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生命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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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既然可以控制人類腦部活動,當然要使人忘記一些甚麼,是輕而易舉之事。
整件事情的過程,有了這個答案之後,就很容易進行設想。
黃而和水有了溝通,能夠把行動通過水來執行,等於他們掌握了無可比擬的巨大力量,先選出了所需要的應徵者,通過水的力量,把他們帶到一個地方去,經過的情形就像我和白素在半夢半醒的情形下來到這裏一樣。
而餘下的應徵者,就使他們忘記自己曾經寫信去應徵。
水的力量,也從柳絮的腦部之中,得到了那一批應徵者的資料,所以那一批應徵者也同樣忘記了他們做過的事情。
在這一方面,我最早的設想很正確──我早就設想過那種外來力量,可以影響人類腦部活動,可是無奈於機器人,事實果然如此。像康維十七世這樣的機器人,身體之內本沒有水分,水的力量,自然也無法在他身上發揮。
通過水的力量,幾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用它來作為配合徵求生命配額之用,簡直和用一枚原子彈去消除一窩老鼠一樣,小題大做之至黃而竟然利用水這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和他那樣偉大的力量,去做這樣的小事,難道就不怕水生氣嗎?
在《洪荒》這個故事之中,黃而一再告訴我們:水生氣了!
而水生氣的原因,是由於人類的行為不當。難道黃而的這種行為就很恰當嗎?
我想到這裏,自然而然向黃而怒目而視。
黃而自然不知道我的思路,可是白素卻是知道的。她一看到我瞪向黃而,就知道我想到了哪裏。
她居然代黃而回答:“照我想,水在經過了億萬年之後,才找到了一個能和他溝通的人,其喜歡的程度,比六十歲才有了一個女兒的人,超過萬萬倍,所以縱容黃而去胡鬧,也不足為奇。”白素這個例子,舉得有點匪夷所思。可是黃而偏偏聽懂了,他立刻抗議:“我怎麼胡鬧了?”我正道:“水是一個那麼偉大的生命,你卻叫他去做那樣無聊的事情,雖然他對你好,可是你也不應該這樣利用他的力量!”黃而更是一臉委屈:“甚麼叫做無聊的事情?我和他商量過,都覺得這件事對人類來説,重要之至,所以他才答應幫助的!”我連連冷笑:“何重要之有?倒要領教!難道使得可以拿出大量金錢的人長命,對人類就重要?”在一接觸到有人重金徵求生命配額這件事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買,自然就有賣。
這是最直接的反應,不但是我那樣想,其餘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一樣,所以才有那樣多豪富權貴,用盡方法,想要用錢去購買生命配額。
也所以這時候我用這樣的話責問黃而,在我來説,也是理直氣壯之至。
卻不料黃而聽了我的責問之後,臉上現出古怪透頂的神情來,像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説些甚麼。不但是他,另外那三個人,也有同樣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一定説錯了甚麼,可是我卻不知道錯在何處。我正想詢問白素,黃而已經開了口,他先是大叫一聲:“衞斯理!”然後他才道:“娘千叮萬囑,叫我説話要有禮貌,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放他媽的甚麼!”我又好氣又好笑:“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在放甚麼,事情明擺在那裏,全世界豪富權貴,都已經集中力量,想要購買生命配額,如果你們已經掌握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一定可以大賺而特賺,我相信世界上十分之九的財富,會集中在你們的手裏!
