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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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我是誰?
“艾晴,你在幹什麼?”我頓一下,繼續折衣服,怎麼手還是抖個不停呢?
“弗沙提婆,我要走了。謝謝你冒險把我帶來。”咬住嘴角忍一忍,用自以為平靜的口氣説,“告訴羅什,他的選擇是對的。不過我不打算參加他的婚禮了…”
“艾晴,你這個傻丫頭!”他打斷我,眼裏着疼惜,“就知道你會犯傻,要不是有那麼多事情拖着我,應該早點跟你講的。”
“這些都是曉宣的衣服和首飾,幫我還給她。還有,一定要替我好好謝她,她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怎麼回事,已經告訴自己不許再哭,可説這些離別的話,眼淚還是不爭氣的出來。
“艾晴,你別急着收拾,先聽我把話説完,好麼?”他坐到牀上與我對視,將我仍在折衣服的手按住,用最認真的口吻説,“三天後嫁給大哥的龜茲公主,不是別人,就是你!”如同被雷擊中,猛地抬頭,仔細打量他的臉,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
“我已經跟王舅商量過了,他會認你做義女,封你為公主。”他再次肯定地點點頭。
“可是,你,你不是説要嫁的公主是阿素耶末帝麼?你讓我頂替她代嫁?”
“誰要你頂替她了?嫁的就是你,你就是龜茲公主阿竭耶末帝。”他臉上出狡猾的神,挑着長長的眉向我眨眼,“果然你們都沒注意到,王也以為我講的是我那位小表妹。大哥那麼聰明,也被我第一次蒙過去了。聽仔細了:我説的公主名字叫阿竭耶末帝,不是阿素耶末帝。”
“阿素耶末帝跟大哥年齡相差十六歲,他們倆從來只是很淡的表兄妹關係。阿素耶末帝早就有心上人了。還記得我的小兄弟,衞軍裏的輸達耶羅麼?”這個名字有點。回想一下,是護送我去它乾城的四人之一。當時他年齡最小,卻長得非常健碩魁梧,總是掛着靦腆的微笑。
見我點頭,他繼續説:“輸達耶羅跟阿素耶末帝從小認識,早就相互傾心。輸達耶羅也是個痴情種,一直不肯娶。可是王室公主向來都是和親的命。如果沒有這場戰爭,阿素耶末帝就該到獪胡嫁給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頭。那把你跟她對換後,我當天晚上就安排他們逃到于闐了。”
“這…你…”我腦子還是一片混亂,呆呆地看他。
他得意地笑:“我告訴王舅阿素耶末帝已經逃走,果真把他嚇得不輕。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他得趕緊認個義女當公主,起名字就叫阿竭耶末帝。”
“他不怕得罪呂光麼?”
“他不出公主,豈不得罪得更厲害?如今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形勢,有哪個龜茲女人敢嫁?而且是嫁給僧人,龜茲人都奉佛,在所有人看來,那可是要遭天譴的。所以他正在發愁怎麼向呂光差呢。我跟他説有個漢人女子願意嫁,他當然開心。”頓一下,探頭看我,“艾晴,雖然這樣太委屈你了,不過,你是願意嫁的吧?”
“我…”心砰砰地跳,快得讓我擔心對面的弗沙提婆也能聽到。臉一下子燒紅了,低頭輕聲説,“我願意。”
“我就知道…”他怔怔地看着我,微微嘆口氣,“就算這麼委屈,你也仍然願意…”不想討論是否委屈的話題,這些都不是目前的重點。我問:“可是,呂光認識我,如果他看出來是我,豈不會用我對付羅什?”
“婚禮上你會一直戴着蓋頭,只有新郎才可以揭。如果他硬要看,我會應付。至於婚禮後…”他沉一下,“我沒有想好,因為不知道呂光接下來會怎麼做。但是,呂光之所以要大哥娶,是希望向天下宣佈大哥破戒還俗,從此失去**師的身份。他不會在意大哥娶誰,他既然不再需要藉助大哥的號召力,應該也沒必要以你為要挾讓大哥為他所用了。”是啊,弗沙提婆説的對。呂光的目的是為了讓羅什失去神權,以為這樣羅什會不得已還俗,他絕對想不到羅什能夠為了理想隱忍十七年,終於在姚興那裏得到了支持。
“艾晴,你放心,就算拼出命,我也會保護你。”弗沙提婆抓起我的手放進他的大掌心,温暖地熨貼着我混亂的心,眼裏的誠摯觸動了我心底深處的弦。對他,我始終有絲愧疚。看他為我們做了這麼多,鼻子突然有些酸了。
“好了,你知道我最見不得你哭的。艾晴,我只希望你幸福。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了。”看一眼桌子上紋絲未動的食物,“怎麼樣,現在有胃口吃晚飯了吧?”我破泣為笑,拿起饢就啃。
《晉書》上只有“以龜茲王女”這六個字,並未記載這位龜茲王女的名字。而在慧皎作的《鳩摩羅什傳》中,曾提到有一位名叫阿竭耶末帝的龜茲公主邀請羅什宣講大乘經典,“聞法喜踴”所以後世之人將這兩段記載合起來,認為羅什之正是慧皎説的龜茲公主阿竭耶末帝。
當我知道白純的小女兒叫阿素耶末帝之時,我便想當然地以為她就是羅什娶的了,名字上的一字之差我也以為很正常,畢竟是翻譯成漢語,差誤比比皆是。而且,阿素耶末帝的確是被呂光選為羅什破戒的對象。可現在才知道,阿竭耶末帝這個名字是弗沙提婆情急之下胡謅出來的。
歷史沒有改變,滾滾巨輪無人可以阻擋。而我,一個21世紀的現代人,融進了歷史,成了微不足道的幾個字。可既然我的確存在,我便要好好走完我的路,陪着他,鼓勵他,成就他。
想起他,不由停下咀嚼:“羅什知道麼?”
