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媒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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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來早,才過了元夕,紹興府便是暖風拂面芳草萋萋了。
因是佳節已過的緣故,在家中歇了一冬的人們紛紛出門,一年之計在於,紹興府雖是行在附近,討生活卻也是不易,若不趕早,便只有被村子裏的頑童指着罵懶漢的份了。
歐老慢地給爐子升起火,抬天看了看天,晃了晃腦袋。
“老大老二,若是再不起牀,老子就用榔頭去砸你們的股蛋子!”在自己家中,他全然沒有在鬱樟山莊那般小心謹慎,特別是在這鐵爐之前,他更是説一不二。聽得他的吼聲,他家的長子次子,馬上從屋子裏奔了出來。
兩人都是小夥兒,正是渴睡的年紀,被他喊起來,都有些睡眼惺忪。老大是個極老實的,自小便被歐老管得服服帖帖,故此一邊着眼睛一邊匆匆跑來,老二則不然,要滑頭一些,他東張西望漫不經心地晃着,嘴裏還嘟囔道:“旁人這時辰裏,還摟着媳婦賴在牀頭,老爹你偏生勤快,咱們今年寬裕了許多,何必如此勞?”
“摟着媳婦?”歐老聽到這句話倒沒生氣,象是雕過一般的臉上倒擠起了一團花:“老二,你可是想媳婦了?”歐家老二臉騰的紅了,但卻沒有否認,梗着脖子道:“想便是想了,去年咱們家趕上好光景,多少積下些銅錢,也該給屋裏頭尋個女人了!”
“便是尋個女人,也應是你哥先,你嘛,等着下半年吧!”歐老笑罵了聲,兒子想媳婦了,這是好事,他歐老辛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傳宗結代麼,不過現在,他心裏又多了點盼點,那就是能光宗耀祖。
老大老二是不成的了,這一輩子也就和他一般,在兩畝薄田裏刨吃食,閒下來再幫鄉鄰打打鐵器。歐老心中算計好了,今年再發一年狠,給老大老二都説上媳婦,明年再看看能否為他們置上兩畝旱地。全部希望都在老三身上,他在趙家義學裏倒也爭氣,幾乎次次月考都能得到大郎讚許。
“老爹又在想老三了。”老二撇了下嘴,心中多少對自己的兄弟有些嫉妒:“老三算是有福的,在趙家能寫能算不説,一還有三餐…咱每從早到晚的,一年有幾天能吃到三餐的?”
“閉嘴幹活,幹完活之後,跟俺去山莊去。”歐老橫了他一眼:“咱們雖不是山莊下人,卻指着山莊的活計吃飯,趕早去給孺人和小少君問安,順便也瞧瞧老三。”讓歐老唯一有些介懷的是,即便是年節,山莊也不肯放假,要歐八馬與其餘孩童一起過。只是每隔三五子,歐老父子才能去山莊尋空與小三説上幾句話。他雖然覺得這有些不近人情,但想到自家兒子回到家中無論吃穿都比不上在山莊裏,這思念之心便會淡上些。
案子三人做起活來都是悶不做聲的子,不過一個時辰,手中的活計便做完了。歐老收拾收拾,換了身衣服,正準備出門時,卻被人喚住:“歐老,歐鐵匠,恭喜你老了。”這聲音雖不是極,卻也依稀聽過,歐老向那人望去,卻看到一個塗脂抹粉的半老婆子。這老婆子四十餘歲年近半百,束着半黑半白的頭髮,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隔着老遠,便嗅到香風亂竄。被這香氣一燻,歐老父子三人齊齊地打了個噴嚏,都停住了腳步。
這老婆子臉上掛笑,一雙眼睛左盼右顧,倒似想偷雞的黃大仙一般。歐老思忖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老婆子是誰:“原是賣花的段十七娘,十七娘向來少會,怎有閒功夫來俺這窮鐵匠處?”歐老不是個牙尖舌利的人,之所以會言語中帶刺,因為他曾與這位段十七娘打過道,卻得灰頭土臉。三年之前,他長子十八歲時,便曾託這位段十七娘做媒,想為老大討房媳婦。結果段十七娘收了他的謝禮,卻未辦成事,當他找上門去時,反倒被段十七娘數落了一番。
歐老不是個心眼小的人,但當時段十七娘那話説得刻毒,讓他這鐵打的漢子也躲在屋裏哭了一宿,故此至今還記得。
“喲,瞧瞧咱老如今説話這氣派,發達了果然就是不同,想當初你可是見了奴家就喊段媽媽的。”段十七娘麪皮比她臉上敷的粉還要厚上一倍,歐老話語裏的刺,本就沒傷着她,她扭着水桶,媚眼兒亂瞟:“老啊,奴家今,可是為向你道賀來的。”
“俺有何可賀?”歐老擰着眉道。
“有姑娘家瞧中了你家大郎,託我傳一聲話,意與你家結親,你説當賀不當賀?”段十七娘一邊説一邊向歐家老大拋了個媚眼,歐家老大一哆嗦,臉剎那間便紅了起來。
“俺家一窮鐵匠,如何會有人瞧得上。”歐老搖了搖頭,甕聲甕氣地道:“十七娘何必一大早來打趣俺家。”
“你個老兒,倒在老孃面前裝窮,你家過年可是稱了二十餘斤,這左鄰左舍的,哪家有你富實?”段十七娘“嫵媚”一笑,不但沒有倒歐鐵匠,卻是驚出歐家父子無數頭皮屑。
“此言怎講?”歐老沉默了會兒道。
“奴家特來報喜,你老兒也不賞杯淡酒與我喝喝?”段十七娘眼睛早瞄着歐家大兒手中夾着的獸皮:“這倒寒極是傷人的,奴家老寒腿也犯了,正需這樣一塊皮裹裹,歐家大郎,將這皮給俺…這是狐狸皮吧?”這狐狸皮卻是歐鐵匠自鄰近一獵户處換來的,準備獻與鬱樟山莊。他雖不算是山莊莊客,去年卻多虧了山莊,故此在禮儀上不敢怠慢。見那段十七娘伸手便要奪狐狸皮,歐老哼了聲,他家大兒子馬上退了幾步,閃開段十七娘那肥肥胖胖的如個癩蛤蟆的手。
“俺家小子,卻不敢煩勞十七娘大駕。”歐老淡淡地説道:“今俺們有事,還得趕時間,十七娘好意,只能心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