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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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水樓"外面陳舊不堪,裏面的設備超越三星級賓館待遇了。房子很大,面積能有三十多平方,三張寬大的木牀,白刷刷的牀單,茶几和沙發都是新的,電視機也是純平的。老儲斜靠在中間的牀上,牀頭櫃的煙灰缸滿了煙蒂,茶杯裏冒着熱氣,他一邊喝茶一邊着煙,電視畫面恰好是京劇片段——《智取威虎山》裏的對白:怎麼又黃啦?
防凍塗的蠟!
我的到來出乎他意料,猛然從牀上彈起,好似揪到了一救命草,死命一拽。因為動,他手裏的煙灰抖落到牀上,"牛鬼"忙伸手拭去灰燼,説道:"餘師傅聽説你胃口不好,是順道過來看看你的。"老儲的眼神即刻熄滅了剛才冒騰出的火花,好像才想起,眼前這位餘"書記"早把小車開進了紀委。
老儲恢復了剛才的姿勢,朝我扔過一煙去,調侃道:"牛主任賄賂我的槍把子,你將就着點火藥吧。"
"牛鬼"一臉關切之意,和氣地問了句:"胃藥吃了嗎?我已向吳書記請示過,明天就送你上醫院檢查。"
"有你這樣看望病人的嗎?鮮花就免了,至少得拎上水果,兩手空空倒像是探監。"老儲乾咳幾聲沒答理對方,衝我挖苦道。我發現他説話時目光一直投擲到"牛鬼"身上,我只是他傳話的載體。
我這才回道:"儲書記,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咋行?得,我車上還有一條香煙,待會兒拿給你。"老儲坐直身子,亮起嗓門問:"叫啥?儲書記?!老餘,看來你真把這當病房了。唉,外面走廊上的防盜網你瞧見沒,比病房還要差勁,簡直是瘋人院,蹲坑都有人盯着。"老儲現在説話也俗了,不像過去文縐縐的,報告式發言。
他忽然跳到我跟前,眼光終於停落到我臉上,一字一句地説:"我現在只對牛主任的香煙興趣,神食糧在拯救一個垂死掙扎的蛀蟲,山珍海味都他孃的成垃圾了,消化不了!"
"請你説話注意分寸,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這些天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嚴重嗎?"
"牛鬼"忽然換了副面孔,厲聲呵斥。
老儲臉上的肌搐了幾下,白胖胖的臉雖然失去了光澤,可那橫彰顯出官威依然不減,好像已習慣了紀委同志的軟硬兼施,居然端起了架子,反問道:"這些天我不是一直在坦白自己的問題嗎?不該跟人家唱反調,更不該站錯隊伍,等等等等,混跡官場這麼多年,拉泡都能憋出屎味,誰敢説自己是童子能當藥引喝呀?你敢説嗎,我的大主任?問題實在太多,嚴不嚴重還不是背後指點你們的人説了算?我時刻等待着檢察官的召見,告訴你説,也只有檢察官能撬開我的嘴巴,我每掉一顆牙齒,一大幫人要捂起腮幫子叫痛,信不?"我實在想象不出,一個過去自詡為知識分子的文官嘴巴里,倒騰出世俗潑賴的詭辯之術。老儲可是一名堂堂正正的政治學研究生,貨真價實的法學碩士,在本市官場學歷中含金量最高。當初老頭子在黨校學習時的論文基本被他和老蕭承包,省行政學院時常請他上講台培訓年輕幹部。省委一位老領導親自到場聽過他的理論課,曾對這位特殊"教員"下過評語:有理論,有實踐,人才難得。所以,在老頭子的梯隊裏,真正充當扶手的不是愛在報刊挖"豆腐塊"的蕭大秘書,而是在行政"講台"上拿教鞭的"儲秀才"。一個靠筆桿子,一個動嘴皮子,所以當初老頭子對老儲盯住宣傳部長的寶座不放打擊過老儲,認為搞宣傳蕭大秘最合適。
"現在不談這些,不管怎麼説,飯得一口口吃,餘師傅在這兒,你倆隨便聊。"
"牛鬼"坐到一邊翻看報紙,不再説話。
我坐到老儲的牀前,遞過一軟中華,他湊近鼻孔聞了聞説:"紀委同志們的可都是低檔煙,老餘你是書記的-方向盤-,可不能搞特殊喲——"我忙説:"從一個朋友那裏撈來的,留給你提神吧。"老儲接過煙盒,扔給"牛鬼"一説:"你們陪着我熬夜該吃點細糧啦,老餘,不是説車上還有一條嗎,趕緊拿上來,啥牌子?駱駝嗎?"