“還不知道。我無法見到他。呂光將他關押起來了,看守的全是親信,連錢也買不通。”他嘆口氣,有些擔憂,“估計呂光是怕大哥在婚禮前自盡,所以看守得極為嚴密。”我搖搖頭,肯定地説:“他不會自盡的,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不言死字。”他看我一眼,扯嘴笑一笑:“既然你這麼説,那我就放心了。”他看着我吃東西,沉默了一會,幽幽地説,“艾晴,你不覺得這對你們,反而是件好事麼?”我抬頭,看進他鋭的淺灰眼珠。
“你有沒有想過,除非他還俗,可他除了愛你,心裏還有佛陀,還俗也非他所願。你呢,也太理智,要他去漢地傳播佛法不讓他還俗,這樣下去,無論你們愛得多深,也永遠沒有在一起的機會。呂光強他娶親雖然手段惡劣,卻無意中成全了你們倆,反倒是為你們解決了這兩難境地。”他深深嘆息,停下來看着我,眼神有些飄忽,半晌後才重新聚焦在我臉上,怔怔地説:“既然他一定要娶,娶你是最佳選擇。他總算可以給你一個名分了。”名分?我沒想過這個東西,也從來都不敢有片刻奢求。名分?是真的麼?婚禮過後,我便是他名正言順的…
“還有,我已經安排人去接公主,明天就會到了。”啊?一口湯差點嗆到,拼命咳嗽。
“瞧你急得。”他噗哧笑出聲,輕拍我的背,“我接的是你弟妹——曉宣。否則,婚禮上我怎麼把她變出來?”我們住在蘇巴什城的龜茲王離宮,與雀離大寺毗鄰。弗沙提婆的國師身份,住的是僅比王和呂光差一檔次的獨門院落,食宿條件在古代來説算得豪華。當天晚上,為了遮人耳目,我還是跟弗沙提婆一個房間,不過他睡外間,我和米兒睡裏間。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似乎一整夜,外面總傳來輾轉的聲音。
第二天我醒來時,弗沙提婆早就出去了。為防差錯,我不能出門,一整天待在屋裏心焦地等曉宣到來。中午時分弗沙提婆回來了,跟我一起吃中飯。他是婚禮的經辦人,有很多事要籌備。婚禮會按照呂光的意思在雀離大寺舉辦,場地便是主殿前的大塊廣場,而婚房則是羅什在寺裏的房間,一個小小的院落。
聽他講着,心裏其實很苦澀。在寺院裏舉辦婚禮,以禪房做婚房,觀禮的都是僧人,這樣的婚禮,還真是史上絕無僅有的。
“艾晴!”他將我的肩膀扳正,低頭細聲説,“別想那麼多…”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他放開我,臉上有些訕訕:“又忘了,漢人規矩,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有事,走了。”看他匆忙要離開,忙叫住他。猶豫一會,還是説出口:“你,要不要睡一會再出去?”他愣住,轉眼明瞭,兩手輕拍一拍臉頰,有點苦笑:“這麼明顯麼?”用手摸着鼻子,嗯嗯兩聲,“肯定是昨晚蚊子太多了,攪得我一夜睡不着。”我抬眼,對上他淺灰的瞳仁。
“今晚一定要叫曉宣給我趕蚊子。”他哈哈笑了起來,邊笑邊往外走,“好了,真的要走了,還得去幫你打聽他的消息呢。”傍晚時分弗沙提婆回來了,身後跟着一個戴面紗穿着華麗的龜茲女人。我正疑惑地看着,那個女人去掉面紗,原來是曉宣。弗沙提婆皺着眉頭告訴我還是沒辦法見到羅什,不過打聽到羅什有按時吃東西,絕大部分時間在打坐唸經。他要我和曉宣換裝,然後讓我蒙着臉,秘密地帶着我去見龜茲王和王妃。
我對着坐在上首的白震和他的王妃盈盈跪拜,王妃走到我面前將我攙起,仔細打量我。她已近中年,身子發福,面目倒是很慈祥。她取下手上的金鐲子,看到我右手上已經戴着瑪瑙臂珠,便套進我的左手,有點大,晃晃蕩蕩的。端詳一會兒,她嘆息着用吐火羅語説:“孩子,本該男方先説媒再定親的,現在,也只能一切從簡了。不過,女方的彩禮,王和我都不會委屈你的。”
“多謝大王和王妃。艾晴一介平民,不敢受如此重禮。”
“你既已拜本王和王妃為義父義母,怎會再是平民呢?”白震也走下來,將佩着的一塊小巧緻的獅子玉佩取下給王妃,由王妃系在我上。
“你是龜茲公主,記住,你的名字叫阿竭耶末帝,不再是那個漢人名。”白震説這話時,語氣中仍有不滿,瞪了弗沙提婆一眼。他回了一個蠻不在乎的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一下子將我帶回十一年前,他也是這樣肆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