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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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青梅竹馬()天氣漸漸轉涼,霜繁葉降,僅剩的幾片枯葉打着旋晃悠悠地掉下來,將落未落之際,一陣風起,又飄向遠處。趙蕭君緊走幾步,看見靜靜躺在枯黃的草叢間的落葉,淺紅的樹葉有幾處被蟲蛀過的痕跡,鑲着烏黑的花邊,脈絡清晰可見。她拾起這片葉子,彩斑斕,夾雜的紅與黑像會説話,正對她明眸凝視。她知道這是病葉,莫名的心生憐惜,於是撿起來夾在語文課本里。
晚上打開課本温習功課的時候,陳喬其坐在一旁拾起落在玻璃桌上的枯葉,看了看,好奇地問:“你要這個做什麼?難看死了。”趙蕭君探出身子,想要搶過來,説:“沒什麼,還我。”陳喬其拿在手裏對着燈光看了一會兒,探過頭問:“這是什麼葉子?”趙蕭君一開始説不知道,想了想又遲疑地説:“不知道是不是紅葉。”陳喬其歪着身子蹭過來,黏着她説:“你教我念這段話,明天要朗誦。”趙蕭君拿過他的課本,看了一眼,問:“你們拼音學完了?”陳喬其點頭,懶洋洋地催她念。趙蕭君果然念起來:“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飛--香山紅葉紅滿天。聽清楚了?會念了嗎?”回頭打了一下他,説:“做什麼!還不快跟着念?”陳喬其斜斜坐着,仰起小臉問她:“香山在哪裏?”趙蕭君將課本扔給他,沒好氣地説:“香山啊,大概在北京--你既然不念,那我回去睡覺了。”陳喬其將手中把玩的枯葉夾在自己的課本里,隨口問:“香山有很多紅葉嗎?”趙蕭君頭也不抬,説:“你沒聽見書上説嗎--香山紅葉紅滿天!”陳喬其忽然拉住她的手,一臉憧憬地説:“我們去北京吧。”趙蕭君瞪他,罵:“發什麼瘋,要去你自己去吧。”陳喬其用手扳過她的臉,認真看着她,説:“我們一起去!”雙眼光溢彩,隱隱地有一種執著。趙蕭君狠狠揮開他的手,漫不經心地敷衍:“好,好,好。”然後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課本。陳喬其在後面扯住她,説:“蕭君,你要記得。”趙蕭君聲氣地説:“睡覺了。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大雪紛飛的時候,趙蕭君立在學校的廊檐下,雙手在褲兜裏,抬頭看簌簌掉落的雪花,鋪天蓋地,一點一點覆在地上,輕盈的似乎沒有重量,晶瑩滋潤,清冷美豔。伸出右手,手指一片冰涼。一片大大的雪花好一會兒才在她手指上融化消失。所有人都因為難得的大雪興奮不已。她的同學們都在雪地裏玩得不亦樂乎,雪球你來我往,熱鬧非凡。
有一個女同學走過來,問:“趙蕭君,你不去玩雪?”趙蕭君搖了搖頭,輕聲説:“你也不去?”她了手,嘆氣:“媽媽説我身體不好,容易着涼,不讓我玩。”十分可惜的語氣。趙蕭君記起來這個女同學似乎經常請病假,她“哦”了一聲,然後走回教室。女同學也跟着進來,順手帶上門,歪着頭説:“趙蕭君,你好像很不喜歡説話。”趙蕭君連忙説:“沒有呀。”她説:“怎麼沒有?你都不喜歡和大家一塊玩。”大概因為大家都出去打雪仗,剩下她一人十分無聊的緣故,不由得和不怎麼的趙蕭君談起來。她跟着走過來,繼續説:“你總是一個人靜靜坐着,下課也不出去玩。”趙蕭君走回自己的座位,看了她一眼,坐下來,不知道該説什麼,幸虧上課鈴聲適時響起來,打斷了她的尷尬。她不由自主抬頭看向窗外,思緒有些飄遠。在同學的眼中,趙蕭君極其安靜,連老師給她的評語也是“格內向”放學後看見陳喬其衣服褲子髒兮兮的,小臉凍得通紅,頭上還沾有殘留的草屑,微笑説:“趕緊回去換衣服。”回到家,陳喬其縮着肩膀一個勁地叫冷,陳家的保姆周嫂摸了摸他,“哎喲”一聲叫起來,説:“這領子都濕了,趕緊換下來,小心冒。”正給他找衣服的時候,電話“丁零零”地響起來,周嫂手腳沒有空,回頭説:“蕭君,你接一下電話。”趙蕭君奇異地沒有説“好”只説:“周嫂,我來幫他找衣服,你去接吧。”不由分説往衣櫃這邊走來。
