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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此去應是千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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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碼頭處人山人海,居住在淡水的數萬人,彷彿都擠到了碼頭來,將原本很寬敞的碼頭廣場圍得個水不通。

李鋭氣吁吁地自人叢中擠了過來,焦急地在人羣中尋找自己的目標,他一路上至少踩了五六個人的腳,每次都少不得説“對不起。”被踩之人看到他一身學堂少年服飾,大多隻是笑罵一聲,不與他追究。

他終於擠到了人羣最裏面,一大堆的送別親友的人當中,於竹算是比較顯眼的,因為他身邊沒有親友,只有他一個人。他滿臉不在乎地吹着口哨,用半是戲謔半是輕蔑的目光掃視着送行的人。

“老竹!”李鋭大喊了一聲。

人聲嘈雜,於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李鋭有些焦急,他又向前擠了幾步,離李鋭只有十餘步了,他再次大喊:“老竹!”於竹這才聽得他的聲音,他偏過臉來,發現是他時,眼眶突然一紅,但於竹還是忍住了,他高傲地昂起下巴:“你為何來了?”

“來送你!”自從當年於竹因為想算計李鋭而被李鄴懲治之後,二人便沒有再説過話,包括於竹因為年滿十七選擇自學堂中出去,李鋭也不曾與他談過半句。可今,李鋭心中卻突突直跳,這數年來為了少年的臉面而凍結的心,剎那間都融化了。

“俺不要送!”於竹再次昂起下巴。

“説什麼渾話,你是俺好友,俺不送你送誰?”李鋭也眼睛紅紅的。他撲上去一把抓住於竹的胳膊:“老竹,你為何偷偷報了名,這一去…這一去…”

“俺清楚,最快也得兩年才能回來。”於竹滿不在乎地道:“若是途中遇險,能不能活着回來尚且不知。”

“那你還報名呢!”李鋭急了:“俺還説過兩年學成之後,便與你一起去大金,幫俺叔父打拼,你為何就自個兒跑出海了?”

“俺無親無故地,沒有牽掛,再適合不過。”於竹冷笑道:“倒是你。還做着去幫你叔父的清秋大夢啊。在初等學堂的子,全都學到豬狗身上去了!”李鋭一怔,還不等他回過神來,那邊就聽得一聲低喝:“於竹!”於竹几乎象條件反一般站得筆直。雙手下垂,放在兩腿褲縫之側。昂首目光平視:“到!”李鄴大步走了過來。見着李鋭,他理也不理,而是徑直到了於竹面前。

兩人相對平視,於竹眼睛瞪得老大,可是眼眶不知不覺便濕潤了,緊接着豆大的淚珠噼噼啪啪地往下掉。李鄴罵了一聲,然後給了他一掌:“別丟老子的臉,在船上好好做。回來之後。老子給你找房媳婦管着你,看你是否還敢揹着老子胡亂報名!”

“隊長!”聽得他這老氣橫秋的話語。於竹叫了聲,再也忍不住,抱着李鄴的胳膊開始哭起來。

“別掉馬淚了,旁人都笑話你!”李鄴自己眼眶也有些紅,他忽然想起當初趙與莒送自己等人來求時的神情,他雖説滿臉冷漠,可自己還是覺到了他的異樣。

於竹是第一批真正由他帶出的護衞隊員,雖説在護衞隊裏跟着他不過一年多地時光,但加上在淡水初等學堂,在他手下足足呆了有四年,從當初那個頑皮得令人生厭地小子,到如今這小夥兒,自己耗費了多少心血。原本想大用的,沒料想這傢伙竟然會偷偷報了名…

於竹即將踏上的,將是一段極為艱險和漫長的歷程。

“休哭了,你小子不覺得難看,我還覺得難看…別拿我袖子擦眼淚鼻涕!信不信老子把你踹入海里去!”李鄴大罵了兩聲,將心頭地惶然拋開之後,他撫正了於竹,然後用力點了點頭:“這上船的名單是老子批地,看到你地時候,老子還嚇得一大跳!”在自家帶起的這批護衞隊員面前,李鄴向來是口齒不的,雖説他“老子”長“老子”短的,偏這些護衞隊員還吃他這一套,只覺得李隊長與自己親近不避諱,相反,倒是副隊長李雲睿,莫看是個笑嘻嘻的,卻總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打着什麼壞主意。

“起初時老子很生氣,揹着老子竟然敢如此!不過想想,你小子是有種的,連此事都敢報名,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李鄴再次拍了拍於竹的肩膀:“在船上好好做,莫要丟了咱們護衞隊地面子!”