"牛鬼"在旁哼嘰了兩聲,像是"駱駝"踢了他一腳。
我説:"-駱駝-太大,-熊貓-才可愛。"兩人都笑了,"牛鬼"話説:"老儲你哪是胃痛,是煙土不服嘛,這樣吧,你按時進食,香煙的事我回頭想辦法,老我的-紅塔山-確實糙了點,不好消化。"我跟上一句:"是啊,儲書記,咱可不能拿煙當飯糰,身體是革命本錢。"
"孃的,老子革命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可好,讓組織給肅反了,六月飛雪哪——"老儲將煙頭狠命摁進灰缸裏,起身拿起牀頭櫃上的飯盒狼虎嚥起來。
"牛鬼"忙走到跟前,問道:"涼了吧,放進微波爐熱一下?"
"主任同志,要學會節約用電。"老儲説話時噴出一口飯來,驚得"牛鬼"倒退兩步去。
不一會兒工夫,飯盒見底了,老儲剔着牙齒跟我説:"回去讓我老婆帶點茶葉給辦案組,我只喝碧螺。"説着用茶水漱口,又吐回到杯子裏。
"牛鬼"看不下去了,扯着嗓子叫道:"説你腐敗你還不承認,這茶葉可是我們紀委專門用來招待上級領導的,上等的龍井。"老儲眼睛一瞪説:"嘖嘖,老餘你聽聽,紀委招待上級用上等龍井,至少得百元論兩吧,到底誰腐敗呀?我家的碧螺才幾十元一盒。"
"牛鬼"被他嗆得紅了臉,向我下了逐客令:"好了,讓他休息會兒,等會兒繼續談話。"在我出門時,老儲提醒道:"留下-熊貓-,這動物園就缺珍稀動物了。"官場上道貌岸然的一級"講師"蜕變成了油嘴滑舌的二子,老儲給我的反差實在太大了。他把"水樓"比作動物園倒也生動形象,但凡進了這柵欄裏,再兇猛的野獸也會被馴服的,最終被拖到被告席上,敗出貪婪的畫面:草食綿羊腐化成了食老虎。
等我開車送"牛鬼"抵達a縣時,天已晚。縣紀委書記能有五十出頭,謝頂,墩墩的,在縣招待所大門前見到"牛鬼",低頭哈作出候姿勢,肚子太沉,顯得有些費力。
"人在哪兒?"
"牛鬼"下車來也沒客套,直入主題。
"青山賓館,下午蕭書記親自向他宣佈雙規的。"
"牛鬼"代同車來的兩個辦案人員先隨紀委書記上賓館,他自己先去見蕭書記。辦案人員上了紀委書記的車,馬不停蹄地出了縣府大院。
一路上他們聊的話題都在老儲身上,抱怨這刺頭太難對付,説話滴水不漏,居然裝起病來玩絕食。至於匆忙趕來a縣的目的,我一無所知,但我能猜出八九不離十。
"誰又-入軌-了,驚動縣紀委書記的大駕?"跟在"牛鬼"後面,我隨口問道。
"牛鬼"瞥了我一眼,好像在怪責我問了不該問的。
"要想套住老狼,得先進狼窩抓狼崽當-狼質。"我慢條斯理地説。
他鼻子哼了聲説:"陪我一道去見老蕭。"
"得,咱還是靠邊吧,以防警拖車。"我搖頭説。
"這是吳書記代的,你餘師傅必須在場。"
"牛鬼"在背後推了我一把。
的,敢情他們都策劃好了,拿我打掩護。
"不就是安檢局長住-三人房-嗎?區區一個小科長,值得這樣嚴防布控嗎?"我挖苦道。
我有些費解了,這安檢局長是老儲給自己秘書安的位置,跟他老蕭有何瓜葛呀?老蕭若是從中作梗,豈不是狗拿耗子了?
