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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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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英東接過錦繡遞來的熱巾擦擦手和臉,沒注意到錦繡偷偷注視他的眼光,順手把巾扔回水盆裏,向左震抱怨:“那姓邢的也忒不識抬舉,三番四次和他談,他卻總有理由推三阻四。拖了這麼久,連地皮都還搞不定,我看,到明年跑馬場的建設案也動不了工。”左震微微皺眉。

“跑馬場辨劃牽涉的方面太多,資金投人又十分巨大,萬一有閃失,風險可不小。”

“所以我才這麼重視,”向英東嘆了一口氣“砸下去的錢已經不小了,越遲開工,就損失越大。這一次,我是志在必得。沈同康那小子在廣州和洋人合辦的跑馬場,一年下來純利是二百萬。在上海建跑馬場,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這麼一塊肥,多少人在盯着。”左震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背“我估計,邢老闆背後必定有人搗鬼。”向英東瞇起了眼睛,沉着道:“你的意思是説…沈金榮?”

“也許是,但不能確定。”左震轉過身“沈金榮固然不老實,謝寶生最近也蠢蠢動,狂得很。聽説大哥參選華商會董事,他也想來軋一腳。按理説,單憑他們的實力,應該還不至於敢和我們叫板。”向英東看着他“我和大哥也談過這件事,他不大讚成我投資跑馬場,説一來壓住的資金龐大,有風險不好收手;二來那一大片地皮是幾股勢力爭奪的焦點,他不願意我去當這個眾矢之的。”左震淡淡笑了“但你已經決定的事,怕大哥也勸不動你吧。”

“不錯,我要賭一賭。”向英東收起吊兒郎當隨隨便便的神“賭贏了,我就是明年上海灘最大的贏家。”左震拿起爐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錦繡遞給他幾顆羅漢豆,放在他手心裏。左震微微一怔,他平常是喜歡吃羅漢豆,可是從來沒説過,錦繡怎麼知道?

向英東又説了句什麼,左震回過神來“什麼?”

“見忘友。”向英東笑罵“我在跟你説正經事,拜託你專心一點。”左震喝了一口酒“我喝酒的時候不聽正經事,是你非説不可。”

“我是説,如果沉、謝背後有人撐,必定是黑道勢力,你得留心查一查了。”向英東補充“最近局勢亂,行事要小心。”左震哂笑“我幾時不小心?倒是你,四處拈花惹草,三更半夜還在大街上招搖,你在明、人在暗,自己當心吧。”

“四處拈花惹草?老兄,你也過分誇張了點,這一個月來我為了跑馬場的事,天天忙得焦頭爛額,哪還有閒心去找女人?不過去了明珠那邊兩趟,還是和大哥一起去的。”向英東想起了什麼“對了,明珠説,下個禮拜這邊舉行的斐迪南領事接使團的晚宴,大哥會帶她一同來參加。”錦繡霍然抬頭。

明珠要來?明珠知不知道她在百樂門做舞女的事?

“她已經知道了。”左震彷佛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

“是我跟她説的。”錦繡垂下了頭“她討厭我。”左震卻道:“我看未必。明珠是嘴硬心軟的人,也許只是一時意氣。不管怎麼説,你們是親姐妹,她承不承認,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當殷明珠穿著黑肩晚禮服,踏上百樂門鋪滿紅氈的台階,緩緩綻放她魅的微笑,那是整個夜上海都要為之震動的。

錦繡屏息地看着她這樣優雅地走進大廳,滿堂賓客目光的焦點都集於她一身而面不改,好像早已習慣了接受這種驚豔的場面。一個女人,居然可以美到這種地步?怪不得她會成為美女如雲的百樂門一塊炙手可熱的紅牌,怪不得她以這種身份能夠成為向寒川的女人,怪不得人人背後提起她,都有莫名的羨慕和嫉妒。

錦繡的臉上湧起紅暈,雙眼亮晶晶的,有點興奮和動,也有點自嘆不如。不管明珠認不認她、喜不喜歡她,都不能改變明珠是她的姐姐這個事實,不是嗎?這個美麗帶點傳奇的女人,身上着和她相同的血

其實,雖然當初被明珠羞辱了一頓,又趕了出來,可是錦繡從來沒有真正怨恨過她。正像從前她對向英東説的,明珠十二歲就被趕出家門,落街頭,她的遭遇多麼悽慘絕望,今天的一切又是付出了多大代價換取回來的,外人怎麼能體會?她是有資格有理由恨榮家的,這個不能怪她。

錦繡不和她打招呼,甚至還往人多的地方躲了躲。因為她略覺尷尬,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什麼態度面對明珠的冰冷。顯然,明珠不願意見到她,更加不願意承認她們的關係。

而向寒川、向英東和左震,是陪同法領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一起進來的。滿堂賓客自動兩邊閃開,給他們讓出一條信道,嘩嘩地鼓起掌來。

名震上海的人物,果然有其震動人心的風采。向寒川的尊貴沉穩,向英東的英偉倜儻,左震的俊冷靜,簡直可以用“相輝映”四個字來形容。

錦繡躲在人羣后面偷偷地微笑,這樣看着英少光芒四地周旋在賓客當中,心裏浮動着淡淡的喜悦。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英少的大哥向寒川,一直聽英少和左震提起他,現在見到了,才知道什麼叫做氣度雍容。他略顯黝黑,跟英少的輪廓有七分相像,自然也是英俊的,但主子的氣勢十分內斂,論外表,不如英少搶眼。可是明豔照人的殷明珠站在他身邊,都不能把他給壓下去。

晚宴之始十分隆重,但稍後就活躍起來。錦繡左右看看,沒什麼認得的人,英少和左震都忙着應酬賓客,就覺得有點無聊。今天是上社會的盛宴,大多數男人都自帶舞伴,真正過來跳舞娛樂的客人寥寥無幾。

端着一盤食物,她到外面的花廳裏去。

不遠處供休息用的長沙發上坐着羣女眷,珠光寶氣,正在比較誰的衣服樣式新些、誰的戒指成好些。

“汪太太,你這隻戒指,是不是在霞飛路上寶麟堂買的?”一個細瘦的女人捉着另一個的手不放。

“我上個月好像在那邊看到過,好貴哦。”那汪太太矜持地笑着“可不是,買了又不那麼喜歡了,這種東西,也就圖個一時新鮮。”看樣子也的確是,她兩隻手上至少戴了五六個戒指。

原來説話的女人羨慕地讚歎:“唉,汪老闆真是大方,你好福氣呀,汪太太。”旁邊一個嘴“你們看沒看見殷明珠戴的那條鑽石項鍊?那是上次英倫拍賣行拍出去的極晶,沒有個十萬八萬,想都別想。”

“啊!”一陣此起彼落的驚歎聲。

“真的?這世道真是…女人長得漂亮就是吃香。”

“她憑什麼戴這個?”

“就是,現在這種女人哪還有廉恥,抓住一個有錢的男人就拚命揩油水佔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