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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總因明君譜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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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崔與之邸出來,葛洪絲毫未曾覺得輕鬆,相反,他心情更為沉重。轎伕見着他那模樣,都不敢大聲説話,只是細聲細氣地問道:“相公,是回府還是去別處?”求馬車比起大宋馬車要舒適,特別是專為達官貴人、富豪之家定做的,不僅用的是上等材料,而且各種防震設計顯得極其體貼,甚至連車內座位,也都是儘可能符合人身體狀況,讓人覺得舒適。加上水線生產、統一的零件規格和在這個時代最出彩管理,求馬車這兩年來已經完全打敗了本地馬車,便是轎伕這個行當,也受到強烈衝擊。如今臨安城的官吏之家,都開始留車伕而辭轎伕,只有少數最頑固的還堅持認為馬車不如轎子舒適又不如騎馬快捷,堅決不肯更換,葛洪便是其中之一。在求帶來的巨大變化之中,他似乎覺得只有堅持這一點,才讓保持他的本心,而不至於失於便捷與享受之中。

他上了轎子,低低地吩咐了一聲:“回府。”轎伕才走了幾步,葛洪又改變了主意:“罷了,去國子監。”柄子監在大宋,絕不是一個擺飾,雖然論權勢它遠不如內閣宰輔尚那般顯赫,但自高宗南渡以來,歷任宰相幾乎都有在國子監任職的經歷。此地原本是大儒名宿們的踞點,也是清公議的大本營,便是韓、史這樣的權相把持國柄的時候,國子監裏依然有學子發出震聾發饋的怒吼之聲。

轎子在國子監前停了下來,因為葛洪是臨時起意趕來,故此並無人知曉,他出了轎之後,親隨便要上前去通告,被葛洪攔住。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拜訪崔與之時,他穿的不是官袍,而只是一件常服。他揹着手。慢悠悠地走了進去。也不曾有人阻攔於他。

與當初他在國子監任職時不同,天子親政一年以來,對國子監非常重視。不僅户部撥了款項,天子自己也從內庫中拿了數十萬貫。為國子監建了一座號稱大宋之最的圖館。臨安府進行拓建時,天子又暗中相助大量錢鈔,將國子監由原先比較偏狹的小建築,擴大成佔地三百餘畝的大建築羣。雖然大門還如同過去一般,但進去之後。葛洪也不住了口氣。

與他同時氣的還有方知行。

“不過是一年未曾進國子監了,沒想到變化竟然如此之大!”在方知行去商務館之前,他也曾是儒生中地一員,既然身在臨安,這國子監自是沒少來過。只是被父親迫進了商務館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來過。近來聽得説自己相識地陳安平、李石、石良三位太學生又闖了禍,鬧得臨安府再度沸沸揚揚,若不是天子的革新大討論,只怕這件事要成為這幾週報紙上的頭條了。

聽得在身邊地年輕人慨,葛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國子監學生?”

“不是。”方知行臉微微一紅,向葛洪施了一禮:“長者請了。”

“孺子,若是有暇,陪我這老朽四處看看如何?”這個年輕人還算知禮。而且談吐頗知進退。這讓葛洪生出幾分好。想着自己一個人也是無聊,便向他發出了邀請。

“能與長者同行。實為晚輩榮幸。”方知行沒有自稱學生,他自己也不把自己當生看待了,雖説校並不是什麼體力活兒,嚴格説起來官府之中也有專門的校郎之職…魏了翁在極受史彌遠忌憚地時候,便曾經被趕去幹這個活。但他自家覺得,既是為商賈做活,就象是那帳房先生一般,雖然讀識字,卻不能再當是儒士。

為了美化太學,這年餘來種了不少樹,既有幼苗,也有自外地買來的成樹。求人對此極為在行,他們將長成了的大樹連挖出,再用滑輪、槓桿吊起,將主連土一起留下用布包住,再將樹葉裁減捆好,用大車拖進太學。經過半年時光,這些樹都已經長了起來,二人所行之處,都是滿目蒼翠,令人心情極是舒

“這便是國子監藏樓。”來到新建起的、用玻璃窗和瓷磚裝飾的三層樓前,葛洪微微驚歎,他有很長時間沒有到國子監來,上回來時,這藏樓還只是建到二層。這座由求運來地鋼筋和混凝土、磚頭、花崗岩一起建成的廣廈,恐怕是國子監裏最大的建築了,綿延伸展,象是一堵城牆。在大門之上,樹着塊大理石的石碑,上面有“皇家圖館”五個字,卻是魏了翁的手。

