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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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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都悄聲問:“史蒂夫,事情怎麼樣?”史蒂夫低聲沙啞地説:“糟透了,你看呢?”哈都嘆了口氣説:“我想可能也會是糟透了。”糟糕的事實際上在早上吊唁時就發生了。路易斯看到了那麼多朋友和親戚,確實使他擺了一些兒子的死對他的打擊,迫使他注意到了正在發生的事。他按着殯儀員的指示走來走去做着該做的事。東廳外邊有個小休息室,人們可以坐在那兒休息或煙。在通往弔唁廳的門邊有一個架子,是鍍金的,上面有一塊牌子寫着蓋基·威廉姆·克利德。樓下是棺材展示廳,每個樣品上方有一盞燈。要是抬頭看去,就好像許多怪獸棲息在那兒似的。

星期蓋基死後的第三天,乍得陪着路易斯來到殯儀館,選了一個紅木棺材,上面繫着粉紅綢帶。殯儀員問路易斯想過沒有怎樣為蓋基的葬禮付費,如果沒有的話,他們可以去辦公室,看一下他們規定的三種常見付款程序。

路易斯腦子裏突然有個聲音歡快地説:我可以像得贈券似的免費得到蓋基的棺材!

路易斯覺得像做夢一樣説:“我會用萬用卡支付一切費用。”殯儀員説:“好吧。”棺材只有4英尺長,是個小棺材,但是價錢卻是六百多美元。路易斯認為下面應該有支架,但上面的花全給蓋住了,很難看清楚,路易斯也不想走近去看,花的味道使他直想嘔吐。

在過道盡頭,就在挨着休息室的門邊有一個架子,上面有個本子,一支油筆拴在架上。殯儀員讓路易斯站在這兒,這樣他可以向他的親戚朋友們打招呼,親戚朋友們應該在本上記下自己的名字和地址。路易斯從沒想過這種荒謬的習俗是為了什麼,他現在也不想問。他想也許是葬禮過後,他和瑞琪兒將保留這個本子,這真是最荒謬的了。他家裏有一本高中紀念冊,一本大學紀念冊,一本醫學院紀念冊,還有一本結婚紀念冊。結婚紀念冊裏第一張照片是瑞琪兒在媽媽的幫助下坐在鏡前戴婚紗的面紗,最後一張是一個旅館房間的門外放着兩雙鞋。還有一本艾麗的嬰兒時期紀念冊——上面有一張寫着“我的第一次理髮”的照片,旁邊有一束孩子的頭髮;還有一張寫着“噗通”的照片,照片上是艾麗摔了股的情景。

現在,又要加上這個本子了,我們叫它什麼呢?路易斯麻木地站在架子旁想着,等着儀式的開始。叫它《我的死亡紀念冊》?《葬禮記錄》?還是《埋葬蓋基的那天》?或者也許該起個更莊嚴的名字,比如《一家庭成員之死》?

路易斯把本翻回到封面,這封面跟他結婚紀念冊的封面一樣,是仿真皮的,封面上是空的。

幾乎正與預料的一樣,丹得麗芝太太是那天第一個來弔唁的,好心的她看過蓋基和艾麗説不上有多少次了。路易斯發現自己想起在帕斯科死去的那天晚上就是她照看兩個孩子的。瑞琪兒那天晚上先是在浴室後來在牀上愛撫過他。

丹得麗芝太太一直在哭,哭得很傷心。看到路易斯沉靜悲哀的面孔,她又放聲大哭起來,伸出手像是要抓住路易斯,找個依靠似的。路易斯擁抱着她,意識到這麼做是對的,應該這麼做,這麼做可以使人減輕內心的痛苦。