鈴聲連續不斷,一聲接一聲,有些刺耳,周嫂只得起身,緊走幾步,差點沒有絆倒,扶住桌子,有些慌亂地拿起話筒,連連“嗯”了幾聲。掛了電話,説:“陳先生和太太今天晚上回不來,説雪下得太大,飛機沒有起飛。”趙蕭君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陳喬其問:“那他們有沒有説什麼時候回來?”周嫂搖頭。陳喬其倒沒有再説什麼,趙蕭君反而有些,立即轉開話題,對他説:“你也別換衣服了,躺被窩裏得了。晚飯端上來吃。”陳喬其點一點頭,一骨碌鑽到牀上。
等趙蕭君吃完飯再上來看他,見他鼻息沉重,臉頰泛紅,有些吃驚。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一探,推他説:“好像有些發燒。一定是打雪仗着了涼。”陳喬其微微睜着眼,神情看起來有些****。趙蕭君連忙找來周嫂。周嫂尋出温度計,量了體温,眯着眼對準燈光看了半天説:“三十七度七,有些低燒。要不要看醫生?”陳喬其立即搖頭:“不要!”一點低燒,周嫂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説:“那吃一點藥吧。”陳喬其皺着臉説:“不吃!”趙蕭君不理他,説:“周嫂,你把藥拿過來吧。”周嫂尋出些退燒藥,便出去了。
趙蕭君倒了水,把玻璃杯遞給他,陳喬其乾脆扯着被子躺下來。趙蕭君皺眉説:“快起來吃藥,啊!”陳喬其悶聲説:“吃了也沒用,還不如不吃。”趙蕭君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問:“你真不吃?”陳喬其點頭:“不吃,打死都不吃。”聲音倒響亮。趙蕭君知道他的脾氣,看着他説:“不吃算了,那我走了。”陳喬其喊住她,趙蕭君回頭,沒好氣説:“怎麼,你肯吃藥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説:“説了不吃就不吃,藥很好吃麼!你快過來,陪我説説話。”趙蕭君想着他終究是病人,於是坐在旁邊,説:“有什麼好説的,你趕快睡覺吧。説不定睡一覺病就好了。”陳喬其轉過頭,“那你隨便説一點什麼。我現在睡不着。”趙蕭君拿過他散在桌上的課本,説:“嗯,那我讀一段課文,你趕快睡着吧,算是催眠。”於是低聲讀起來:“下雪了,下雪了--雪地裏來了一羣小畫家,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青蛙為什麼沒參加--它躲在裏睡着啦!噯,噯,你為什麼還不睡,我老師説我讀課文讀得全班人都昏昏睡--像唸經一樣,沒有一點情。”陳喬其伸手掀開被子,趙蕭君連忙給他蓋上,責備説:“等一下又着涼了,你就等着進醫院吧。”陳喬其氣,説:“很熱,睡不着。”趙蕭君重新倒了水,試了試温度,説:“那把藥吃了。”陳喬其仍然不肯吃。趙蕭君有些無奈,走到自己房間,尋出玻璃紙鎮,放在他手上,説:“現在是不是舒服了很多?趕快把藥吃了吧。”陳喬其將它貼在額頭上,冰涼冰涼,像有水緩緩刷過一樣,果真十分舒服。沒有再抬槓,一把將藥了下去。
