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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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後,我才理解了爸爸。家庭,也像國家,羅貫中在《三國演義》的開篇就寫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家庭也如此,成員增多了,生活習慣、習俗、觀念、利益目標的不同,就會產生摩擦和衝突,時間一長,沒有舌頭不碰牙的,打得像仇人一樣的兄弟姐妹,也有。還是少往一塊湊為好,湊着湊着,就可能搞臭了。親戚還是遠來香…這是一個比我年長十幾歲的大姐告訴我的。經驗是對生活的總結和提煉,你不可輕視。
當時,我對此並未明瞭。
這個家是爸爸的,是媽媽的,是伊江的,卻不是我的,連一塊門板也不屬於我…我這樣説,倒似我在虎視眈眈地與弟弟爭奪家產,您可別這麼想我,我不是那號人。我的家發生了大事,用鄰居們的話説是“天塌下來了”!我這裏的“天”都塌下來了,我上孃家那片天空下呆一呆不行嗎?外面的人想攆我,家裏的人也想攆我,爸爸就這麼急着往外趕我?
我怨恨爸爸,以為爸爸不愛我了,以為爸爸要拋棄我。我去了媽媽那裏,把爸爸的原話複述了一遍,還添油加醋地掉了幾滴眼淚。
這下把媽媽的火給煽起來了“你別聽他的!只要我活着,有我住的,就有你們娘倆住的!我看誰敢攆!”我就像那煮夾生的大米飯,爸爸想管着我,媽媽卻慣着我,來去,就把我給整夾生了。有媽媽這個後台給我壓陣,我把爸爸的話全當成了耳旁風,在孃家這個大後方住了下來。
實際呢,爸爸媽媽都是愛我的,只不過他們的方式有所差異而已。媽媽是我情上的靠山;爸爸是更加理地愛我,為了避免將來出現不和睦的事,減少事端,爸爸才向我説的,這叫“兩權相害取其輕”生活總算安定下來了,但我周圍的環境卻與先前不大一樣了。
我從幼兒園接了淘氣兒。成*人的悲哀還沒有波及到他的內心,他的那張陽光般的臉也薰染着我,照耀着我。
淘氣兒説:“媽媽,我們比賽,看誰走得快!”
“好吧。”淘氣兒當然比不過我,他一走不過我,就要攔住我,並抱着我的大腿説:“媽媽,不許你走得快!”一個遊戲,孩子也要當真耍的。
“好好好,媽媽追你,看能不能追上我的兒子!”淘氣兒先跑到我的前面,每走幾步,都要回頭看我,那神態,彷彿是個凱旋的將軍。
我緊跺着腳説:“媽媽可要追上你了!”淘氣兒“咯咯”地笑着,又跑了幾步,再回頭,站那兒等我。
鄰居趙嬸趕上了我們,並説了話:“這娘倆兒,樂啥呢?”趙嬸的言辭並不真誠,背後的凌厲使我的笑聲嘎然而止。我的腦中立時閃出了一串話:她的丈夫剛死,她和她的孩子就高興成這樣,她是不是早就盼着她的丈夫死呀?她是不是有外心呀?她是不是…
不不,我不想讓人這麼説我!我不該笑,畢竟我的丈夫才走,我不該在這個時候笑!我該繃緊了臉,用一雙憂鬱的眼睛看着近處,望着遠方,並把這種憂鬱保持得時間越長越好,越長越能減少我因笑而引起的負面影響。只有憂鬱,才符合大眾對我的要求。
我從別人的眼中看到了我該塑造的另一個我。
天秀是宣傳部的幹事,她做事很講效率,她常把工作安排寫在紙上,一排一排地粘起來,像門簾,不很美觀,但是節省了抄寫時間。
皮哥看了天秀抄寫的“門簾”哈哈地笑着説:“天秀,你行啊!你這是八十歲的寡婦…老手(守)了!”天秀説:“你會不會説話呀?”她向我這兒看了一眼。
皮哥説:“你還不承認?你説你是不是老手?你就是八十歲的寡婦…老手(守)…”其他人既想笑,又怕我有想法,有的暗示着皮哥,讓他別説了。
皮哥更來勁了“還不讓我説?”他反過身來問我:“伊依,你説説,她是不是八十歲的寡婦…老手(守)?啊?你説説她是不是?是不是八十歲的寡婦啊?你説呀…”我不知道該説“是”還是“不是”我像一個木頭立在了那裏,一股熱往上湧,往上湧,我的臉快燒着了,我快變成了焦碳,變成了灰燼…
寡婦…
這個屋子裏面只有我是寡婦!