丹得麗芝太太説:“我太傷心了。”然後用手把她黑的頭髮從蒼白的臉上攏到耳後。

“那麼好的一個孩子,那麼可愛,路易斯,我大愛他了。真讓人傷心。那條可怕的公路,我真希望他們能把那個卡車司機永遠關進監獄裏,他開得太快了。蓋基是那麼可愛,那麼聰明伶俐。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上帝要帶走他。我們不明白,是嗎?但是真遺憾,我太傷心了。”路易斯抱着她,安着她。他覺得她的眼淚都到自己的領子上了,她的口貼在自己身上。丹得麗芝太太想知道瑞琪兒在哪兒。路易斯告訴她瑞琪兒在家休息呢。丹得麗芝太太答應要去看她,説她隨時可以看護艾麗,只要他們需要的話,路易斯謝了謝她。丹得麗芝太太還在泣着,她紅着比以往更紅的眼睛,拿着黑手帕剛要離開走向益基的棺材時,路易斯又把她叫回來了。殯儀員曾告訴路易斯讓來弔唁的人把名字寫在那個本上。要是他沒讓人們簽名,那他可真該死。

神秘的客人,請簽名。路易斯想着,差點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丹得麗芝太太痛苦傷心的眼睛使路易斯消除了那種念頭。他説:“太太,您能在這本上籤上您的名字嗎?”因為好像覺得還缺點什麼,路易斯加了一句“為瑞琪兒。”

“當然,”丹得麗芝太太説“可憐的路易斯和瑞琪兒。”突然路易斯意識到她接着要説什麼了,不知什麼原因他怕她説出來,但丹得麗芝太太還是説出來了:“謝上帝,蓋基沒有受苦,路易斯,至少他很快地死掉了。”這些話像顆子彈打在了他那還在血的傷口上,他真想衝着她説:“是的,是很快。就是因為太快了,所以棺材只能蓋上蓋,我和瑞琪兒同意讓殯儀館的人儘可能好地修復我兒子的面貌,但無濟於事。是很快,我親愛的丹得麗芝太太,剛剛他還在路上跑着,但眨眼的功夫他就躺在路上了。卡車撞了他,撞死了他,還把他拖出了足有一百多英尺。你還説很快。拖出了一個足球場那麼長的距離。太太,我跟在後面跑着,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一個醫生,似乎還期待着他能活。我跑了10英尺後,看到了他的球帽;我跑了20英尺後,看到了他的一隻旅遊鞋;我跑了40英尺後,大卡車開出了公路,車箱撞進了靈格斯家的地裏。人們從房裏跑了出來。太太,我繼續叫着他的名字,跑了50英尺後,看到了他的連衫褲,已經裏朝外,面朝裏了;跑到了70英尺遠時,看到了另一隻鞋,後來我看到了蓋基。”但是路易斯沒説出來。

突然間他覺得世界一片灰暗,路易斯什麼也看不清了,模模糊糊地他覺得自己抓住了放着本子的架子。

“路易斯?”丹得麗芝太太的聲音,彷彿很遙遠。他的耳朵裏響着神秘的鴿哨聲。

“路易斯?”現在聲音近些了,不過帶着些驚慌。

世界又展現在眼前。

“你沒事吧,路易斯?”路易斯笑了一下説:“沒事,我還好,太太。”丹得麗芝把自己和她丈夫的名字都簽了上去,還寫下了地址,然後抬眼看了路易斯的眼睛一下,又垂下了眼簾,好像她家的地址就在蓋基被撞死的路邊是個罪過似的。

“保重,路易斯。”她小聲説道。

丹得麗芝先生跟路易斯握了一下手,咕噥了幾句,只看到他那突出的喉節上下動着,接着他就跟着子匆忙走向蓋基的棺材,準備弔唁蓋基去了。

後來又來了許多人,他們排着隊走進來。路易斯跟他們握手,擁抱,接受他們的哀悼和眼淚,他的領子和半截袖子都濕了,花的香味滿屋子蔓延開。他自己的心裏數着,一共被告知了32次蓋基沒受到痛苦,很快地死去了。人們對他説上帝以自己神秘方式行事,説了25遍。後面緊跟着的是蓋基現在和天使們在一起了,這句話被説了12次。