趙蕭君慢慢説:“我生病的時候,外婆就是這麼做的。貼在手上涼颼颼的,病就會好得快。你可不要打壞了!”陳喬其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半天。趙蕭君慷慨地説:“借你一天,病好了再還給我。我很困,要回去睡覺了。”連連打哈欠。陳喬其讓出一半的牀位,拍拍被子説:“那你就在這裏睡好了。”趙蕭君搖頭:“不行!我要回自己房間。”陳喬其耍無賴:“你聽外面的風很可怕的,嗚嗚嗚地叫。再説我又發起燒來怎麼辦?”趙蕭君走到窗口,探頭一瞧,外面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狂風“嗚--哇--啦”一遍又一遍來回地怒吼,十分淒厲,陰風慘慘,萬籟俱靜的夜裏,令人不由得心生恐懼。趙蕭君反應過來,説:“哦!原來你害怕了!”陳喬其微微紅了臉,倒沒有惱羞成怒地反駁。其實趙蕭君也有些害怕,不向外面看還好,看了之後一直有一種陰森森的覺,久久不散,纏得人心底發涼。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被子,躲了進去。陳喬其的牀又大又舒服,被子像雲一樣柔軟,是那麼的暖和。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着了。兩個人並肩睡在一起的畫面,像是桌子上擺放的一對瓷娃娃。
趙蕭君小學畢業試考考得很好,年級第一,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學,很難考上的那種半封閉式學校,有着很長的歷史。不過離陳家有些遠。陳念先忍不住連聲稱讚,説:“喬其,你可要好好向姐姐學習呀!”錢美芹也覺得她作了一個極好的榜樣,空大大慶祝了一番。暑假裏老是有人打電話找陳喬其出去玩,有一次陳念先奇怪地説:“怎麼打來的淨是喬其的同學,從來沒有人找過蕭君。”畢業前,趙蕭君給同學寫留言,電話那一欄上總是空白,也從來不接陳家的電話,沒有人接就任它響着。
趙蕭君打聽到學校裏有許多外地考進來的同學,很多都在學校裏住宿。於是對陳念先説她要住校,可以專心念書。陳念先起先有些不贊同,説:“沒有這個必要,你才多大?一個人在外面多不方便。”趙蕭君很堅持,説:“學校晚上安排了晚自習,很多同學都住校。每天不用來回跑,可以多睡一會兒。再説一放假還是可以回來的。”陳念先只得幫她辦了入住手續。陳喬其聽到她住宿的消息,很有些不高興,鬧了許久的彆扭。直到開學,事已成定局,才肯同趙蕭君和解。
其實學校裏的宿舍荒涼得很,公共洗手間在走廊的另一端。趙蕭君要走兩分半鐘才能到。半夜起來的時候,幽暗的燈光白慘慘地照在地上,鬼氣森森。她每次都是着氣跑回寢室,然後用力關上房門,半天才平靜下來。她住的房間是學校裏較好的那種,兩個人一間,桌椅都很齊全。一個星期只有一天假。趙蕭君每個星期六晚上回陳家,然後帶上乾淨衣服星期天下午趕回去上晚自習。
上了初中,她還是一樣不喜歡説話,不喜歡和不悉的人來往,和宿舍裏另外一個女生客客氣氣,微笑點頭,頂多説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總是靜靜地坐在窗口的位置看外面的霏霏梅雨,或是埋頭看書做題。她有許多的時間,坐在桌子前無聊的時候,經常想起古意盎然的小鎮,想起外婆家門口的拱石小橋,橋邊上滑溜溜地長滿青苔。想起外婆滿鎮敲鑼打鼓地尋她吃飯。昏黃的陽光透過天井照進來,蒙上一層陳舊而舒適的味道,古老的屋子裏到處是温暖的記憶。那個時候毫無顧忌,無拘無束,可以着風,趟着水到處闖禍。這些事情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連她自己也有些詫異。