“黃而聽了,神情更是古怪,伸手指着我,竟至於驚訝到了説不出話來。那三人也是差不多,那一高一矮兩人,不住搖頭,道:“誤會!誤會!”他們一面説,一面向那老者望去,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誤會?”那老者長嘆一聲,道:“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説着,看着我和白素的眼光之中,充滿了不屑之情。
本來他如果不再説甚麼,我還不至於發怒,我會好好的問他,我怎麼“小人”了。可是他竟然又加了幾句話,向那兩人道:“多少年來,每年都有人提出要讓衞斯理加入非人協會,結果都未能通過,真有道理。”非人協會總是拿我沒有資格加入他們來做話題,這種行為令人討厭之至,也是我對他們沒有好的主要原因,這時那老傢伙竟然當面這樣説,真叫人忍無可忍。
我不但已經握緊了拳,而且也運定了氣,要不是對方實在年紀太老,我略為猶豫了一下的話,早已一拳打出。
而就在這時候,白素雙手齊出,抓住了我的右臂,將我拉退了半步,她搶着道:”事實上你們的徵求啓事,已經令得全世界豪當權貴都想購買生命配額──這是事實,並非我們的小人之心,閣下不正視事實,對我們妄加指責,卻肯定不是君子所為。”白素的話,已經令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氣,我鬆開了拳頭,冷笑道:“本來我對貴會頗有敬意,但你們竟然虛弱到了一再利用我不能加入而抬高自己,真是令人失望!”那三人在我和白素的指責之下,神情顯得很是狼狽,顯然他們很少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黃而在一旁卻哈哈大笑了起來,拍着手:“我早就説過,衞斯理不好應付,衞夫人更是了不起,現在你們相信了吧!”聽他的説法,像是為了我們,他曾和非人協會爭執過許多次,而且他每次都為我們説話。
這令我和白素都很動,向他投以謝的目光。
那老者定了定神,大搖其頭,連聲道:“誤會!誤會!大大的誤會!我們何必應付衞斯理夫婦──我們之間,並沒有衝突,也不是在敵對的地位!”他一面説,一面攤開了雙手,表示他的坦誠。
我還想發我的不滿,白素已經笑道:“這位是範總管吧?久仰之至,請恕我們愚昧,竟不知道誤會在何處,還請總管明言!”我也早就知道非人協會有一個姓範的總管,統理非人協會的一切事務,據説其人神通廣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而且神秘莫測,雖然傳説總不免誇大,可是他能掌管非人協會,總不會是等閒人物。這時候白素這樣問他,他態度極為謙遜:“是,小姓範,這個誤會…誤會…我們已經估計到可能驚世駭俗,所以才請黃而要水來協助我們進行,以便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反倒驚動了衞先生和衞夫人,真是天大的誤會!”我和白素都皺眉──他説了半天,還是沒有説清楚誤會在何處。黃而又拍手笑道:“娘常説我講話顛三倒四,夾七夾八,看來你比我更甚!”範總管苦笑:“該從何説起呢?”看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茫,真是不知道該從何説起。這個人肯定説話的能力極低,他其餘還有甚麼本領不得而知,也可以説是怪事。
白素沉聲道:“很容易──從頭説起就好。”範總管像是得到了提示,連連點頭:“是,是,從頭説起…我們一面走,一面説如何?”他身邊兩個人,好像比他更沒有主意,直到這時候,才連聲應道:“對,一面走,一面説!”黃而大聲道:“我來帶路!”他説着,大踏步向前走去,範總管作了一個手勢,請我們起步,我們就跟在黃而後面,向那巨宅走去。
走了十來步,範總管道:“從頭説起,就該由文依來兄弟救他們的母親開始。”我一聽之下,詫異莫名,那“文依來兄弟”是我記述的故事《電王》中的主要人物。
他們的故事奇特無比,也確然早和非人協會有關,簡單地説,他們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兒──他們不知來自何方的父親,有極強的發電能力,而他們得到了這個遺傳。
我曾目睹他們駕着他們父親留下的宇宙飛船離去,不知道他們又回到了地球,更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和地球人的生命配額有關。
本來心中已經充滿了疑問,這下子疑問更多了曰我正想發問,白素在我耳邊低聲道:“且由他説,不然更亂。”事實果然如此,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我有好幾次實在忍不住,問了一些問題,結果只有更費時間。
等到總管把經過情形敍述完畢,我們已進了巨宅,在一個佈置典雅書房裏,除了黃而、總管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四個人在。後來我們知道總管不算,連黃而在內,非人協會現任七個會員,全部在場,他們之中有的從十多萬裏之外趕來,就是因為知道我和白素會來──如此的歡儀式,可以説隆重之至,所以我也就不再把非人協會老是奚落我的事放在心上。
這七個會員,每個人身上都有匪夷所思的故事,但和這個故事無關,所以表過不提。
好不容易等到範總管把事情經過説完,我呆了好一會,因為絕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樣開始的!
原來文依來兄弟繼承了他們父親的遺志,完成了宇宙探險,回程時經過地球,兩兄弟想念母親,就降落在地球上。他們的母親,自從他們離去之後,一直住在非人協會的總部,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巨宅。
當兩兄弟來到的時候,他們的母親正好在死亡的邊緣,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文依來兄弟一副,立刻把他們的母親,搬進一間密室,幾小時之後,三人一起走出來,他們的母親看來健康絕無問題。
這個變化,把在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其時,黃而已經加入了非人協會,當時也在場。
文依來兄弟解釋發生了甚麼事,他們首先指出了地球人的生命配額限制,死亡是由於生命配額用完了的結果。在他們身上,有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可是這種生命配額對他們來説,已經完全沒有用處了。因為他們在父親方面得到的遺傳,是一種更進步的生命方式,所以他們把自己的地球人生命配額轉移到他們母親的身上,使得他們母親可以繼續活下去,活很久,久到足夠他們帶她作宇宙航行,母子三人,一起到兩兄弟父親的星球去。
生命配額的概念已經不容易被人接受,而生命配額的轉移,更是能夠徹底改變人類的生命方式,對人類來説,是天翻地覆的大變化,駭人聽聞之至!
