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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西京慰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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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隊伍領隊的是名百户,他狠狠地咒罵了幾句,大聲命令:“快給囚車蓋上塊油布,全隊加快速度到前面尋個地方避雨。”一隊人馬催趕馬車行進不數里,空中零星有雨滴墜下,烏雲越壓越低直壓到地面,眾人走進淡淡的霧氣裏,接着雨滴如黃豆大般密集地砸下來,轉眼將一行人淋了個透濕。

霧氣加上密集的雨滴,人的視線只能看到很近的距離,好在遠處似乎有燈光了,領頭百户大聲命令:“快跑起來,前面半里好象有燈光。”一行人跑了沒幾步,燈光已然出現在眼前,原來是個破敗的廟宇,山門早已傾圯,正殿倒也還周正,裏面已經有幾個少年在內避雨,殿中生着一堆火。

欽衞所的紛紛躲進廟宇正殿,囚車裏的犯人也被扶進來。一名欽衞一邊進殿一邊對旁邊的同伴道:“老劉,怪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就下這麼大雨了?西京這地夏天下這麼大暴雨可不多見。”同伴道:“有什麼奇怪的,六月天,娃兒臉,説變就變。這麼大雨只是少見,又不是沒見過。倒是方才雨中明明見到此廟還在半里外,怎麼跑了沒幾步就到眼前了呢?莫非雨大眼花了?”殿內先進來躲雨那些人已被欽衞們趕到旁邊一個角落,他們中有人“噗哧”笑出聲來,兩個少年人捂着嘴、指着另外一個少年笑得直打跌,被笑的少年滿腦門尷尬模樣,他旁邊一個清秀的少年則憋着笑仔細地觀察着面前的一堆黃沙。

後進來的欽衞沒人注意殿角的人,各自下淋濕的衣物光着膀子生火烤衣。囚犯被扶進殿中,頭髮、鬍鬚散亂,十分狼狽,兩名押解他的欽衞將他帶到一小堆火盆旁邊夾着他坐下,各自烘烤衣物。

囚犯鬚髮皆白,是個上了點年紀的老人,此時不免有些犯困,坐下後濕衣沾在身上一身發寒,不由得腦袋發昏沉沉睡去。

過了一會兒,囚犯恍惚間似乎聽見琴聲,悠悠醒過來,外面仍舊大雨傾盆,殿內的欽衞都伏在地上呼呼大睡,先前進來躲雨的幾個少年沒見蹤影。

琴聲悠揚,囚犯聽出奏的是《漢宮秋月曲》,荒僻之地難得有人奏此雅樂,他心中微訝,忍不住起身慢慢踱到殿後,從後門走過去驚訝地發現後面居然有更宏大的宮室建築。

他循琴聲沿右側迴廊穿過右側一道月門,裏面是個大花園,花草掩映處有一座頗大的八角亭,此間的迴廊繞了個圈通向那邊。

囚犯緩緩沿迴廊走過去,繞過花草假石,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三十步外是座三丈多寬的八角亭,亭外是個巨大的水池,滿池荷花在雨霧中搖曳多姿,亭中七人背對而立,其中一名少女獨坐撫琴,其餘六人立於旁。

“箏”的一聲,琴聲忽然斷了。

有人高聲説道:“是白大人來了嗎?快請進來敍話。”囚犯心中訝異,又有好奇,加快腳步走過去。

他到了亭前,見內中諸人已經轉過身相,領頭者是個青年,旁邊貴婦清麗絕倫,旁邊一箇中年漢子侍立,兩對少年男女笑呵呵地看着他。

為道的青年長揖一禮:“學生見過西京留守白霽白大人。”

“咳,如今老夫是戴罪之身,幸勿以大人相稱。”白霽還禮道:“請恕老夫眼拙,未敢請教先生高姓大名。”主人自是陶勳變化形貌而成,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呤詠道:書生不憚佩吳鈎,更靖西疆五十州。

怒馬飛弓穿虜陣,血衣寶劍斬番酋。

諸羌震怖胡蹤杳,大漠戡平賊焰休。

盡天狼封胥事,人間復得冠軍侯。

“這,這是去年潭州知府陶道緣與老夫書信酬唱之作,先生如何知道?”