隨着年歲的增長,趙蕭君的容貌越來越白皙秀氣。班上的男生私下裏悄悄地説“三年零班的趙蕭君成績又好,長得又漂亮”很有些大膽的男同學頂風作案,殷勤地邀請她參加活動。幾次碰壁之後,仍然有人不死心。趙蕭君的心只在記憶上,在某些方面消耗過多的纖細的情,小心翼翼;在另一方面自然而然意興闌珊,從不將男生的邀約放在心上。她還處在陳家的桎梏中--是她自己的心結,仍然沒有打開。
星期六的下午,放學的人一波推着一波,擁擠熱鬧。趙蕭君不願意搶這麼幾分鐘,等同學都走得差不多才收拾書包。照例在東門等公車的時候,一個瘦瘦的男生走過來和她打招呼。趙蕭君不認識他,班上的人她有一半不認識,尤其是男生,免得尷尬,還是應了一聲。
他有些羞赧地撓了撓微亂的頭髮,見她神沒有任何異樣,“支吾”了兩聲,終於還是問出來:“趙蕭君,昨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你有沒有看…”趙蕭君有些惑,抬頭看他,説:“什麼信?我從來沒有收過信。”他臉漲得通紅,有些着急地説:“我明明夾在你政治書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趙蕭君這幾天動都沒有動過政治課本,他在信裏邀請她看電影,遲遲沒有迴音,大概等不及,忍不住出口相問。
趙蕭君乍然下碰到這種情形,雖然沒有太大的覺,也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依舊淡淡的,只説:“我要回去了。”他鼓足勇氣,快速地問:“明天你有沒有時間?”趙蕭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立即説:“沒有,明天有許多功課要做。”他很氣餒,想必十分傷心,眼神灰暗,一語不發地看着地面。鼓足一切勇氣,滿心的期待和懵懂,就這樣輕飄飄地被打散了。氣氛很僵硬,趙蕭君藉故要走開。正在這時候,陳喬其從右邊的人中跑過來,額上滴着汗,埋怨説:“怎麼現在才出來,都等了好半天了。”趙蕭君大鬆一口氣,立即拉着他離開,邊走邊問:“你怎麼過來了?”陳喬其沒有回答,卻扭着身回頭問:“剛才那個人是誰?”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虛,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笑一笑,故作輕鬆地説:“一個同學。”連忙轉移話題,説:“你今天怎麼過來了?”陳喬其“哼”了一聲,看了她一下,才説:“我從隔壁道館過來的。我最近在學跆拳道。”趙蕭君“哦”了一聲,説:“是嗎?那學得怎麼樣?”陳喬其很有些得意,揚着頭説:“教練説我學得很好。”趙蕭君沒話找話,説:“那你好好學。”陳喬其白她一眼:“還用得着你説!”隨即又沉下臉問:“剛才那男的到底跟你説什麼了?現在還站在那裏呢!”趙蕭君暗暗叫苦,隔着人羣遠遠望了一眼,見他果然還站在原地發呆,支吾着説:“沒説什麼。人家或許在那等人呢。”陳喬其聽她這麼一説,也有道理,才沒有繼續追問,告訴她:“司機在道館門口等着。以後每個星期六下午你直接到道館這邊來,我可能晚一點才結束訓練。”坐在車裏,趙蕭君將背上的書包放在腿上。陳喬其手裏捏着一張小紙條,拿過她的書包説:“你筆放哪?我把教練的電話號碼抄下來。”趙蕭君眯着眼靠在靠墊上,説:“我只帶了一支筆,夾在書的封面上。”陳喬其沒有找到,胡亂翻了一通,將她帶的幾本書全部拿出來,嘩啦啦往下抖。趙蕭君聽見響聲,説:“陳喬其,你把我書當什麼啦!要找不會好好地找!”陳喬其從車廂裏撿起掉落的信,一看粉紅帶心的信封就知道是什麼內容,冷着臉説:“趙蕭君!”趙蕭君一開始有些慌亂,想起剛才那個男生的話,才明白過來。陳喬其三兩下****粉碎,狠狠扔在垃圾袋裏,斜着眼看她,臉很壞。趙蕭君有些莫名其妙,也沒有説話。