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風起兮雲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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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夜兼程的向沛豐趕去。説來也怪,剛離開虞姬家時,我恨不得一步就邁進泗水亭。可是如今炊煙在望,我卻反而躊躇不前。近鄉情卻的
覺,原來是這樣的。三哥催了我幾次,終於不耐煩了,一口咬住我的袖子,不由分説就把我往前拖去。
到我被它拉得一個趔趄,它鬆了口,轉過頭來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我。看着它責備的眼神,我咬咬牙:有什麼好怕的!若是他不在,我可以等;若是等不到,我可以去找。不管是天涯海角還是碧落黃泉,不管是十六年還是六十年,總是找到他為止!
想到這裏,我跺跺腳,邁開大步向前走去。三哥卻偷偷的溜走了…畢竟,一條蛇是不太適合出現在村裏的。
我一路打聽着來到劉邦家,才一踏進院門,就和一個正要跑出去的娃娃撞了個滿懷。我忙彎下身一把抱住他。那娃娃抬起頭來,一張白淨細
的小臉上兩隻皂白分明的大眼睛對着我眨了眨,忽然咧開嘴笑起來,
出兩排
白的小牙。
好可愛的孩子,我對他笑笑,温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孃親呢?”沒想到聽到“孃親”兩個字,那娃娃一張小臉突然皺了一下,板起臉道:“小可劉盈。家母此時正帶家兄下田耕作,不知姑娘高姓大名,找家母有何貴幹?小可或可代為轉達。”看着他硬板出來的一幅撲克臉,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就是將來的孝惠帝啊。天吶!呂姐姐是怎麼教孩子的啊?怎麼説話就像背書一樣。
“我叫秋鸞,是呂姐姐的朋友。”我對他眨眨眼,也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道“不知道這位‘小可’,可否帶我去找你的‘家母’呢?”劉盈面上一鬆,正要説話,卻聽到身後屋裏有人哇的一聲哭起來。劉盈皺起眉頭,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拉着我的手道:“秋姨,我孃親和大哥就在亭東的地裏秧,你可不可以幫我去告訴她,妹妹病了,哭得好厲害。”我搖搖頭道:“不好。你去找你孃親,我留下照顧你妹妹,我是大夫。”劉盈點點頭轉身向外跑去。
後來我曾問他:“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騙你?外一我是壞人,把你妹妹拐走了怎麼辦?”劉盈眨着眼笑道:“不會的。孃親曾説過我有一位秋姨,很本事的。而且妹妹正病着,怎麼會有人拐她。”我聽了心中微嘆,果然是帝王之家,心智也比其他的娃娃深沉些。
劉邦家中並不富裕,看着那些再平凡不過的鍋碗瓢盆,我心中一陣慨:想不到以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今後掌控天下的呂后,今天竟也像一個最普通的農婦一樣…
秧種稻洗手做羹湯。後世的人只看到她做皇后時的狠辣跋扈,又怎麼會想到,在寒微之時,她也曾是一個賢
良母呢。權力,果然是這世上最能改變人心的東西。
呂雉的女兒只是稍微有些受寒,並不嚴重。我切了些葱白、生薑熬了一些米粥用醋調了正喂她吃,只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我轉過頭,看見呂雉一身布衣衫虛倚在門框上,正呆呆的看着我。我心中一酸,六年不見,呂姐姐容貌未變,眉宇之間卻早已不見了當年的神采飛揚,反而依稀有幾分憔悴。
而我呢?時間彷彿又回到六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呂姐姐斜倚在榻上,抬眼看着我頭上的鳳釵,帶着幾分捉狹的神情道:“無常麼?只怕是有人要走,你捨不得不跟去吧。”
“妹妹他,定是個有福之人。”我捂着
口,藏在裏面鳳釵的木尖硌在手心上…然而如今,鳳翔,你又在哪裏呢?
簡短敍了別情,難免又是一番唏噓。鳳翔果然沒有來過。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依然不免有些失望。見我起身要告辭,呂雉拉住我的手:“我與妹妹六年未見,況且我夫君今一早就押送民夫去驪山了,不知哪天才會回來,不如妹妹便住在這裏,等鳳兄弟來找你也方便些。”我搖搖頭。也許鳳翔此刻身受重傷正需要人照顧,也許他正陷於困境無法前來,也許…總之,無論如何,我都沒有辦法什麼都不做,安心在這裏等他。
更何況,剛剛説話時,劉邦的長子劉肥曾上來為我們添茶。看着他們一幅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樣子,想想後來孝惠帝登基後,只因為尊劉肥為兄,這孩子便險些被呂雉親手毒死。數十年相濡以沫的母子情份,畢竟還是比不過權力二字,心中不免一寒,越發不願在呂雉家中多呆下去。
見我去意已決,呂雉也不再勸,只是拍着我的手道:“若我看到鳳翔,一定會把他留住。所以,你要常常回來看看。”我點點頭。
“若是外面生活艱難,要記得回家。姐姐在家等你。”我眼眶一熱…不論呂雉將來有多心狠手辣,今時今,她畢竟還是我的姐姐啊。
走出泗水亭,我決定先找到三哥,然後回東郡故居附近,看看有什麼線索。説來好笑,當一心只想着鳳翔要我來泗水找呂雉,便快馬加鞭的一路趕來,竟忘了先在附近找找。
不知道三哥去哪兒了,我在附近的山裏一通亂找。哎,看來只能等夜裏它來找我了。
“哎!你聽説了沒有?劉亭長剛才在山上斬了一條大白蛇!”
