扇她,卻被鄭姨娘躲過了。
她走出門口,還沒忘回頭説一句:“對了,你是當孃的,可別學你們家五姐,一不高興就跳池塘。”伴着鄭姨娘婉轉的笑聲,屋子裏靜得彷彿能聽到呼聲。
李姨娘身體晃了晃,跌坐在桌旁,剛才強忍的淚水也止不住地落下。
這晚,雪蘭隔壁的蠟燭燃了一夜,時而傳來李姨娘的哭聲。
第二天下起了大霧,外面昏沉沉的。
屋頂上落滿了霜,天氣越來越冷了。
雪蘭被一陣開門聲音醒了,她躺在暖呼呼、軟活活的被窩裏,一點也不想起來。
翻了個身,矇住頭,正想繼續睡,卻被一隻伸到被窩裏的手醒了。
“五姐,醒醒。”李姨娘拍打她“我有事問你。”雪蘭在被窩裏扭動了兩下,像個對蝦一樣躬起背,如同一隻大蠶繭。
“哎,跟你説話呢,醒醒。”李姨娘又搖她。
雪蘭把她的手推出去,抱怨道:“你別摸我,手怪涼的,人家還想睡呢,等會兒再説唄。”
“我問你,昨天的事是從哪兒知道的?你知道上哪兒坐火車嗎?怎麼坐?”雪蘭這才猛地驚醒了,剛才她還以為自己睡在現代,媽媽正在叫她起牀呢。
“你倒是説話啊。”李姨娘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顯然是一夜沒睡,她焦急的問“這些都是哪兒知道的?”
“你決定走了嗎?”雪蘭問。
“你倒是小聲點。”李姨娘壓低聲音説。
雪蘭披上棉襖,爬下牀,拿了一張報紙遞給她。
“你看看這條廣告,寮治遺店,西四區北二街南首,火車站旁邊,售火車票。”李姨娘看了半天,把報紙一扔説:“給我看什麼,我又不認識字。”
“哦,這就是賣黃牛票的。”雪蘭摸摸頭,心想這年頭賣黃牛票的都能打廣告了。
“黃牛票是什麼?”
“黃牛票…總之,這個票可以臨時買,付得起錢就行了。”
“那…”李姨娘滿臉猶豫“你説…”
“哎!”最後她嘆了口氣,坐在牀邊沉默不語。
雪蘭知道她糾結,也許還是害怕吧,在宅門裏養了十多年的女人,除了這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世界太大太陌生。離了這宅院,三個女人怎麼過活?萬一沒成功,又被抓回來怎麼辦?為了親骨才鼓起勇氣,可這勇氣卻敵不過毫無準備的手足無措。
“姨娘,你跟三姐説過了嗎?”雪蘭問。
“我還沒跟她説。”李姨娘擦擦眼睛“我是個無能的東西,若不能帶她走,只白叫她高興了。”雪蘭看着李姨娘,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媽媽,都是為了女兒勞心勞力。
“你也不必心急,咱們慢慢籌備。”雪蘭説“總歸咱們也試了,即便沒成功,也好過隨便叫人擺。”李姨娘是不能出家門的,但雪蘭不一樣,她是家裏的小姐,叫家裏的馬車出去,買個點心,逛逛書店什麼的,只吩咐一聲就行了。
車伕是每天送小姐們上學的,跟以前的五姐還算悉,他問雪蘭要去哪兒。
雪蘭説:“叔,你帶我去找個實誠點的當鋪吧。”車伕驚訝地回頭:“五姐,您找當鋪幹什麼?”雪蘭説:“是姨太太叫我去的,我三姐這不是快出門子嘛。我姨娘沒本事給她添置什麼,想着當了幾個首飾,換成銀元,也叫三姐出門子的時候捎上,省的去了那邊沒處摸索。”
“唉!”車伕嘆了口氣説“老爺不能少了三姐的,姨娘也寬寬心吧。”
“你還不知道這當孃的,她想補貼閨女,誰能攔住她啊。”
“那姨太太還要把首飾贖回來嗎?”車伕問。
“姨太太只想多當點錢。”雪蘭説。
“那送去當鋪就不值了,直接賣到首飾鋪子裏,他們炸一炸就當新的賣,所以也收舊首飾,雖説要不到買時的五成價,但比當鋪好。”
“那就聽叔的。”雪蘭説。
“行,你坐好了。”車伕揮動了鞭子,馬車動起來。
這是雪蘭第一次上街,説實話心裏有些惴惴。
她開車簾,窗外的一切都陌生無比,古舊的街道繁華如洗,各種讓人不敢置信的景象一一掃過,黃包車伕、旗袍長衫,驚得她目瞪口呆。
她還看到了留着長辮子的半月頭,提着子的巡邏,活像在看電影一樣。
這時,馬車停了,車伕掀開車簾説:“到了,下車吧。”雪蘭很猶豫,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小心的伸出腦袋,四處看了看,這才讓雙腳落了地,然後她縮着脖子跟車伕走進了一間首飾鋪子。
店裏的女僱員立即上來,直接向穿着緞子棉襖的雪蘭搭話。
“小姐,買首飾嗎?”
“不,賣首飾。”雪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這些全賣了,一共有三對銀鐲子,兩簪子,兩對耳環。”女店員有職業素養,臉上的笑容不變,彎着引路説:“那讓我們店裏的師傅看看。”這些首飾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銀元,店裏明顯壓價了,不過雪蘭也是個內向沒用的,説不過人家,沒能再提提價。她用一塊布包了,揣在懷裏,這可是一大筆錢,光吃饅頭鹹菜的話,足夠她們三個女人吃兩年了。
出了首飾店,雪蘭又説:“姨娘還叫我去裁上兩丈棉布。”晌午的時候,雪蘭揣着銀元和棉布回家了。
李姨娘似乎一直站在門口等她,一見她回來,就急忙把她拉進屋,忙着問:“賣了嗎?”雪蘭把銀元放在桌上説:“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銀元,我把兩塊銀元在布店換成了零錢,咱們做棉襖的時候,把銀元和首飾縫在裏面,跑的時候就穿着跑了。”
“那好,我馬上就開始做棉襖。”李姨娘説。
“姨娘你準備好走了嗎?”雪蘭卻問她。
李姨娘沉默了一會兒,咬着牙説:“走!我無所謂,你們姐妹兩個,無論如何也不叫他們糟踐。”
“那我們去找三姐,跟她商量商量。”劉三姐自從知道要被送出去當姨娘後,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人可見的瘦了下去。聽了雪蘭和李姨娘的話後,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會兒,竟出了眼淚。
“娘,你真要帶我走嗎?你不怕嗎?我好怕,我們出去了可怎麼生活呢?”三姐撲在李姨娘懷裏,哭的一一的。
“閨女,娘是窮苦人出身,知道外頭窮人過得什麼子,但就算是苦,也好過送去給那些人糟蹋。就算是個死,但咱們娘仨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