好半天,陳喬其問:“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趙蕭君有些不耐煩。陳喬其瞪眼看她,重重“哼”一聲説:“當然是信的事!”趙蕭君沒好氣地説:“我怎麼知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信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陳喬其坐在一邊兀自生氣。下了車將車門關得震天響,咚咚咚一個人往前面猛走。趙蕭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哪裏又惹到他了?真是不可理喻。當下也不去搭理他。
吃過晚飯,趙蕭君正窩在沙發上,手上握着遙控器漫不經心地換台。陳喬其走到她身邊,盯着她説:“我要告訴爸爸説你不好好唸書,在學校裏亂男朋友。”趙蕭君嚇得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頭一次動怒,咬牙切齒地説:“陳喬其,你再胡説八道,造謠生事!”陳喬其雙臂握,居高臨下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她,理直氣壯地説:“我怎麼胡説了?你學校門口的那人不是你男朋友?那信不是他寫給你的?爸爸還整天讓我跟你學習呢。等他回來我就和他説。”趙蕭君氣得臉都綠了,直直盯着陳喬其,卻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她在陳家從來都是循規蹈矩,不敢惹一點麻煩。到底是寄人籬下,分外多心。憤怒過後,只得拼命解釋:“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拆都沒有拆過,你也看到了。校門口那個男生大概是我班上的同學,我本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別説男朋友,我連半個****朋友都沒有。你不要到陳叔叔那裏信口開河,胡説八道。”陳喬其在她身邊坐下來,湊過身子問:“真的?”趙蕭君嫌惡地往旁邊移,氣沖沖地説:“信不信由你!”陳喬其伸了個懶,説:“那好,我不和爸爸説了。就當是一場誤會。”趙蕭君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來,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覺,對他官立刻好起來。卻忘了始作俑者也正是他。陳喬其倒在她肩上,挨着她磨蹭,她這次倒沒有躲開。過了一會兒,陳喬其懶洋洋地説:“不過,如果我發現你男朋友的話,一定告訴爸爸。”趙蕭君馬上用力推開他,生氣地説:“你放心,我不會男朋友的!滿意了吧!你敢在陳叔叔面前亂嚼舌,胡言亂語,小心我殺了你!”説完怒氣衝衝地回房間去了。
趙蕭君雖然氣陳喬其多管閒事,無事生非,其實只當是小孩子多嘴多舌,不知輕重,而陳喬其向來可惡。何況關於信,她本來就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什麼漫旎的想法,只是受了驚嚇。陳喬其識相地沒有將事情胡亂捅出去,她頗有些慶幸。等到下個星期六的下午還是走到道館門口等他一起回去。
