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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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無睡意,只依在窗前坐等天明。眼見一輪紅隱隱自山脈之間緩緩上升,天便漸漸清亮起來。周圍的農舍之中遙遙地有公雞打鳴、農人早起外出忙碌的諸般聲音傳來。
有一剎那,我幾乎想要高喊呼救,但這念頭只是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未能駐足。看情形王胖這三人都是身有武功的慣常作惡之人,便是真有農人聞聲來救,只怕也終究會像長李子一般枉送命而已。
如今的情景,唯有指望能以言語蠱惑他們的貪財之心,引他們一路向北,圓我心願之後便是一死,亦是無悔了。
正想間,只聽門外鐵鏈聲動,木門開處,六娘笑呤呤的走了進來。她手捧一碗熱面,放在我的面前笑道:“快趁熱吃了,填飽肚子,大夥兒可要趕路。”我點點頭拿過筷子便吃,她在一旁笑道:“這樣才好,只要你依順聽話,六娘給你擔保,沒人能動你一頭髮。”她還伸手在我頭上摸了一摸,方才轉身出門去了。也不知是忘記不是故意她居然未曾鎖門,我心念轉動,幾次都想拔腿跑出,但終究生生忍住,將一碗麪吃了一小半。
剛剛放下碗筷,又見六娘走進來笑道:“吃不下啦?也是的,你哪吃的慣這個。等咱們到了大點的城鎮,一定帶你去吃好的。”她收拾碗筷離開,依舊沒有鎖門。
我料想必有人在旁監視,因而對開敞的房門只裝做不見,此時此刻,再沒有比撫摸那白瓷罐落淚更能使人相信的舉動。我懷抱瓷罐坐在窗旁,卻真正地落下淚來。
過了一會,門外腳步聲響起,他們仨人都走了進來,六娘道:“姐兒,快別傷心了,咱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我故做茫然,抬頭看他們,滿臉淚痕也不去擦拭。那王胖笑眯眯地道:“大夥商量了一宿,終究被你孝心所動,決定就做這一回好人。既可圓你孃的心願,也成全你的進孝之心。”我抻手擦淚道:“真的?”六娘笑道:“這還有假!你小小年紀,這麼遠的路怎麼去的,有咱們幾個陪着你,那不是省心的多麼?”我心知計謀得逞,頓時一臉喜來,一瞥間卻見到王胖狡詐的目光正盯着我一動不動,一時無法收容,只得匆匆低下頭來,只聽他嘿嘿一笑道:“我把話説在頭裏,這裏可沒有什麼善男信女,你倘若是在耍咱們,要你生不如死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我渾身一震,卻聽到六娘嬌笑道:“好好的,你嚇她做什麼,快收拾收拾,咱們要上路了。”我依言站起,正要去抱那瓷罐,卻見王胖一伸手,已將它拿在手裏掂了一掂,他斜瞟我一眼,笑道:“抱好可別摔着”説罷將它遞還給我,徑直出門去了。
當我便隨同他們上路,依舊是坐着長李子的那輛馬車,六娘同我一起坐在車內,王胖老四二人改了裝扮,作車伕模樣在前駕車。回想起長李子吆喝的大嗓門,也不知他們如何安排他的屍首,我心知問也無用,只得黯然落淚。
一路上投棧住店,總有六娘在旁一刻不離,王胖的冷峻目光更是常在我身上打轉,吃飯之時仨人也是圍坐在我的身旁,因而雖時有路經大鎮,我卻始終沒有開口求助的機會。我初時不免尋找機遇,但屢屢不曾遇到時機,也就索安於現狀,王胖初時對我的加意提防也隨之漸漸放鬆。
只覺得一路向北,風颳過臉龐也如刀刃一般,麻刺刺的甚是疼痛。老四早就罵不停口,雖被王胖斥喝着停了一會,可忍不了多久又叫道:“媽的,老子放着大好的子不過,跑來這麼遠的地兒吃冷風,再這麼走下去,只怕有錢也沒命享。”王胖冷冷回望道:“你再説一次!”他的圓臉上仿似蓋了一層黑幕,頓時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使人望而生畏。那老四眼中閃過一絲怒氣,但終究不敢發做,只得大聲吆喝,手舞長鞭,將一腔怒火都發在瘦馬身上。
六娘打老四發牢騷時便掀着車簾子看着他倆,這會兒便道:“胖子,別跟老四計較了,這天越來越暗,也該是找個地方歇息才是,再走一會,老孃還真怕要變冰柱子呢。”王胖點頭不答,馬車依舊向前直奔,又走了一段,忽聽老四的聲音喜道:“瞧,那邊亮着呢!”六娘掀簾子看去,我們果見前面大道一側的林中,有些許亮光。馬車直向那邊駛去,穿過幾株乾枯的樹木,漸漸呈現於眼前的卻是一個極舊的小廟。
馬車停在廟前,六娘牽住我手緊跟在王胖之後走進廟去。這小廟破舊不堪,不過總算尚有破牆未倒,可擋風雨。廟內燃着一堆乾柴,正嘶嘶作響。火堆的旁邊圍坐着數個大漢,王胖一進廟門,便笑眯眯的點頭做揖道:“眾位大爺請了,小人一家子路經貴地,實在是受不了那北風啦,到這小廟來躲過一宿,明兒便早早趕路,有打擾的地方,還得請大爺們擔代一二。”那夥人見我們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便像似信了他的話,其中一人往邊上一指。王胖忙鞠身謝了,帶我們走到牆角邊,理了理地上的碎草,圍着我坐好,一會,老四安頓好馬車也進廟坐了下來。