“魏華父這五個字寫得極佳。”葛洪點點頭讚許地説道。

“晚輩聽説,這圖館中藏之豐,便是大內也比不上。天子令人專門整理大內圖館中地藏,所有孤本殘卷,盡數抄好,以內庫之錢將之付印,這實在是功於當代利於千秋之壯舉。”方知行對魏了翁的字並不興趣,他更興趣的是這圖館中的藏:“晚輩如今在商務印陛謀得生計,經手校對的冊便不下五十卷,商務印陛象晚輩這般的校對有二十人,算上來這一年也校過了千卷。”聽他言語中頗有自豪之意,葛洪讚許地點了點頭,但旋即一愣。

天子不喜理學,這是興世皆知的事情,天子瞧不大起朱晦庵,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天子在印之時,卻並未對理學著作有所歧視。雖然在《週刊》這樣的報紙中,天子地傾向表現得明顯,但在出版地著作中,天子卻一視同仁。

這究竟是天子氣量似海,容納百川,還是因為天子將與理學家的分歧嚴格控制在學術爭端之中?

“晚輩在商務印局,如今每印機不停,便是要將古往今來地各類著作都印上一遍,天子曾對我們印局的東家説過,此事不急在一朝一夕,只要持之以恆,終有一,我大宋聖賢之道。將與這些一道傳諸後世。不至於因兵火災害而有所滅絕。”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柄朝理學大家張載這句話突然出現在葛洪腦中,葛洪了口冷氣,天子研格物。效求新學引天地之力而為己用,算得上是為天地立心了。天子重民生。厭清談,喜實務,算得上為生民立命了。天子以內庫之錢,辦初等學堂,印百家之。建鴻博之館,算得上是為往聖繼絕學了。天子外卻胡虜內撫黎庶,革新變法,是不是為萬世開太平?

梆洪猶豫了好一會兒,直到方知行催促他道:“長者。長者!”

“呵呵,老朽一時失態了。”將這個問題暫拋開,葛洪微微一笑,對着方知行道:“孺子,可想進這皇家圖館一看?”

“不必了,今後再來專心讀吧。”方知行看了看圖館大門一眼,斷然地搖了搖頭。

梆洪捋須微微一笑,若不是與這年輕人一起,他倒是有心進去看看。

自圖館向右。一片園林假山中。一座小亭的飛檐了出來。順着彎彎曲曲的小徑,葛洪與方知行前行。近了才發覺,這不是一座小亭,而是一連串蜿蜒曲折的長亭,亭畔泉清婉,亭外樹影婆娑,極盡曲徑通幽之能事。還隔着老遠,便聽得有人在誦詩文,葛洪停下腳步,捻鬚聽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這般地方,清靜自在,才是讀之所。

穿過這長亭之後,二人又折向東北方向,便見着一小塊校場。這是天子力排眾議,要求在國子監中專門闢出的場地。葛洪當時還表示過反對,覺得國子監為儒家大道之所在,不必專門闢地為校場,卻被天子一句話堵了回來:“孔子六藝,無校場何以御?”此時校場上正有些學子在玩羽鞠,不少人衣衫便是那種求式的制服。葛洪看得直搖頭,覺得這實在失了大宋士子的體面,正這時,卻看到一個穿着儒服地士子不小心踩着自己衣衫下襬,摔了一個大跟頭,他臉馬上紅了起來。

“長者,這前面應該就是國子監諸教授講學之所在了,那邊是食堂。”方知行指着校場再過去地兩排房屋道。

梆洪點點頭,突然間有些興致缺缺,這國子監原本是清之居,如今卻處處打上了天子的印記。無怪乎自上回武庫縱火案之後,凡是天子有所決策,這國子監裏便是贊聲一片,幾乎再聽不到反對與批評者。便是喬行簡這般人物,如今也緘口不語,其餘教授有出言反對天子之政者,幾乎每堂課都會陷入與太學諸生的詰辯之中。