路易斯每聽一次這些話,本應該是越來越漠然的,但他彷彿都被用力擊了一下,神越來越緊張,到他岳父岳母來的時候,路易斯已經開始覺得像個穿好了盔甲的鬥士了。

他見到瑞琪兒的父母時第一個想法是,瑞琪兒説對了,戈爾德曼先生看上去老了許多。他有多大了?58歲,59歲?今天他看上去像近70歲的樣子。瑞琪兒恩節回來後説她父親老了許多,路易斯沒料到會這麼老。當然,路易斯想,可能在恩節時他還沒這麼糟。老頭兒在那時還有外孫女和外孫子呢。

瑞琪兒的媽媽走在她父親身邊,她戴着厚厚的黑面紗,看不清她的臉,她的頭髮是時髦的藍,這是美國上層社會的上了年紀的女士喜歡的一種顏。她挽着丈夫的胳膊。路易斯能見到的是她面紗下的淚光。

突然路易斯認定這是和解的時候,讓過去的都過去吧,他不能再記前嫌了。他覺得以前的那種嫉恨太重了,他要減掉這份沉重。於是他説:“厄爾温,道莉,謝謝你們能來。”隨後他伸手要跟瑞琪兒的父親握手,同時,想擁抱一下她的媽媽,或者甚至同時擁抱一下他們兩人。不管怎樣,他覺得自己第一次眼中充滿了淚水,他那時有種怪念頭,以為能與瑞琪兒的父母言歸於好,蓋基的死會促進他們的和好的,就像那些喜歡讀漫故事的女士們讀過的小説中描寫的那樣,死亡的代價往往能換來言歸於好,這種和好會比那無休止的愚蠢的痛恨要更有幫助些。

道莉向他走來,開始做了一個向路易斯伸出雙臂的動作,還説了句:“噢,路易斯——”後面的話哽咽住了。但就在這時,戈爾德曼把子拽了回去,有一刻三個人像舞台上的造型那樣僵硬地站在那兒,當然沒人注意到這一點,只有他們自己清楚。路易斯伸着手臂,而戈爾德曼夫婦僵直地站着,像是兩塊婚禮蛋糕。

路易斯看到他的岳父的眼睛裏沒有淚水,而是閃爍着痛恨的目光(路易斯想,難道他以為是我害死了蓋基來報復他嗎)。那雙眼睛彷彿在打量着路易斯,要在他身上找出遲鈍地拐走了女兒並給她帶來這些痛苦的壞蛋,然後戈爾德曼先生的目光又移開了。他的目光移向路易斯的左側,實際上是去看蓋基的棺材,那時他的目光才緩和了些。

路易斯還是做了最後一次努力,他説:“厄爾温,道莉,請讓我們一起承擔這個痛苦吧。”

“路易斯。”道莉又説道。路易斯認為是和善地説的,但接着他們兩人從路易斯身邊走開了。也許戈爾德曼先生把子拉走的,他既沒向左看也沒向右看,當然更沒向路易斯看一眼了。他們走近棺材,戈爾德曼從西服大衣兜裏摸索着掏出一個黑的室內便帽。

路易斯想,你們沒在本上簽名,接着他覺得腸胃裏突然湧上一股好像惡病帶來的酸楚的味道,他痛苦得臉都扭曲了。

終於上午的弔唁時間結束了。路易斯給家裏打電話,是乍得接的,他問路易斯進行得怎麼樣,路易斯回答説好的。他對乍得説要跟史蒂夫説話。史蒂夫接過話筒説:“要是瑞琪兒能自。己準備會葬禮穿的衣眼,並能穿戴好,我今天下午就帶她去你那兒。你還好嗎?”路易斯説:“還好。”

“路易斯,你真的還好嗎?別胡説廢話,直説吧,你到底怎麼樣?”路易斯簡短地説:“還好,能應付。”他心裏説,我讓所有的人都簽名了,所有的人,除了瑞琪兒的父母,他們不會簽名的。