皮哥雖然説的是天秀,但他們想到的卻全是我!只有皮哥還在那裝傻。
我是個寡婦了!
“寡婦”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詞彙會和我粘上邊,皮哥強調了它,它是有所指的。我被劃入了另一類人的行列中,這類人有一個特定的名詞。不管我願不願意,事實就在那擺着呢。難道還有比這更好聽的來概念我們這一類人嗎?
是的,我是個寡婦!
在填寫個人簡歷的表格中,婚姻狀況一欄,我不知該如何添,我是添結婚了,還是添沒結婚?添結婚了,丈夫死了;添沒結婚,還有個孩子。索我就不添。後來,又遇到一個表,在同樣的欄目中,列的更為詳細,我找到了一個:喪偶,以後,我就用這個詞彙來填寫我的婚姻狀況了。
我們家沒有電話,單位領導若是有工作之外的安排,就要通過汪叔叔家。汪叔叔和我在一個單位,他家有電話,他家和我家只隔了一個住户,汪叔叔很少到我家來,有什麼事,都是由汪嬸來轉達的。
“伊依…”汪嬸沒進屋説,而是扒着杖子在外面喊“伊依…”因天氣冷了,窗户已用塑料布封上,我也只好在裏面向汪嬸喊“哎…我聽見了!汪嬸,什麼事?你説吧!”
“你們顧主席讓你陪他去跳舞…”汪嬸的話使我耳熱。
第一,顧主席是我們單位的一把手,我的丈夫走了,我就去和領導跳舞,別人該咋説我?第二,我本身對跳舞也沒興致。跳舞和唱歌這兩門,我天生就笨得出奇。每遇到這樣的場合,我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第三,顧主席怎麼讓我陪他去跳舞?而且汪嬸還三番五次地重複這句話,她好像話裏有話。如果顧主席真想讓我陪他跳舞,他也不應該讓嘴很碎的汪叔叔和汪嬸來傳這話呀!第四,汪嬸可以上我家來跟我説這事,但她沒有,而是在後院喊。我家後院就是一條大道,車輛和行人常有路過,汪嬸這一喊,即使是沒人,也能招來人,誰不想聽聽別人家的樂子呀!如果換了別人,恐怕不會有啥事;換在了我身上,本身就是一條現成的花邊新聞。
“顧主席讓你陪他跳舞…”汪嬸扯着脖子喊,惟恐天下人不知。
我可不想讓別人説出我的閒話來,我也向她喊:“我不去了…我不會跳舞…”
“不行…顧主席説了,非得你去…”
“你和他説吧,我真的不去…”
“顧主席讓你一定去陪他!他讓我們來勸你,你不去,我們也不好辦哪…”可別喊了,再喊下去,全鎮上的人都知道了。為了減少不良影響,我只好説:“好吧,我去…”汪嬸完成了任務,也不忘了向圍上來的人補上一句:“顧主席讓伊依陪他去跳舞!這不打電話來了嘛,讓我們給捎的信…”
“是嗎?她還陪顧主席跳呢?”
“是啊!非得讓她去!”
…
這幫碎嘴子!
我家該安一部電話了。
穿戴完畢,我按照汪嬸給出的時間,去了文化宮。
已來了不少的人,天秀向我説明了讓我來的原因,她説:“顧主席怕你一個人在家該想不開了,讓你多參加參加外面的活動。他沒法跟你説,讓我們多勸勸你。我給汪嬸打的電話。”這話傳話,傳到了汪嬸,就傳成那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