“是!”於竹撫着眼淚大聲道。

“我還要去送送風清他們,你便在此與李鋭説話吧。”李鄴了於竹地短髮一把,護衞隊員都不曾梳髮髻,剃着和尚般的光頭,這是求地規矩,起初時還有人以死相爭,但義學少年帶了頭,又狠狠懲治了幾個頑固不化的,花了足足一年功夫才讓他們習慣過來。故此於竹也理了光頭,只不過現在長出發茬來了。

望着李鄴大步走向遠處的秋,於竹再次眼紅起來,因為在李鄴轉身那一剎那,他發現有什麼東西自他的眼中落了下來。

這一去…極有可能便是生死永隔了。

“漢藩,你也來送我?”望着走過來的李鄴,秋首先打了招呼。

“你要遠行,我如何能不來送你?”李鄴苦笑道:“風清,你這一走,我們護衞隊壓力可就大了。”

“此話怎講?”秋有些好奇。

“對那些土人,一個秋風清可抵上一千個護衞隊員,在宜蘭,那些土人哪個不對你俯首貼耳的,便是那些泰雅人,都受過你的醫葯。敬你若天神。”李鄴説到此處忍不住罵了一聲:“早知曉你這般風光,當初我便也該學醫!”

“哈哈,你地子學不來醫。”秋哈哈笑了起來,心中也有些自負,去年那場席捲土人的大瘟疫,全靠着他在土人諸部中奔走,這才安定下來,饒是如此,宜蘭的各部土人仍死去了十分之一。不過經過他這番奔走,這些土人不但對移民的敵視大為改觀。還慢慢接受秋的勸告。派出族中子弟進入宜蘭諸城,學習漢人語言文字與醫術。便是山區之中的泰雅人,也與移民有了接觸,而不是起初那種見面便要廝殺。

二人談了片刻。便見胡幽出現在船頭,他一手擒着個大草帽。另一手則拿着個單筒千里鏡。大聲向這邊喊道:“上船上船了!”緊接着,碼頭廣場中間的鐘樓之上,一口銅鐘被撞響。這聲音響起之時,眾人都安靜了片刻,然後,喧鬧聲再度響起。其中也夾雜着送行者的哭泣聲,更這哭泣聲很快便被爆竹聲所掩蓋。

大宋嘉定十四年,西曆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一年。求島淡水港。四艘八千斛(四百噸)的大海船在鐘聲隨伴和數萬人注目之下出海。其中包括“張騫”、“班超”、“甘英”三艘探險船和補給船“法顯”(注1),四艘船上共載水手、護衞隊八百人。配有羅盤、六分儀、升降舵、千里鏡等航海用具,搭載了十八具牀弩和若干火炮。艦隊的都督為前大宋沿海制置使水軍引戰教頭林夕,他同時兼“張騫”號船長。副都督為秋,他同時兼任整個艦隊地醫正。

“班超”號地船長是原沿海制置使水軍旗頭鄧震,他與林夕同時自沿海制置使解除軍籍,這些年來一直為林夕副手。

“甘英”號船長為胡幽,年僅十九歲便成為這艘八千斛大船的船長,同時也是整個艦隊的先導,不僅因為他這數年間幾乎一直呆在海上,磨礪出一身航海本領,更是因為他曾在趙與莒處受過學,趙與莒不但教他後人總結出來的航海知識與造船技巧,更是將有關經緯、風帶、洋地信息悉數授之,整個艦隊中使用六分儀定位最出的一個便是他,不過,他畢竟年輕,故此有極豐富航海經驗地鄧肯-波羅是他地助手。這三艘船既是探險船,同時也是武裝商船,船上裝備的武器,絲毫不弱於大宋水軍。補給船“法顯”號船長陸雙鶴,這是個大胖漢子,水極為出眾,有“頭魚”的綽號,原本也是沿海水軍制置使引戰教頭。

歐陽映鋒也在水手之中,這位昔縱橫南海的海賊首領,在這支龐大艦隊之中只是一個小小的水手長。他原本投靠了霍重城,但霍重城要他一個海賊無用,又把他送給了趙與莒,趙與莒轉手便把他到了求,他自知要想在求出頭,不做出番事情不行,故此一得知此次要出遠海,可能須得兩三年才能歸來,他便馬上報了名。

整個船隊中還有一項值得一提的裝備,每艘船上都有兩個,淡水製造局用木工車牀車出來的巨大木球,每個直徑都有半米,上面畫着清楚的地圖,標明瞭風帶、洋,還列出了經緯線。這些地球儀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是由趙與莒花了一個月地功夫,搜腸刮肚拼命畫出來。他自家繪圖地技巧,這些年來有不少長進,因此這地圖的確度雖然與後世相比相差甚遠,可這環太平洋地陸地輪廓與島嶼位置,基本都標了出來。最重要的是,託玩“大航海時代”系列的福,那些重要良港的經緯度,他都記在上面。

