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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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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打聽他的下落。自從他知道娉婷的死訊後,就好像消失了一樣。我們大王正為此事高興呢,在王宮裏辦了三天的筵席。如果他知道娉婷未死,還懷着他的孩子,一定會立即趕來的。”則尹頓了頓,目視陽鳳。

陽鳳也躊躇,相心了良久,嘆道:“他雖然可憐,但也可恨。別看他今為了娉婷傷心絕,後不知何時遇上國家危難,生死關頭,又把娉婷給送給別個了。依我看,天下都當娉婷已去,不如將錯就錯,讓娉婷清清靜靜的過子。”

“這…”

“這當然也要看娉婷的意思。我去和她説,她會想明白的。”陽鳳斟酌了一會:“這般亂世,我不會再讓娉婷離開我的眼皮子底下。富貴也好,清苦也好,我們姐妹一起,好歹有個照應。”則尹知道陽鳳心中還為堪布之戰一事內疚,這是一輩子也無法補償娉婷的。只要陽鳳安好,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則尹做事最不猶豫,毅然點頭道;“好。如果娉婷真的打算和我們一同隱居,那我們就立即收拾行裝,離開這裏另覓他處。這個地方已經不安全,若韓知道,大王知道,楚北捷也摸了來,保不定後還有誰會找到我們。”

“這次隱居後,再也不要和北漠聯繫了。就算若韓、大王,也斷了音信吧。”則尹凝視着她,沉聲應道:“好。”

“夫君…”陽鳳一陣動。

冰雪融化,風已在途中。

娉婷,記得我們在何肅王子府唱歌取樂,折了楊柳枝,笑拂水紋,在敬安王府彈琴競技,賀你生辰。

如今何肅已貴為一國之君,敬安王府化做灰燼。

何俠一走千里,入了雲常,做了駙馬。

人世滄桑,不經歷過的,絕難猜想。

但真好,你和我,都還在啊。

則尹為着陽鳳的病早好起來,下了嚴令,不許陽鳳下牀。另行派人照顧娉婷,自然也是百般周到,各種珍貴補葯用得水似的,毫不心疼。

陽鳳無奈,只能忍了七八天,遵聽醫囑,按時喝葯。她很快就好起來,偶爾則尹帶兒子過來探望孃親,她就喜滋滋地抱着兒子,又吻又親,附耳道:“怯鄔啊,你待會幫娘去看看娉婷姨姨。她肚子裏有個小弟弟,以後可以陪你玩呢。”則慶將近週歲,怎會明白陽鳳的話,烏溜溜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不時咧開子讜着陽鳳呵呵笑。

則尹在一旁看着他們母子,好笑道:“你怎麼知道娉婷肚子裏面是個小弟弟?”

“猜的嘛。娉婷好點了嗎?”則尹臉微黯,搖頭道:“她不大説話,看來還在傷心。醉菊是她的侍女?”陽鳳也搖頭:“敬安王府沒有這個人,若是侍女,也是楚北捷給的。”她沒有見過醉菊,雖知道她葬身狼口,下場可憐,卻沒有娉婷那樣悲傷。

換了話題,問則尹道:“你看娉婷的意思,她心裏到底還想不想着楚北捷?楚北捷行事可惡,但娉婷腹中有他的骨,我只怕娉婷又會心軟。”則尹一愣,他帶兵打仗頭頭是道,論起這個來可是一竅不通,撓頭道:“女人的心思難猜得很,我怎麼看得出來?”陽鳳嬌媚地橫他一眼,笑道:“我能看出來呀。上將軍,人家的病早就好了,你就大發慈悲解除不讓我下牀的令吧。豈不知水不腐,户樞不蠹?病人也要走動才能好得快呢。”則尹見她笑靨如花,身心皆醉。想着陽鳳被困在牀上也已經好些天了,不由心軟,撫着她鬢邊軟軟垂下的青絲道:“你別逞強,才好一點就到處走。現在冬雪剛融,天冷着呢。你要見娉婷,我抱你去吧。”俯身將陽鳳抱在懷裏。

小則慶被留在牀上,大聲叫嚷,以示不滿。

則尹笑着看他:“乖兒子,你還小呢,等以後大了,抱自己的女人去。”陽鳳見他這般教育兒子,連連搖頭,好笑又好氣。

客房中寂靜一片,兩人甜甜的進來,晴天般的心情頓時打了折扣。

“娉婷?”娉婷醒了,她也接了則尹不得下牀的嚴令,此刻坐在牀上,上身挨着牀頭靠枕,下身披着錦被。聽見陽鳳的聲音,似有些驚喜,轉頭看過來,長長青絲緩緩拖曳過肩膀:“陽鳳?”昔的風依稀還剩幾分,只是臉蛋瘦下去了,直叫人心疼。