不知不覺中,士林已經被天子分化,至少在這臨安…保守派幾乎集體失聲了。只是在楚州,真德秀地羽翼之下,他們還拼命搖旗吶喊。

想到真德秀,葛洪搖了搖頭,無須三年,其實現在真德秀便可以認輸了。

他身為參知政事,知道的事情比起一般百姓要多,而且專門關注有關淮北與淮南地奏報。真德秀在楚州做得很不錯,楚州百廢俱興,已經開始展生機來。但是他改變的也僅僅是楚州罷了,就整個淮南兩路來説,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淮北則不然,除了徐州之外,其餘縣治之所,也都發展得極迅速。求回遷的移民,過慣了城市中羣居生活,雖然在鄉下闢有大量莊園,卻只是留佃農在斯,自己或聚居於縣城,或合住於大鎮,連帶着這些縣治、大鎮也繁華起來。

這還是在淮北經過了一場大戰一場天災的情形之下後的結果。

“莫非…天子之道才是真正地儒學正道?”與魏了翁內心深處一般,葛洪在心中如此想。

“長者,晚輩要去會幾個朋友,不知長者是否還有吩咐。”他沉之間,方知行向他問道,他擺了擺手:“孺子自便,老朽也要去見一個老友…”與方知行分手之後,葛洪收拾起心思,尋了個太學生問過後,來到一排院落前。這排院落是專為在國子監任教的教授們準備的,喬行簡便在其中之一,來得院子前,葛洪揚聲叫了一句,片刻之後,那個“柳先生”出來開門。

“柳獻章,你回來了?”葛洪見着他時,雙眉微微一擰,低聲問道。

“葛相公還認得學生。”柳獻章恭恭敬敬行禮:“柳甫見過葛相公。”

“你如何回京了!”葛洪向身後看了看:“喬壽明呢?”

“恩師在屋裏,學生正要告辭,恰好葛相公來了。”柳甫微微一笑:“除去葛相公等寥寥數人,旁人都不知晚生是恩師弟子,晚生這兩年來少至行在,料想應是無妨。”梆洪點了點頭,又看了柳甫一眼:“小心謹慎些,還有…那種事情,你還是死了心罷。”

“葛相公放心,學生不復當初那般魯莽了。”柳甫又行了一禮,然後讓開路,葛洪進去之後,他臉上的笑容馬上收斂住,向身後看了一眼。

“葛洪竟然説出那種話來…”他心中暗想,快步出了門。

梆洪還未進屋,喬行簡聞聲而出,見是葛洪,笑着施禮道:“下官見過葛相公。”

“壽明賢弟。”梆洪並不敢當他的禮,雖然二人官位相差較大,但論及私誼來,他們是同門師兄弟,當初都是學從呂祖謙。呂祖謙也是理學一脈,但是在學術上與陳亮、葉適等更為相近,也都是極重功利地。喬行簡與葛洪在學術上無甚成就,但喬行簡卻收了個極了不得的弟子,便是方才出門的柳甫柳獻章,他將呂祖謙功利之説中功利的一面發揮到極制,幾乎便成了權謀之術。

二人落座之後,葛洪見喬行簡神情模樣,嘆了口氣道:“前些時那些豪商擾亂市價,可是柳獻章居中運籌?”喬行簡面不變,只是笑道:“容父兄何出此言,柳獻章自知有不赦之罪,遠遁鄉里,只是念及愚弟年事已高,故此冒險回臨安探望,哪裏與那些豪商有什麼勾連!”

“柳獻章卻不是肯終老田園之人。”葛洪深深看着喬行簡:“壽明,當初之事各為其主,如今天子氣度宏闊,古之君王所不及。齊桓公可容管仲,當今天子豈不能容柳獻章?不如賢弟與柳獻章上請罪,愚兄再從中攘助,必使天子不會怪罪。”

“當初之事,所知者甚少,容父兄不説,我不説,柳獻章不説,哪裏還有別人會説?”喬行簡搖了搖頭,不願再糾纏此事:“容父兄,無事不登三寶殿,此次我兄來國子監,想來是有所指教了?”

“只是心中略有所,故此來尋賢弟議議,葛洪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喬行簡方才那句話,其實已經帶了威脅之意,當初指使華嶽刺殺還是沂王嗣子的趙與莒之事,他是知情的,甚至是主謀之一,雖然當初主要是針對史彌遠,但畢竟還是威脅到天子命,若是真追究起來,柳甫與喬行簡不得身,他葛洪也難免被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