今晚腿腳勤快的小余秘書居然缺席,我跟"牛鬼"是敲門而入的。老同學見面也沒吭哧一句,直接進了裏屋,老蕭倒是回頭瞟了我一眼問:"老餘,要不要叫人先安排你休息?"
"不用,等會兒他還要送我上-山頭。"沒等我回答,"牛鬼"給我傳過話去。那邊是"水樓",這頭是"山頭",這"雙規"場所的代號也組成別緻的山水畫了。
"老餘也進專案組了?你們市紀委該不會忙到人手不夠,拿司機來充數吧?"老蕭給老同學點煙時,帶着酸味嘲諷道。
我笑道:"我是督察員,代表了吳書記的方向,哈哈!"呷了口茶,"牛鬼"若有所思地問:"碧螺?"
"茶葉也有問題?"老蕭有點驚弓之鳥,彷彿自己也成了調查對象似的。
"草木皆兵啦!"我指點着縣委書記調侃道。一個司機的存在讓這次官方對話變了調,老蕭沒好氣地叫我過去給他餵魚飼料。
"這沒憑沒據的咱就把人給雙規了,老儲那邊開了口?"老蕭憋不住了,咳嗽了幾聲問。
"蕭書記儘管放心,我們手頭早有證據了。"老同學始終是公對公口吻。
"吳書記會前可親口跟我説過對事不對人,這清查工作還沒開始,咋就把人請進了賓館?老牛,你也是老紀委了,工作方式向來講究穩打穩紮,這次是不是之過急了?a縣現在可是四面楚歌,上上下下都不太踏實了,幹部情緒很不穩定。作為縣委一把手,我有必要提醒市紀委。"老蕭抬出封疆大吏的嘴臉,壓制欽差大臣。
"錯不了的,蕭書記,我來只是傳達吳書記的指示,-山頭-那邊由我們市紀委直接調查,縣紀委當務之急是着手準備這次清查工作,你們可是清查工作的第一站,不能分散力的。"
"牛鬼"顯得有成竹,用"吳書記"招牌回擊老同學。
"老儲可是人大老領導一手提拔的標兵,也是省領導關注的培養對象,難道跟老陳的案子牽連上了?"老蕭不是省油的燈,繼續反擊。顯然是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前任的立場上,這是有悖官場規則的,大凡前任倒了黴,後任一定沐浴在陽光下,在面對台下的廣大幹部羣眾時,一臉誠懇地訓導:"同志們哪——前車之鑑啊,警鐘時刻要敲響,我們絕不做第二個××!"
"牛鬼"沒接茬回擊,忽然對我説道:"餘師傅,你家養過魚嗎?喂那麼多想撐死呀?"的,拿我當擋箭牌了!這跟吳同學過去拿我當燈泡的功效是一樣的,"牛鬼"這是活學活用,拿來主義——當着司機的面,不要搬石頭擋道,否則就違反通安全法規了,輕則扣分,重則扣照。
這招真靈,老蕭立馬附和道:"就是,不知道早吃飽晚吃少的健康食量嗎?"我繼續投魚料,口裏應答:"這你們就外行了,喂得越飽,魚就越安分,不會為點零食爭得頭破血,你死我活;若是餓着魚了,天沒亮它就給你翻白肚子腐臭魚缸來示威,這倒符合你們打擊腐敗分子的章法,清水衙門就形同飢餓難忍的魚兒們,恨不得拿對方當夜宵來填滿胃口,所以撲騰個沒完沒了的,餓魚起渾水,自然魚缸發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