中考前幾天,學校總算捨得放假。班上的同學“嗚--哦--啊”的歡呼不斷。有些男同學乾脆站在桌子上舉着書本“呼啦啦”地轉圈,神情興奮至極。有人在下面“砰砰砰”死命敲桌子,裝模作樣大聲説:“哼,竟然敢頂風作案!小心豎着進去,橫着出來!”立即有人不屑地説:“都畢業了,還怕那黃仔做什麼!”像是被壓迫的農奴,終於翻身做了主人,那個時候,學生中間免費用一手指頂住書本快速地轉圈,像飛輪一樣,虎虎生風,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戲台上表演的飛轉的巾帕。有些技巧好的人,不單單中指,十手指都能轉得起來,甚至有人用拳頭也能轉得順順暢暢--大概是因為生活極其壓抑煩悶的緣故,所以很多男同學熱衷此道,一到下課便有人起鬨單挑,比賽看誰轉得快,轉得久,氣氛活絡熱鬧。
後來班主任站在高高的講台上,雙手撐住講桌,上身微微前傾,他是一位很有威嚴的老師,姓黃,粉筆字寫得十分漂亮--可是還是不大受學生歡。瞪着眼嚴肅地説:“中考在即,你們竟然還有閒情玩這種玩意兒,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呢!搞得班上烏煙瘴氣,影響學習,影響班規。從此以後,止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説完習慣地抬了抬鼻樑上墜的黑框厚眼鏡。底下一片死寂,許多人想必是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後來很多男生唉聲嘆氣地轉着手中的筆,手指翻飛,“呼呼呼”地連成一個圈影,暗地裏維持單調無聊的快樂。
趙蕭君對畢業沒有太大的覺,將所有書本收起來,便結束了初中生涯。中考那幾天還是下着霏霏微微的細雨,不過沒有煙霧輕籠萬物濛的美,到處濕漉漉、黏膩膩的一片,連着人的心頭也是一片濕。趙蕭君坐在考場最邊上的座位,放下筆,頭埋在臂彎裏看外面雨打芭蕉,尖尖的葉片垂着一滴水珠,徑直懸在那裏,好半天才掉下來。好一會兒,又有一滴,逐漸變大,鼓脹成圓球,垂垂墜在半空中。題目很簡單,趙蕭君很早就答完了,有許多同學提前出了考場。她伏在桌上,最後一個出來。
回到陳家,全身蜷縮在沙發裏。電話丁零零響起來,趙蕭君一動不動,陳喬其邊甩水邊走進來,説:“噯,接電話。”趙蕭君撐着頭説:“又不是我的,快去接!”陳喬其拿起話筒,忽然轉過頭看着她,似笑非笑説:“還不過來接電話。”趙蕭君不理他,沒有動。陳喬其沒好氣地説:“你的!”趙蕭君以為是老師,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接過電話“喂”了一聲。那邊聲音遙遙地傳進耳朵裏:“蕭蕭,是你嗎?”趙蕭君瞬間有些恍惚。她母親試探地説:“蕭蕭,今天中考考完了吧?”趙蕭君“嗯”了一聲,右手緊緊握住話筒。好一會兒,她母親才説:“蕭蕭,你過得好不好?”趙蕭君過了好一會兒才説:“嗯,還好。”她母親在那邊説:“聽説你成績很好,那我就放心了。”趙蕭君不記得自己到底説了些什麼,慢慢掛上電話,站在那裏,眼前有些茫。
陳喬其走到她身邊聲氣地大喊:“喂!”她才回過神來,還是有些愣愣的。見他手裏捏着兩張電影票,疑惑地問:“幹什麼?”陳喬其悶聲説:“去不去看電影?”她斜着身倒在沙發上,沒什麼力氣地説:“為什麼想去看電影?”陳喬其推她:“你不是考完了麼?放鬆放鬆啦。”趙蕭君問:“什麼電影?”接過電影票看了一眼,是《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新近上映的一部大片,到處在做宣傳,海報有整棟樓那麼大。懶洋洋地説:“不想去,等過段時間電視上自然會放。”陳喬其瞪她:“去不去?”有些不高興了。趙蕭君還是搖頭:“下雨天還要跟你去電影院擠,受不受罪呀。你真想看的話,找個同學和你一塊去不就行了。”陳喬其突然伸出腳狠狠踢沙發,瞪着她説:“我不想和他們一塊看,吵死了。”趙蕭君跳起來説:“你能不能不踢?”人都要被他踢下去了。陳喬其不依不饒地問:“去不去?”