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白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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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周身乏力,至桌前坐下。屋內尚未點燈,但清明的月光自窗格撒將進來,在黑暗中鋪出一塊有光的所在。我在這片清亮中端坐良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我早早的盛裝打扮,讓多尼請旨於慈寧宮。果不多時,宮中已有轎至。我乘轎前往,過乾清宮再至內庭步行,到了內宮中,皇太后看到我甚是高興,握住我手道:“你能來,我真是無比歡喜。”我盈盈下跪道:“承蒙皇太后錯愛憐惜,東莪有一個願望,望太后成全。”她面驚詫之,蘇茉爾譴退宮女諸人,走過來伸手相扶道:“格格先起來吧!”我依舊跪地不動道:“東莪即蒙皇太后聖教多年,卻曾經口出不敬之詞,深愧疚。況且尊卑有別,東莪年幼之時妄自無理,如今即已成年再不尊禮儀,那就實在有負皇太后的一番愛護之心了。”皇太后沉默了一會道:“蘇茉爾,你由得她吧。”她再轉身在軟椅中坐下,面對我道:“東莪,你有什麼話只管説。”我道:“東莪上無兄長,下無弟妹,如今雖有堂兄處可以傍身,但是實際上,卻已是孑然一身了。東莪自知家父既已定罪,無可更改,只求皇太后能賜家父的骨灰遺骸,東莪今生願以清香一柱,佑父在天之靈,可以安息。”蘇茉爾在一旁急道:“格格,你這…”我抬頭看向皇太后,她也正看着我,她面慈和,目光中似有暗光淌,緩緩説道:“你知道自已説的是什麼意思麼?”我點頭道:“東莪經此變故,於世間種種都看的淡了,雖尚有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榮辱之心,卻是斷了。今生若能於古剎庵堂,靜度一生,便是皇太后能賜予東莪最大的恩惠了。”皇太后與我對視不答,良久,她站起身子走到我的面前,扶起我道:“也不急在一時。你尚有大好年華,人生之中還有許多美好的事在等着你呢!將來,太后自會為你作主,尋一門好親事。今你所説的,我暫且放下,若後你還有這個意思,再定也不遲。”她看我不説話,便又道:“東莪,太后知道你外和內剛,拿定主意的事不會輕易為人左右。但你想一想你阿瑪對你的疼惜。他一定也希望你覓得如意郎君,過安逸的子。”我輕輕點頭道:“皇太后的教誨愛護東莪記下了,那麼…東莪想知道我阿瑪他,他如今何處呢?”皇太后輕嘆了一口氣,不再説話。蘇茉爾看了看她道:“格格,先休息幾吧,別的慢慢再説,嬤嬤這就給你安排去。”我自懷中拿出那個小小的玉片,放在手心,遞到皇太后的面前。她低頭望去,忽然全身一震,她的手微微顫動自我手中拿起那個玉片,以我從未見過的慌亂之聲道:“這…你…?”我答道:“這是阿瑪臨終之時,給東莪的。他要我將它轉給太后。”她的臉上悲喜難辨,只看向蘇茉爾,良久,她顫聲道:“他…他一直留着,一直留着!”蘇茉爾雙目含淚微微點頭。她再看向我一言不發,目光中動、懊悔、痛苦、紛亂、一時萬般神情,無法形容。
我跪着向她移進幾步,緊握她的手哭道:“東莪遭此鉅變,絕不敢怨天尤人。但為人子女,不能知道父親安葬何處,便是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太后,東莪自小便受您疼愛,心知太后心地仁慈,為保護東莪也做過種種艱難決斷,你就當再疼愛我一次…”皇太后手拿玉片背轉身子,走近窗前站定,沒有説話。
我看她肩膀微微顫動,蘇茉爾目光沉着,盯着她的背影也是一言不發。窗外是清藍的天,將近中秋的天顯得特別的高、特別的遠。
室內沉寂,過了良久,太后方才轉過身來,走到我的面前低頭定睛看了我一會,嘆道:“好罷,蘇茉爾,你領她去,付於她吧。東莪明白事理,絕不會做讓我為難的事。”她雙目閃閃發亮盯着我看。
我哭着拜倒,哽咽道:“謝太后成全。”蘇茉爾扶我起來。我跟着她走向門口,出門時,我回頭向皇太后看去,她手緊握玉片,正向我注視,見我看她,她微微點頭。我便跨出門檻去了。
蘇茉爾帶着我出宮朝南,行了許久,在城外東轉西,來到一個山岡之下。我們行至山,她在一處松柏下,命隨行兩名太監挖開厚厚的積土,直挖深至丈餘,方見一塊白的瓷片模樣,又挖了一會,才現出一個白瓷罐。我早已泣不成聲,將它接過緊緊抱在懷中,用手帕輕輕擦拭沾着的黃土。蘇茉爾輕撫我背,也是淚如雨下。山崗上風聲刺耳,如同嗚咽的哭聲久久不絕。
良久,我微微平靜。蘇茉爾等待那兩個太監將土填平,將他們譴退後道:“當時情勢危急,皇太后剛剛知道皇上準了鄭親王的奉報,來不及做別的準備。只有暗譴人先行一步移走了你阿瑪連夜火化,倉促之間埋在這山岡之中。皇太后得償你願,但她卻揹負着十分沉重的包袱,既要瞞着皇上,又要瞞着世人。如今天下未安,不知有多少人想借着你阿瑪的名頭,為一已私慾。你…”我點頭道:“我明白,請嬤嬤轉告皇太后,東莪一定不會有負她的信任。”她道:“格格,你要帶這個進信郡王府,只怕有些不妥,我看…”我道:“蘇嬤嬤,謝謝你的好心,我有法子的。”她注目看我,嘴微動,但終究沒再説話。
我們一路下山,她道:“好孩子,你要多多保重,上車吧,他們會送你回府。”我向她看去道:“蘇嬤嬤,你也要保重。”她點頭道:“好,你記得有空便進宮來,皇太后喜歡有你作伴。”我應了,坐上馬車,我們各坐一車,到了城門分手,她回宮去了。
我讓馬車行至信郡王府的側門,打發他回去。由側門入,自牆角取出事先放好的包袱,換下旗服,將包袱負在身上,懷抱瓷罐,在街角攔了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坐上它朝城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