史蒂夫説:“那好,聽着,用我們去找你一起吃午飯鳴?”午飯,一起吃午飯。這種想法路易斯好像在十幾歲時讀一本科幻小説時讀到過,書裏説的是夸克星上的人有一種舊習俗,就是孩子死了的話,人們就聚餐一頓。

“當然,”路易斯説“史蒂夫,哪個餐館好些呢?在這弔唁間歇的時候去哪個餐館呢?”史蒂夫説:“路易斯,放鬆些。”不過聽上去他的語氣好像比早上時輕鬆些了。在這種時刻,路易斯覺得能比以往更好地觀察人。也許是幻想,但現在他懷疑史蒂夫可能認為説點譏諷的話可能比他早上語無倫次地説話更能調節一下氣氛吧。

“別擔心。”路易斯對史蒂夫説“本傑明餐館怎麼樣?”

“當然可以。”史蒂夫説“那兒不錯。”路易斯是在殯儀館的辦公室裏打電話的,打完電話,他出去時路過東廳,看到廳裏的人幾乎全走了,只有瑞琪兒的父母低着頭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好像要在那兒坐一輩子似的。

選擇本傑明餐館是選對了,班格市是個提早吃午飯的城市,大約一點鐘時,飯店裏幾乎沒人了。乍得、史蒂夫和瑞琪兒一起來了。他們四個人吃的是炸雞。有一次瑞琪兒去洗手間待了很長時間,得史蒂夫很緊張。他差一點就要讓女服務員去查看一下,看瑞琪兒是否有事。正在那時瑞琪兒走回到餐桌旁,她的眼睛紅紅的。

路易斯只吃了幾口自己的那份雞,卻喝了許多啤酒。乍得陪着他喝了一瓶又一瓶,一直沒太説話。

四個人的飯菜幾乎沒怎麼動。路易斯通過自己奇異的察力,看到女服務員想問他們飯菜是否可口,最後她看了一眼瑞琪兒紅紅的眼睛,決定還是不問了。喝咖啡時瑞琪兒突然説了一句使大家很吃驚的話,特別是路易斯,他喝完啤酒後都有些糊糊要睡了似的。他聽到瑞琪兒説:“我要把蓋基的衣服都捐給基督教堂的救世軍。”史蒂夫過了會説:“真的嗎?”瑞琪兒説:“是的,還有好多衣服能穿呢。所有的連衫褲——他的燈絨褲——他的襯衫。有人會願意要這些東西的,它們還能穿好長時間呢。當然,除了他那天穿着的那套,那套衣服都…毀掉了。

最後的一句話變成了痛苦的哽咽,瑞琪兒想喝些咖啡掩蓋一下,但無濟於事。一會後她手捂着臉哭起來了。

接下來是段又奇特又緊張的時間,大家好像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路易斯身上,有一會他覺得惑不解,後來明白了,他們在等着他安他自己的子。他不能安子,雖然他想安她,也明白自己有責任去安她,但他還是不能。是那隻貓在佔據着他的頭腦。那隻該死的貓,它總是在撕碎捕到的老鼠和小鳥。路易斯發現那些殘骸時,總是立刻打掃乾淨,沒有怨言,沒有批評,當然也沒抗議。畢竟,是他自己找的。但兒子的死是他自找的嗎?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路易斯看見自己的手指滑過蓋基的上衣,接着蓋基的上衣不見了,接着蓋基死了。路易斯看着自己的咖啡杯,讓自己的子在身旁哭着,他沒有去安她。

過了一會——從表上看可能時間很短的,但那時和後來回憶起來時,好像時間很長,史蒂夫伸出一隻胳膊摟住瑞琪兒,輕輕地擁抱着她,安她。史蒂夫眼中帶着氣憤和責怪的神情看着路易斯,路易斯避開史蒂夫的眼睛看着乍得,但乍得好像羞愧的樣子看着下方,路易斯無援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