黃而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娘已經年老,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絕難想像母親死亡的情景,所以立刻拉住了文依來兄弟,要他們把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留下來。
卻不料這個要求,令得文依來兄弟大是為難──他們只知道把自己的生命配額轉移出去,卻不知道如何可以在人與人之間,把生命配額轉來轉去。
黃而、範總管和其他會員,自然不肯就此算數,範總管首先提出來:“兩位也算是一半地球人,這次一去,再也沒有機會回來,請儘量為地球做點好事,把生命配額轉移方法研究出來。”就在總管敍述到這裏的時候,我悶哼了一聲,因為我不認為有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是一件好事。
可是接下來範總管所説的話,卻令我啞口無言,同時也到他曾經説我是“小人之心”多少有點道理。
當時文依來兄弟表示,一來他們並無把握,二來這種生命方式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對人類來説,不一定是好事。
範總管立刻説出了他的見解:“地球人之所以在浩瀚宇宙之中,只能算是低等生命,就是因為生命受到了生命配額的限制,太過短促之故。試想,要是歷史上傑出的科學家,每人可以多活幾百年,人類的科學文明,就不知道可以進步多少倍!地球人就有機會,成為宇宙中的高級生物了!”我就是在聽到他這樣説的時候,到慚愧的──他想到的是美好的一面,而我想到的則是醜陋的一面。這當然也就是他嘆的“大大的誤會”確然,生命配額的轉移,如果可以應用在他所説的這一方面,人類科學文明的面貌,絕對強過現在許多倍。隨便舉一個例子,如果達文西可以多活五十年,那麼人類的飛行史就有可能提前幾百年。
人類之中有許多出的,可以對人類文明作出巨大貢獻的人物,可是他們一樣受到生命配額的限制,這實在不能算是一種公平的現象!
我長長地了一口氣:“你説得有理,可是事實上,像蒼蠅趨向腐一樣,盯住了生命配額轉移的卻是豪富權貴,也只有他們才有金錢能力去購買生命配額。”範總管哈哈大笑:“這要看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掌握在甚麼人的手中!”我呆了一呆,白素道:“如果掌握在貴會手中,就不會把生命配額當商品一樣出售?”範總管豪氣干雲:“當然!出售生命配額,得到的無非是金錢,我們已經有太多錢,如果我們掌握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我們會把生命配額轉移到實實在在對人類科學文明有貢獻的人身上,以促進人類科學的進步。”我很是動,白素揮着手,聲音動:“不但是科學家,還有把人類的觀念提高到高級生物水準的思想家,也應該得到更多的生命配額,他們對人類進步的貢獻更大──要是人類的思想、觀念水平,一直停留在理所當然的強權統治,習慣屈服於做奴隸,那麼科學文明再發達,人始終是低等生物!”白素這一番話,贏得了所有人的掌聲,範總管當場宣佈:“我們鄭重邀請白素女士加入我們的生命配額轉移決策委員會!”他的宣佈,又引來了長時間的掌聲。白素搖頭:“那怎麼可以?我甚至不是貴會的會員!”範總管雙手揮動:“你既然已經是決策委員,那就是非人協會的當然會員!”所有人又大鼓其掌,而且人人顯然都故意不望向我,只有黃而這個天真無的人,偷偷向我做了一個鬼臉──意思當然是白素被邀請成為會員,而我卻沒有。
剛才範總管的話,已經令我對非人協會的反全部消除,轉為欽佩,所以這時候我只是代白素高興,絕無妒忌或是不快之意。不過我還是説了一句:“你們已經掌握了生命配額的轉移方法嗎?”一句話,令得熾熱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範總管搖頭:“還沒有。可是文依來兄弟已經告訴了我們一個原則──出讓者要絕對自願,接受者也要完全願意,只有在雙方的意志完全由他們自己腦部活動來決定,而絲毫不受外來力量的影響,才有可能。”我道:“一個原則,解決不了問題。”範總管向黃而指了一指:“通過他,向水求助,借水的力量,相信可以達到目的──水是一切生命之母,人類又是生命中的異數,所以對人類有利的事,水一定肯努力。