“娉婷,娉婷…”陽鳳眼睛一紅,幾乎哭起來。

則尹將陽鳳從臂彎裏放下,讓她和娉婷並排坐在牀上挨着。

“哭什麼?”娉婷輕輕抓着陽鳳的説,輕笑道:“聽説你病好多了,今總算可以出來了?”抬頭瞥一眼。

則尹鐵塔似的站在旁邊,一臉老婆就要如此保護的表情。

“嗯,好多了。”陽鳳問:“你呢?”娉婷地道:“我也好多了,多虧了上將軍。”

“安胎葯都按時吃着嗎?”

“嗯。”娉婷低頭,温柔地撫了撫自己已經微微突出的小骯:“孩子很乖,今天沒踢沒鬧呢。”陽鳳嘆道:“你也知道孩子要緊,就別總是暗地裏傷心。娉婷,不要再自責。那個醉菊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命,又能將她喚回來?她既然和你親密,在天上一定也不願見你如此。”則尹皺了皺眉,覺得這話像在哪裏聽過。

娉婷聽見“醉菊”二字,笑容不翼而飛,長嘆着,抬起眼睛來看着陽鳳:“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心裏難受,想起她,就像針扎似的疼。本來叫她下山,是想救她的命的,逃得了一個總好過兩人都餓死凍死。沒想到反而害了她…”陽鳳見她又傷心起來,連忙岔開話題:“我今天來,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的。先説明,我已經想好了,以後再不容你離了我四處離,害我牽腸掛肚。我們換個地方,一道隱居可好?事到如今,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要為孩子想想。你別隻管傷心,好好打算將來。”娉婷知道她説得有理,不又讓陽鳳擔心,強打起神,思忖着點頭道:“隱居也好。但你家上將軍名氣太大,身邊大批侍從侍女,帶着滿副家財,怎麼隱得起來?就算換了地方,不到三天,恐怕又有北漠的將領找了來。我不想再讓別人知道我還活着,還是帶着孩子一個人另找個安靜的地方吧。”陽鳳見她沒提楚北捷那可惡男人,言談間又恢復了幾分往思索周詳的神采,大,聽到後面,才知道娉婷另有打算,急道:“那有什麼?侍從侍女都可以遣散,我們既然打算隱居,難道還留戀上將軍府的奢華?”娉婷瞅了瞅她,搖頭道:“你和我不同,我是吃過苦頭的。被官吏搶了包袱,爬過雪山,捱過餓,知道窮苦的滋味。你從小在王子府就錦衣玉食,到了北漠就是上將軍夫人,哪裏懂得世態炎涼?”陽鳳在牀上坐直了身子,正容道:“娉婷,我可不是開玩笑。上次讓你離開上將軍府去東林見楚北捷,我事後幾乎悔斷了腸子。另行隱居的事,不許你再提。你從前在敬安王府也錦衣玉食,千金小姐似的,怎麼你吃得了苦,我就吃不了?”忽然想到,遣散侍從侍女,清貧以居,可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怎也該問過則尹一聲,不由停了聲音,轉頭去瞥則尹。

則尹沉聲道:“不要緊,我會處理。”他當年求得陽鳳答應嫁給他,早許下諾言歸隱沙場,全心全意和她過子。侍女侍從,又算什麼?

陽鳳知道他心意,又動又

娉婷在一旁看着,猛然想到楚北捷,心尖一陣刺痛,不能自己。唯恐讓陽鳳看出端倪,別過頭去,在枕上悄悄拭了眼角沁出的一點水珠兒。

則尹説到做到,當晚將所有侍從侍女都召到大廳,道:“我已經答應陽鳳,這次歸隱,絕不再出山。荒山野嶺,我們夫也用不着這麼多人伺候。你們都年輕,男的有心報效國家,儘管回都城去,我給你們寫薦書,請若韓上將軍給你們安排一個去處。至於侍女,有家的回家,無家的也自行離去,另尋歸宿,這屋裏的傢俱,擺設,多半是我沙場廝殺掙來的賞賜,都是宮廷裏的寶物,你們把這些分了,變賣成錢,或者當嫁妝,或者養老。”此言一出,眾人譁然。