趙蕭君邊走邊説:“不去,我試考累了,想要睡覺。”陳喬其忽然將桌子上的杯子摔在地上,“叮噹”一聲,粉碎。周嫂聽到聲音,從外面急急地走進來,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趙蕭君也嚇了一跳,忙説:“沒事沒事,不小心摔了杯子。”拉陳喬其上樓。有些頭痛地看着他,説:“不就看一場電影嗎?用得着將整個屋子掀起來鬧!反正又不用我出錢。什麼時候的?”搶過電影票,只覺得汗濕濕的,也不知道他拿在手裏捏了多久。陳喬其計謀得逞,心情大好。一邊換衣換鞋,一邊口裏胡亂哼着歌,和趙蕭君一塊出門。他知道趙蕭君最怕將事情鬧大。
因為是新片,電影院門口人很多,一堆一堆擠在一處。趙蕭君怕走散,回頭找不到人,牢牢攥住他的手。陳喬其看見別人手上都抱着爆米花和飲料,於是問:“你要不要喝飲料?我去買。”趙蕭君擦着汗説:“你要喝?那你在這站着,我去買。”陳喬其不肯鬆手,説:“一起去買。”趙蕭君只得和他一起擠到小賣部,忽然聽到一個小女孩在旁邊説:“陳喬其,你也來看電影?我們叫你來的時候你不是不來麼?”後面還跟着幾個小孩,大概是一起來看電影的。陳喬其扭過臉,説:“我改變主意了。”趙蕭君問:“是你同學?”他不怎麼高興地點頭。
那個小女孩問:“陳喬其,你是多少號?”陳喬其還沒有回答,趙蕭君把票拿出來,幾個小孩看了一下,唧唧喳喳地説:“我們隔得很近呢。”陳喬其悶悶不樂地跟着眾人進了電影院。趙蕭君看得有些昏昏睡,她對這些什麼魔法呀寶石呀什麼的不怎麼興趣。看完後,幾個小孩倒是很興奮,出來後還唧唧喳喳議論個不停。忽然有人説:“陳喬其,我們還要去遊樂園玩,付思的媽媽在那裏工作哦。你要不要一起來?”幾個小孩立即起鬨:“一起來吧,反正在家裏也沒事。”陳喬其搖頭:“我不去。”那個小女孩拉住他,軟軟地説:“陳喬其,去吧去吧,很好玩的。還可以看錶演哦。”陳喬其悶聲説:“你們去吧。”趙蕭君在旁邊説:“同學請你呢,那你跟大家一起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幾個小孩連連點頭説:“是呀,是呀,陳喬其,一起去吧。”陳喬其忙説:“不去了,我等一會兒還要去跆拳道館。”那個小女孩明顯很失望,還纏着陳喬其説了幾句,奈何他始終不為所動。幾個小孩沒辦法,只好先走了。
趙蕭君拉着他問:“你幹嗎不跟同學去玩?人家多熱情呀,真是好心沒好報。”陳喬其甩開她,不滿地説:“他們一天到晚地吵死了,我不喜歡。”趙蕭君沒好氣地説:“那個小女孩不是好的麼,你為什麼不喜歡?”陳喬其不服氣,反問:“我為什麼要喜歡!”趙蕭君打了他一下,瞪眼説:“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喜歡誰!這個不喜歡,那個看着討厭,你這人,怎麼就這麼陰陽怪氣呢!”陳喬其忽然停下來,牢牢看住她,認真地説:“我喜歡你!”趙蕭君先是嚇了一跳,半晌忿忿地説:“真是榮幸!”陳喬其一聲不響拋下她,氣沖沖地一個勁兒往前面趕。趙蕭君晃悠悠在後面走,管他呢。兩個人一路無話。
趙蕭君上了本校的高中部,照例住校。分配到新的班級,幾乎全是新面孔。同學都是各地選拔出來的拔尖人才,飛揚跋扈,比起以前,異常熱鬧。青澀懵懂的青靜悄悄地綻放。