六娘取出乾糧分食,便這麼會功夫,廟外的天已全黑了下來。六娘道:“好在有這麼個地方,要不然今晚可難過嘍。”王胖點頭不答,過了一會道:“老四去找些水來。”老四不太情願的站起身子,一路嘀咕着朝外去了。只一會便迴轉來道:“這麼個鬼地方,我可找不着。”王胖眉頭一皺,那六娘伸手拉拉他的衣袖,他方才不再説話。
那老四自找水回來,便坐到我的身旁,這時忽然伸手在我臉上一摸,我吃驚後躲,這邊六娘嬌叱一聲“啪”的將他手打落道:“你找死呀!”老四涎着臉笑道:“真是越看越俊,惹的我心裏直髮癢。”王胖眉頭微皺正要開口,卻聽火堆之旁有人道:“喂,你們要去哪裏呀?”王胖忙笑答:“要去盛京探親呢!大爺們要去哪裏呀?”那人卻並不答話,我微微抬頭卻和他的目光碰個正着,只見他的眼神在我身上一頓,道:“這些人都是你的親戚麼?”王胖笑答是。
那人又停了一會才道:“這女娃兒是你什麼人?”六娘牽我的手一緊,我知她是在警告我,只得低下頭來。
卻聽得王胖笑道:“這是我妹子,”又一指六娘道:“這個是我媳婦,”再指老四道:“這個是我未來妹夫,我們這是要去老家看看族裏的長輩,等着將他們的婚事辦嘍!”老四呵呵笑起來,不停向我擠眉眼,那王胖繼道:“我這妹夫是個鄉下人,第一回帶了未來的小媳婦回家去,一時開個玩笑,倒叫大爺們見笑啦。”那人嘿嘿一聲,不再説話。又過了一會,卻聽他們的人堆之中,有些低低地説話聲,不時還有含糊的笑聲傳出。
我低着頭卻看見王胖正輕輕的拿出藏在袖中的短刀,還偷偷地向六娘老四做手勢。我無比驚訝,抬頭看到他的一張胖臉上笑容雖一絲未變,但他眼光只盯着那堆人,額上卻滲出一滴滴汗珠來,六娘老四看了他的神情,也漸漸緊張起來。
廟裏靜了一會,那邊方才與王胖説過話的那人忽然笑道:“你們瞧那女娃子,粉雕玉鑿的,斷不會是這笑裏藏刀的胖子的什麼妹子,我瞧呀,多半是你們打哪拐騙來的吧。不如你孝敬給了你爺爺我,改還請你吃一回喜酒呢。”那夥人同時哈哈大筆起來。
王胖臉上變,但依舊努力笑道:“大爺説笑了,我們都是老實人,哪會做什麼拐騙的勾當!”他話音剛落,我們只覺眼前一花,卻見王胖臉上的笑容僵着都未曾放下,目光中已盡是驚詫。
再回身看那夥人,那方才説話的大漢手上拿着一件東西朝空中一扔一扔着玩,還笑道:“好個老實人呀。”看真切些,他手裏把玩的竟是剛剛王胖手中的那柄短刀,一時間,王胖等三人盡皆呆了。
我看到此等情景,已想不了更多,衝口而出道:“救我。”身旁的六娘大怒,伸手便朝我打來,我只覺得衣領一緊,身子忽然騰空而起,待落下來時,卻跌落在一雙大手之中,我驚惶失措,抬眼看見抱着我的正是方才説話的那個大漢,他一臉喜道:“你不要怕,咱們這就救你。”我自他懷中掙扎下地,站在一旁,紅着臉點了點頭。
他笑眯眯地只朝我看,我被他瞧的面紅耳赤,轉開頭去,卻看到那邊王胖三人已和另外的三個大漢上了手,人影跳躍中,喝叱之聲不斷.
火堆上的火焰被風聲帶動,如狂龍一般亂舞起來。火紅閃爍下,忽然聽得一聲慘叫,是老四的聲音,他面上帶血撲地便倒。那邊廂六娘披散了頭髮,與王胖合力共鬥兩名大漢,過了一會,又聽到六孃的慘叫聲,小廟的破牆之上,頓時濺了一大片血跡。我目瞪口呆,只覺心跳加速,喉口又幹又澀。
眼見那王胖力鬥二人,已支持不住,只聽他悶哼一聲,忽然高聲叫道:“等等,那丫頭…”他話未説完,卻像是又受了重手,已一頭載倒在血跡之中,身子*動了幾下,不再動彈。
和他對手的其中一個大漢笑道:“二子,你急什麼,等他説完話嘛!”另一個大漢伸手一抹濺到臉上的血,朝地上的王胖吐了一口痰道:“媽的,老子殺的興起,管他要放什麼鳥。”他提起大刀,在王胖的屍體上擦拭了一下,還刀入鞘。
我看他們四人在瞬息之間殺死三人,神態卻自若得意,心中已恐慌。這時見他們轉過身來,慢慢來到我的面前,將我上下打量。只覺身體已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我身旁的大漢忽道:“你們走開些,一身血腥氣,可別嚇壞了我的寶貝兒。”那三人中一個穿灰衣的大漢道:“哈!這麼會兒功夫就成你的啦?咱們也出了這一身汗,見者有份,可別想賴下我。”另一人笑道:“就是呀,這般細皮的,俺可沒試過。”先前那灰衣大漢笑道:“你那窯子裏的花姐兒知道了,可仔細你的皮喲”説罷,這四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渾身戰慄,不住後退,站我身旁的那個大漢笑道:“看看,嚇着了不是?嘿嘿,這一張俏臉嚇得這樣發白,更加好看了。這麼着吧,不如帶回山,給哥哥做壓夫人好了,不過…”他面笑道:“得讓我先嚐了再説。”眼見他一張大手朝我身上伸來,我尖聲大叫,忽覺背抵土牆,已是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