“呵呵,學生與道緣兄是至,朋友之友人亦是朋友,大人快請進來。”白霽見對方不肯透姓名,不好再追問,抬步邁進水亭。一步踏進水亭,只覺一股温暖薰風吹過來,一身濕透的衣服頓時乾透,接着涼風習習,吹在身上好不舒服。

亭中原來已經有了五套桌椅,桌上擺放了幾樣緻的茶、酒、糕點,他被請到上座,主人夫婦一座,其餘人陪座,亭中一名娟秀的少女正在換香續絃調琴,很快香飄嫋嫋、琴聲脈脈,此情此景如在夢中。

“學生夫婦和弟子前幾年路過西京的時候承蒙大人照顧過,一直未得機會回報,不意今竟能於路上偶遇,因此略備清茶淡酒相待,請大人品鑑。”白霽好茶,端杯呡一口,從舌尖香到舌,齒頰間香氣盈鼓,一股先微苦後甜潤的味道充溢齒,沁入心脾,暖直入五臟六腑,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泰。他不由得大讚好茶。

“酒亦是好酒,大人請滿飲此杯。”陶勳端杯勸酒。

白霽端杯,酒香入鼻後他當即叫了聲好,一口而幹後雙目微閉面微笑腦袋輕輕搖晃,顯是已陶醉於美酒當中。過了一會他睜開眼大笑道:“此酒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老夫生平能得飲此美酒,終生無憾矣。”陶勳微微一笑,和丁柔、諸弟子一起頻頻向白霽勸茶、勸酒。

白霽幾杯下肚漸醺態,座上酒好、茶好、曲好,糕點也是極品美味,食後餓疲之態盡去,失掉的氣神全都回到身上。

“上次見到大人的情景恍在眼前,為何今再見時大人落魄至此?”白霽將杯中美酒飲盡,苦笑道:“説來還與先生方才所念的詩作所述之事有點關係。前年,北戎扶植西羌某部土司作亂,老夫迅速調集邊軍將其剿滅,傳首京都,聖上下旨嘉獎。”

“學生知道此事,先前此詩便是嶽城寫與大人的賀作。”

“然則去年冬,有羌部入朝者在朝堂上稱,被剿滅之部土司私制帝冕、龍袍,並請巧匠以黃金千斤製作龍座一座,上飾以西海夜明珠數鬥,暗室之內光華照如白晝。朝廷行文索要,其實老夫剿滅叛亂前也曾聽起這樣的傳聞,但打破其地後繳獲中並未有這些東西,教老夫如何能拿得出來?於是聖上下詔將老夫革職,並遣欽衞緹騎提解進京,下詔獄。”

“原來如此,僅憑羌奴空口之言竟然輕易將功勳卓著、勞苦功高的一方大員逮捕下獄,這必定是裴賊做的好事!”陶勳怒道:“此賊是在報復大人同他於數年前九邊軍鎮巨案中結下的怨仇。”陶勳自去年起已將太平門完全給分身,自己對凡間的事基本上不管不問,所以還不知道白霽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下詔獄的消息。

白霽有些動地站起來:“可惜天子被裴賊矇蔽。老夫此番戴罪進京,若得幸見天顏,誓尸諫陛下,以期除黨、清吏治、勵圖治,中興皇皇天朝。”丁柔勸道:“大人切勿如此,裴賊氣數未盡,大人卻仍有東山再起的一天,應當留有用之軀為社稷謀利才對啊。”

“自古忠臣不怕死,老夫以前便是怕死,不敢與裴賊相抗,才終致賊焰滔天,自身亦不免身陷囹圄。今番反是想透徹了,朝堂上缺的正是龍逢、比干之輩,老夫願以身效之。”陶勳見他情緒過於動,怕他思路鑽死衚衕,遂暗中施展個清心咒讓他平靜下來,悄悄地問丁柔:“你看他命程如何?”

“牢獄之災有數年,獄中變數極大,有三道生死大劫,只要他不在牢中被瘐斃,將來還可復出為相,或許能成為嶽城在朝堂的奧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