“他説得極有信心,而我也忽然想起,當我在腦部活動分明受了控制,半睡半醒之際,只覺得心境十分平靜,完全沒有恐懼之,我一直想不通是甚麼原因,現在總算明白了:那外來力量是水,水是生命之母,不會加害自己的孩子,我雖然受了控制,但是猶如在母親懷抱中的孩子一樣,當然不會有身處危境的覺。
我想知道水有甚麼方法可以達成生命配額的轉移,我向黃而望去,黃而搖頭:“別問我,現在還沒有頭緒,不過我相信一定會成功!”我攤了攤手:“我也相信,可是不知道會多久,你們難道準備無限期的留着那些應徵者?”黃而拍手笑道:“那些人早就送回去了!”範總管補充:“在絕對肯定了他們的確願意出讓生命配額之後,沒有必要再要他們在這裏,等我們的研究有了頭緒,應徵者可以隨傳隨到。”我沉默了一會,範總管又道:“本來我們認為出讓生命配額對於出讓者來説,是一件很悲慘的事──“他説到這裏,我想起在古堡中看到的那些應徵信,就苦笑道:“事實卻並非如此──賣命者好像都非常希望賣命成為事實!”範總管也很嘆:“由此可知,人對自己生命價值的衡量,有許多不同的角度。”我很有同──在不同環境中生活的人,對生命價值就有不同的觀,所謂“飽人不知餓人飢”又所謂“寒天飲雪水冷暖自知”有的人買命,有的人賣命,都是由於生活在不同的環境,所以行為也就不同。
這種現象,自古已然,也絕非任何力量所能改變,人與人之間的絕對平等,只不過是美麗的想像而已!
我了一口氣,問黃而:“那些人是怎麼送回去的?”黃而攤開手:“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他説了之後,忽然笑嘻嘻問:“你是不是也想這樣?”我再了一口氣:“那些人也全是‘水遁’來的?”黃而點了點頭,我緊盯着問:“説具體一些!”黃而一瞪眼:“這你還不懂?地面上有的是水,地面下也佈滿了水道,可以到達世界上任何地方。”我也有點不耐煩:“人在水中,如何呼?”黃而哈哈大笑:“水中有的是氧氣!”我怒道:“人怎能呼水中的氧氣?”黃而攤開了雙手:“我不知道,他有辦法就是,你來的時候,可有覺得呼困難?
“我只好苦笑──看來水有能力做到任何事,至少可以隨心所地控制人體的活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範總管揮着手,大聲道:“這件事,你追究到了這裏,可以告一段落了?黃而説,如果不讓你知道究竟,你會一直追纏下去,會給我們帶來許多麻煩。”我沒好氣:“現在就算我不再追究,你們的麻煩還是沒完沒了──全世界的豪富權貴,怎會放過你們!”範總管笑了起來,黃而也笑,連白素都笑,我瞪着他們,範總管道:“除非你去作廣泛的宣傳,不然在這裏發生的事,外界無法知曉。”我悶哼了一聲,意思是我正有此意。
範總管仍然在笑:“尊夫人已經是非人協會會員,要是非人協會有麻煩,等於閣下自己有麻煩!”我呆了一呆──這算不算白素被他們利用了呢?
應該不算,因為能夠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我就不夠資格。然而白素是會員,我就絕對不能再和非人協會作對,而且一定要配合他們的行動,這令人到彆扭,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候如果範總管説話不恰當,或許我會翻臉,可是他卻向我連連拱手:“拜託了,只要閣下肯高抬貴手,我們就可以在不受千擾的情形下,使這個偉大的理想,變成事實。”我無話可説,長嘆一聲:“我不會向所有人説,但是有幾個人,還是非説不可──倒是那些應徵者,難道也不會説?”黃而道:“這些人,水會處理。”我苦笑:“水為甚麼不處理我?”黃而豎起大拇指:“水告訴我,像你那樣,他不能完全控制腦部活動的人,一千萬人之中也沒有一個,你,和白素,都能夠在他的控制之下,仍然保持一部分自己的意志,真了不起!”這原來就是他説對我佩服的原因!
我大大地伸了一個懶,心中想到的是,急於購買生命配額的豪富權貴,在有了希望之後又失望,心頭不知道是甚麼滋味?
不過何必理會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