這便是此次遠航的秘密武器。

這些年來,憑藉與沿海制置使的良好關係,江南製造局將大宋數支水師所屬船場積儲的木料搜刮一空,連帶着民間船場儲備的木料也被重金購得了一小半。再加上烘煮乾燥等措施的運用,江南製造局造船速度並未因為材料的制約而放緩。若是將求擁有的船舶全彙集於一處,絕對是支頗具規模的艦隊,只怕除了大宋水師外,在這東亞海域之上再無其它艦隊可以相比。

船上攜有大量箭枝、各種漁具,每艘船上還掛着兩艘小舢板。除去必要的食物、淡水之外,船隊帶着大量的絲綢和少量瓷器、玻璃等貨物,為了避免易器的瓷器、玻璃在海中破碎,玻璃是用標準木箱固定裝好,不留絲毫空隙,而且瓷器之間則撒了許多浸了水的綠豆,這幾天裏綠豆發芽,將這些瓷器牢牢包裹在一起。

為防止海上出現的各種航海病,秋在每條船上都儲存有大量的桔皮,還有些易於保存的水果、乾菜、菌類。他們甚至還攜帶了一些菜籽,若是在某些港口停泊休整,便可將這些菜籽播種下去,等起航之時,可以有所收穫。

按着趙與莒預先設好的航線,他們自淡水出發,經過後世的琉球羣島,進入太平洋,藉助六月下旬開始的西南季風北行,直至北緯三十七度至北緯三十九度之間,在倭國沿海做補給。此時風向會變為西北風,藉着這風,橫渡北太平洋,在距後世美國西海岸中部約三百至四百千米時,再折向南,此時本至美洲間自西向東的洋“黑”可以為艦隊加速。然後藉助盛行於海岸的西北風、北風,真達後世墨西哥西部的天然良港阿卡普爾科(注2)。趙與莒估算過,整個航程加起來,恐怕需要近半年時間,這還是在比較順利的情形之下。

楊妙真替趙與莒來到碼頭送行,她目前這四艘大海船離港遠去,突然之間覺得血一陣沸騰,幾乎讓她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人生在世,當如此耳,或馳騁於沙場,或縱橫於大海,龜縮在屋子裏等死,絕非英雄好漢。

“官人他去當那個勞什子的沂王嗣子,哪裏有在求自在,若不是為了大宋百姓…”想到此處,她搖了搖頭,將心中的念頭甩得遠遠的。

“漢藩,過來!”見着李鄴還對着船影揮手,楊妙真大叫道。

李鄴向這邊望了一眼,然後快步走了過來,楊妙真問道:“人手調得如何了?”

“還需五方能聚齊,倒要問審言,他那邊補給如何。”

“懸島補給絕無問題。”孟希聲不何時鑽了出來,把二人都嚇得一跳,他咧嘴一笑:“漢藩,此次你真親自帶隊?”

“自然是我,還有王東陸。”李鄴道。

“王東陸?”孟希聲怔了怔,這王東陸名啓年,原本是趙與莒身邊六位貼身近侍之一,因為趙與莒之前將他們打發離開的緣故,除了龍十二守着鬱樟山莊等待趙與莒召喚、秦大石另有安排之外,其餘四人都被遣至求。

“他與四娘子習得一身好騎術,正好去管牧馬,打下耽羅之後,我還得迴求,便留他在耽羅練騎兵了。”李鄴笑道。

“如此説來,一撾也應該去一趟才是。”孟希聲聳了聳肩:“他在懸島也呆得發黴了,總説要放大爆杖。”

“他若去,咱們便都無事可做了!”李鄴搖頭道:“休要讓他去!”

“你自家去懸島與他説去。”孟希聲嘿嘿笑道:“看他不將你在他的大爆仗裏放出去才怪!”

“總共就那麼些人,他再放兩個爆仗,咱們還打個什麼?”李鄴發了句牢騒,看向楊妙真,畢竟趙與莒不在的情形下,楊妙真因為身份的緣故,擁有着最大的決定權。

“俺也要去。”楊妙真語出驚人:“六七年未曾開張了,俺若不去活動活動身子骨兒,只怕要生鏽了!”注1:傳説中先於哥侖布之前一千年抵達美洲的東晉僧人。當然,這只是傳説,不過他真正去過天竺與錫蘭。

注2:這段航路乃後世明清時期由廣州至墨西哥的貿易航線圖,大量的中國絲綢由這條航線進入中南美洲,換來巨量的白銀,從而使得明清時期能夠採用銀本位貨幣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