“怎麼回事?劉亭長不是帶民夫去驪山了嗎?”
“聽説是那條白蛇擋了劉亭長的路,他就唰的一劍下去,把它斬成兩段了。”
…
我心中一驚,他們説的白蛇,難道是…三哥?!
“劉亭長在哪兒斬的白蛇?”我急忙拉住那個説話的樵夫“説話啊你!”樵夫愣了愣,伸手向山上指指:“順着這條路走,在路口的一棵樹下…”我忙轉身向山上跑去。是我帶三哥來沛豐的!我明明知道劉邦是斬白蛇起義,為什麼還要帶它來!如果三哥出事,這全是我的錯!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來到路口,離着老遠就看到岔路中央的大樹下,一灘鮮血紅得觸目驚心。我不由得退了半步才又向前跑去。
樹下只有一個老人,拄着枴杖看着那灘血跡發呆。我上前一步,問道:“請問老丈,有沒有看到劉亭長斬白蛇的情形?那條蛇長得什麼樣子?劉亭長的人又去哪裏了?”那老者看着我,目光中有幾分驚訝,言又止。我急了,扯着他的袖子:“你倒是説話呀!”
“老夫也是剛剛到此,並未見到劉亭長斬白蛇的雄姿。”那老者頓了頓,指着一條岔路道“不過這條路是通往驪山的,老夫猜想…”不等他説完,我就回身向那條路奔去。
看着我的背影,老人直了
,搖頭笑嘆道:“怎麼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一點長進?”
…
順着那條路沒走多遠,我就看到一羣人圍在一起。
“那條白蛇有這麼,這麼長!當時啊,就橫在路中間不讓我們過去。”一個
豪的聲音自人羣中傳出來。我忙上前擠進去,只見一個虯髯大漢半袒着上身,正手舞足蹈、口沫橫飛的比劃着:“當時劉三哥就急了,這不是耽誤我們路程嗎?就看劉三哥噌一聲拔出劍來,唰的一下斬下去,你們猜怎麼着…”
“停!”我上前一步打斷他“你看到劉邦斬白蛇了?那條蛇長什麼樣子?”那大漢瞪了我一眼,罵道:“哪兒來的小丫頭片子!滾滾滾!不聽故事就別瞎搗亂!當時啊,就看劉三哥噌一聲拔出劍來,唰的一下斬下去,你們猜怎麼着…”
“停!”我又打斷他“我的確不是來聽故事的。我只想問你,那條蛇長得什麼樣子?頭上有沒有角?”那大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一眼,轉頭像身後一個虯眉長髯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劉三哥!你見過這麼逗的人沒有!蛇頭上長角?我樊噲長這麼大了,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怪物!”劉三哥?!我回頭看看那個留着長髯看似頗有威嚴的男子…原來他就是呂姐姐的丈夫,將來的漢高祖劉邦。
聽到被斬的不是三哥,我心下微定。劉邦卻上前一步,對樊噲温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説不定真有頭上長角的蛇。”説完轉身饒有興趣的看着我:“姑娘以為如何?”我向後退了一步,點點頭,又退了一步。司馬遷爺爺教育我們:高祖劉邦,好酒及。我雖然長得沒有虞姬姐姐那樣傾國傾城,但這身皮囊還是頗有一點姿
的。安全第一!像劉邦這種危險人物,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劉邦正要説話,人羣中突然擠進一個老者,正是在剛才樹下為我指路之人。那老者向前一步,對劉邦一禮,問道:“這位英雄可是方才在樹下斬白蛇之人。”劉邦還禮道:“正是小可,不知老人家有何指教?”
“方才老朽路經閣下斬白蛇之處,卻遇到一件怪事。”老者頓了頓道“老朽路過時見那樹下有一位老婦人在掩面哭泣。老朽上前問她緣故,她説‘妾身本是龍母,我兒子白帝子今在此擋住了赤帝子的路,剛剛被赤帝子斬死了’。老朽心中疑惑,想上前再問個清楚,誰知道那老婦人竟化作一陣清煙,消失不見了。”
“啊?難道劉三哥斬的白蛇就是白帝子?”樊噲嘴張得老大“那劉三哥不就是…赤帝子?!”周圍響起一陣赤帝子萬歲的呼聲,我疑惑地打量着那個老者。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現在看看,容貌也像似曾相識。我在心中勾勒着他面部的輪廓…去掉鬍子,剪短眉
,再少些皺紋,不就是…
我輕輕一笑,原來是他。忽然覺得有人在拉我的袖子,我回頭一看,一條白影一閃即逝。
是三哥!我忙轉身跟着那白影離去,心中卻不由得一陣好笑:果然是“招不怕舊,只要有用”只不過,這個慌,你扯得未免有些過了吧?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