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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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光,你列張單子,看需要帶什麼東西。”文光愣了半天神,只在紙上寫下“被子”兩個字,便再也想不起什麼了,似乎一條被子可以闖天下。端麗嘆了一口氣,接過筆,幫他列了下去:臉盆、箱子、帳子…這兩兄弟怎麼都這樣沒有用?!
列好單子,端麗又劃分一下,哪些家裏是現成的,哪些則需要去買。估估,起碼要兩百塊錢才能把他送上“革命征途”
“學校裏給沒給補助?”她問。
“沒有,説憑通知能買到帳子、線毯什麼的。”文光回答。
婆婆説:“要麼趕快到寄售店去,將那隻寄售的八仙桌折價賣了,不管多少,總是現錢。”
“姆媽,先別忙。我想可以到爹爹單位去申請一下,去黑龍江是革命行動,理應支持。他們給,很好;不給也沒什麼。再作別的打算不遲。”
“端麗啊,這事只能拜託你了。”
“你別發愁,姆媽。我去。”端麗這麼回答,心裏卻也有些發怵。
趁着慶慶睡覺,端麗跑了一個下午,去了公公的單位,又去了文光的學校。兩邊都還通情達理,單位補助了五十元,學校補助了二十。本來沒有什麼大指望,得了這些錢如同發了橫財一般高興。端麗將自家賣梳妝枱的錢拿了出來,她明白了,這年頭想要存錢是不可能的,她打消了這念頭,倒也捨得往外拿了。人窮反倒慷慨了,七湊八湊總算有了兩百多塊錢。星期天,慶慶不送來,端麗陪着小叔子上街買東西。商店裏人很多,不少商品上面貼着字條“憑上山下鄉通知購買”不少人都是在買出遠門的東西。文光在擁擠的人羣面前很怯懦,不敢擠,擠了幾下就退了下去,永遠接近不了櫃枱。端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憐憫,這樣個嬌生慣養、金子鑄成的人,出門在外,如何能不受欺負。他為什麼要報名呢?忍不住對他説:“文光,我看你是多心了。當初你劃清界限有你的原委和苦衷,家裏並沒記恨,何苦賭氣?”
“我不是賭氣,嫂嫂。”
“那又是為什麼?”
“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也許爹爹倒説對了,是忒無聊!”
“這麼樣解悶,不是開玩笑嗎?”端麗吃了一驚。
“不,嫂嫂,你不懂。”端麗不響了。
走了一段,文光輕聲説:“不知怎麼搞的,我常常到無聊呢!我不曉得人活着是為了什麼。真的,人活着究竟為了什麼?”
“為什麼?吃飯,穿衣,睡覺。”
“不,這是維持生存的必要的手段,我問的是目的。”
“天曉得。”端麗説。
“生活沒有意義,好象我這個人沒什麼用處似的。”
“當初你和家裏劃清界限也是因為無聊?”端麗覺得他這樣的想法很古怪,暗暗好笑。
“或許吧!”
“為什麼又要回來呢?不在那裏堅持着?”端麗不無譏諷地説。
文光神黯淡了:“他們太野蠻了。我受不了,實在吃不消。”端麗又開始可憐他了,不再説話,心裏卻仍然為他到沒事可做而奇怪。不覺自語道:“我可真想無聊幾,我實在累壞了,真擔心會一下子垮下來。”一個星期,確實一眨眼就掠過了。文光要走了,婆婆哭得昏天黑地,端麗一定不讓她去火車站送。讓多多請半天假在家看慶慶,自己和文影去火車站送行。
文光膽怯地靠在車窗口,一會兒便被從窗口擠開了。端麗愣愣地看着,不知他哪一天又會吃不消,想着回家。然而這一去幾千里路程,回來就不易了。端麗的眼淚滴了下來,文影早已哭成淚人兒了。火車啓動時,文光眼圈兒紅紅的,別轉頭去,不再轉過臉來。火車越開越快,越開越快,在極遠極朦朧的地方拐了一個彎,不見了。
端麗挽着紅腫着眼睛的文影默默地走出站台,上了41路汽車後,文影出了一口長氣,輕聲説:“二哥走了,我也許就可以留上海。”
“怎麼?”
“政策是‘兩丁一’。”文影解釋,又悄聲説“我那個同學分在上海工礦了,他是獨子,特殊照顧。”
“哦—”端麗明白了“你喜歡他嗎?”文影臉紅了,卻沒回避“他已經向我表示過好幾次了。”
“這人還好嗎?”
“他能力很強,和他在一起,我到有依靠的。”
“這就好!”端麗簡直羨慕起小姑了,要是她的丈夫能力強一點,可以減少她很多疲勞了。
“嫂嫂,你覺得他怎麼樣?”文影徵求意見。
“只見過幾面,印象不深。聽他們都叫他‘甫志高’。”文影打了嫂嫂一下。
“我看過那電影,甫志高並不難看,斯文。”文影又打了嫂嫂一下:“難聽死了。”端麗微笑着端詳小姑,發現她長大成人了。寬闊而白淨的前額,給人明朗的覺。鼻子很秀氣,嘴角的線條很可愛,眼睛雖已哭腫,但卻出一種少女才有的熱望,顯得極有光彩而動人。端麗不覺動了,但願她能幸福。有一樁如意的婚姻,也可補償其它的不足了。
回到家,已經六點鐘。多多抱着慶慶正跳腳,説同學剛來通知她,今天晚上,要下達最新最高指示,七點鐘就要到學校等着舉行慶祝遊行。可媽媽還不回來燒飯,慶慶家裏也不來接人。她把慶慶到媽媽懷裏,揹着語錄包就走。端麗叫:“才六點,吃了飯再走。”
“不高興,晚了!”多多帶着哭音嚷,還是跑掉了。她是最受不得一點委屈的。
夜裏九點多鐘,多多才回來,端麗端出晚飯讓她吃,一邊問:“什麼指示?”多多狼虎嚥着,含混不清地回答:“知識青年到農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