連着七八門的試考終於考完了,大家把書往空中一拋。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去哪裏玩樂,成羣結隊圍在一塊,説得熱火朝天。趙蕭君收拾好書包,穿過熱鬧的人羣,站在三樓的走廊上,微微嘆息了一下,這些事跟她總是無關。然後往樓梯口走去。忽然橫地裏一個女生攔住她的去路,雙手叉,面不善,氣勢洶洶地説:“喂!你是不是趙蕭君?”她嚇了一大跳,微微點頭,然後客氣地問:“請問有什麼事嗎?”那個女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然後撇嘴不屑地説:“死氣沉沉的樣兒,你有什麼好的?這麼欺負人!”説着狠狠地推了她一下。趙蕭君完全沒有準備,料不到她居然動手。身體又單薄,沒有站穩,側身倒在地上,手肘蹭上水泥地面,擦破了皮。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班裏一個女生恰巧看到這一幕,連忙跑過來一邊扶起趙蕭君一邊大喝:“你哪個班的?怎麼打人呢!”那個挑釁的女生沒想到趙蕭君輕輕一推就倒在地上,有些氣短,強撐着場面説:“那得問她做了什麼好事!這麼不要臉!搶別人男朋友!”趙蕭君有些生氣,盯着她叫:“你把話説清楚,不要血口噴人!”眾人聽到吵鬧全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瞬間將狹窄的走廊擠得水不通。
那個女生不屑地説:“不是你從中作梗,張浩會和韓晨分手麼!昨天晚上韓晨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眼睛都腫了!你也太不要臉了!”原來是代他人出頭,朋友義氣。圍觀的人羣嗡嗡嗡地響起來,如被風吹皺的水,快速蔓延開來,紛紛頭接耳。趙蕭君又急又怒,滿臉通紅,説:“張浩是誰?我本不認識他!”説着低頭快步往前走。莫名其妙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這個醜,她簡直沒臉見人,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見。真是飛來的橫禍,這關她什麼事呀!
那個扶她起來的女生追到校門口,大聲喊住她:“趙蕭君,你沒事吧?”她悶悶地搖了搖頭。那女生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臉,忽然拉住她説:“反正放假了,我們去唱ktv吧!我知道城裏哪家ktv最好。”趙蕭君知道她子十分活潑,和班上許多男生稱兄道弟,家境似乎也不錯,出手大方,搖頭:“不了,我不會唱歌。還是先回去好了。”她似乎覺得趙蕭君剛剛經歷過那樣的事,在眾人面前丟臉出醜,心情肯定不好,為了安她,不由得分外熱情,興沖沖地説:“那我們去吃東西吧。吃飽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不由分説,拖着她就走。
趙蕭君抵不過她的熱情,被她帶到學校附近的肯德基,點了雞翅可樂之類。她一邊吃一邊説:“我問清楚了,那個女生是三班的,真是太可惡了!”趙蕭君“哦”了一聲。她繼續説:“別人分手關她什麼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説着話鋒一轉:“你真不認識張浩?”趙蕭君愕然,半晌説:“不認識,很多人我都不認識。”她把頭湊過來,説:“你不會連我也不認識吧?”趙蕭君忙説:“不是的。”終於想起來她叫林晴川,緊接着説,“我知道你叫林晴川,今天真是謝謝你幫我。”林晴川把手一揮,笑説:“沒事,都是同學。我看你右手擦破了皮,要不要緊?”趙蕭君在她熱情的帶動下,不由得話多了起來。林晴川笑説:“反正暑假也沒什麼事,到時候我找你玩呀。你家電話是多少?”趙蕭君猶豫了一下,她已經快手快腳地掏出筆和紙,準備記下來。趙蕭君猶豫了一下,第一次將陳家的電話留給同學。
可是她們之間剛冒出頭的友誼很快就擱淺了。因為趙蕭君離開了陳家,轉學去了另外一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