則尹神不變,沉聲道:“我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一令既下,三軍都不得不聽,何況你們?不要婆婆媽媽,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瀟灑而聚,快意而散,才是我北漠兒女的本。還有一事,這裏多了個人,你們多少也猜到她是誰。天下都以為她死了,她活着的事,一個字也不可以漏出去。你們隨我多年,我信得過你們。但還是要你們發下一個毒誓,絕不將此事告訴任何人。”話説到這裏,誰都明白則尹心意已決。

侍從們跟隨則尹走南闖北,都是一腔熱血的漢子,倒真的多半都盼望則尹有朝一像上次那樣重返都城為國效力。聽了則尹的話,當即慨然發誓,絕不漏白娉婷仍活着的消息一分一毫。

侍女們多半從小在上將軍府里長大,對則尹忠心耿耿,雖不懂軍國大事,但知道白娉婷是上將軍夫人好友,也跟着許下諾言。

則尹辦事俐落,當即吩咐筆墨,快刀斬亂麻般,為侍從們分別寫好薦書。又將剩下的珍玩寶物逐件分為各位侍女,好讓她們後不愁飢寒。忙到深夜,總算將各事安排妥當,偏偏遇上一個難題。

侍衞魏霆是唯一堅持不肯離開的,紅着眼睛道:“我跟隨上將軍這麼多年,哪裏有別的去處?上將軍知道我的臭脾氣,別的將軍使喚我,我是不會聽的。上將軍就算歸隱種田,也需要人幫忙挑水趕牛吧?若不肯留下我,我今天就死在這裏。”拔劍橫在脖子上面。

他為人直率不會看臉,在軍中不知和多少將軍起過沖突,連若韓他也敢當面頂撞,但打仗時悍不懼死,忠勇可嘉。為了這個,被則尹看重,一直提拔着放在身邊。

則尹知道他的脾氣,只要一搖頭,説不定真的就抹了脖子。想起魏霆在他領軍時曾經得罪過不少北漠大將,推薦回去也是受氣的多,只好點頭道:“也罷,你就留下吧。”除了魏霆,還有從小看着則尹長大的許伯和孃,他們兩人年歲已大,則尹自然是要帶在身邊,為他們養老送終的。

“萬事已經周全,還需尋一個妥當的隱居之處才好。”娉婷思量了一會,道:“我倒想起一個地方,是個寧靜的小村莊,就在松森山脈另一側的腳下,有田可耕種,有草地可放牧。雖然清貧一點,但那裏的人心腸都很好。”

“連你也贊好的地方,一定不錯。”陽鳳對娉婷的建議向來信任,問則尹道:“就那裏,好嗎?”則尹寵溺地看着她:“你喜歡,就選那裏吧。”

“還有一事,”娉婷道:“我想把醉菊的墳也移過去,總不能讓她一人孤零零留在這裏。”陽鳳道:“這個好辦,我們請出遺骨,帶着上路。”

“醉菊的師傅,是東林神醫霍雨楠。”娉婷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箋:“聽説他只有醉菊這一個弟子,視若掌上明珠。我寫了一封信,請上將軍派人為我送給他。如果問起是誰寫的,就説是醉菊的一個朋友吧。”則尹接過:“你放心,一定送到。”當天回了房,則尹卻問陽鳳:“這封信,到底送還是不送?”陽鳳愕然:“為何不送?”

“霍雨楠是東林名醫,常常出入王宮,和東林王族有很深的情。這信一送去,霍雨楠恐怕就會生出疑心。既然死的是醉菊,娉婷又在哪裏呢?就怕他們猜出其中關鍵。”陽鳳這才明白過來,變道:“娉婷現在肚子裏有了楚北捷的骨,王族裏的爭鬥最為可怕,楚北捷又不知所蹤。萬一牽涉到王位之爭…他們會不會派兵來追殺娉婷?”則尹點頭:“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這麼一説,這信絕不能送。”陽鳳只管保住娉婷平安為先,哪管得着什麼東林的神醫,想了想,打定主意,伸掌道:“給我。”得了信,將它就着燭火一燃。

看着清煙寥寥升起,低聲喃喃道:“娉婷,我知道你心腸極好,不忍醉菊的師傅苦找他徒兒。但你的安危也是要緊的,這次就讓我作主吧。”隱居山莊眾人都秉承則尹雷厲風行的作風,雖戀戀不捨,但也沒有哭泣猶豫。幾內,大家散得七七八八,各居室內的古董珍玩擺設也空了。

剩下則尹一家三口、娉婷、許伯、孃、還有魏霆,一共七人,帶着則尹留下的部分金銀,上路出發,真正告別藕斷絲連的北漠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