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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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布簾,輕移蓮步,翠娘緩一抬眼,見着眼前的情景,不愣在當場,上的微笑亦是僵了。
倏地回神,壓下心底刺痛,她緩緩步到案邊,微一欠身,細語道:“戚公子,您好。”意覺她的來到,戚少瑛僅是點點頭,笑鬧的神情立即變的温和有禮,回以淡笑:“翠娘,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哇,好美的人兒啊,比起珞姐姐可是毫不遜,但她覺得還是珞姐姐美上幾分。璃兒張大嘴,睜睜地看着眼前的美人,一身的粉香直直面撲來,人的很,往下瞧去,肌如白雪,膚如凝脂,看起來就是一副好吃的模樣。
“璃兒,把嘴合上,姑娘家這樣能瞧麼?”還了口水,真不知她這小腦袋瓜淨想些什麼,看見翠娘竟像個男人似的緊盯人家不放,瞧得他這正當男人都不由吃味了。戚少瑛提袖擦去她嘴邊的水涎,眉頭緊蹙,有些不大高興。
“瑛哥哥,她是誰呀?怎麼看起來…”好好吃喔!
“一位故友,凌翠姑娘,你可喊她翠娘,亦或是翠姐姐。”他笑着為她解釋,拿起一旁小姑娘盛上的巾帕,細心地拭去滿手的黏膩。
蹙起淡淡彎眉,此般親暱的舉動翠娘全然看在眼裏,心底一陣劇痛,將燦爛親切的微笑強堆上面龐,向着璃兒的目光微微頷首,出貝齒,莞爾輕問:“戚公子,這位是…”
“璃兒,是個小傻瓜。”戚少瑛瞅了身旁的璃兒一眼,打趣地笑答,輕快的語氣帶着毫不隱諱的寵溺。
看着戚少瑛對着眼前的美姑娘笑談言語,不知怎地,璃兒直覺氣悶起來,非常無聊地擺碟裏的陳皮,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似乎再也引不了她。
抬起美目,正巧對上戚少瑛回首瞅她的那一眼,寂寥不耐的神隨及一掃而空,出笑顏,即罷下手邊的玩意兒,提手扯拉絹白柔絲的袖擺,指着桌上剛盛上的眾多糕點小菜,聲氣地問道:“瑛哥哥,別淨説話,這些糕餅能不能吃呀?”聞言一聽,戚少瑛回過頭來,便瞧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拿指點了下她的小鼻尖,含笑道:“就你貪吃,行,這些全是翠娘為你親手做的,每道菜都是道地的地方小吃,你可要好好咀嚼一番。”説着,他一面舉箸挾起各道菜餚放入瓷碗裏,再挾起大約一口的量湊近她的嘴邊。
愉悦地點點頭,璃兒張大嘴,出兩顆短尖的小虎牙,滿足地含入口,捧起兩頰,愉悦嚼着。
不一會兒,碗裏幾近尖頂的菜餚立即見底,她拍拍肚子,結結實實打了個飽嗝,看見盤中所剩無幾的陳皮又是回覆了滋味,便要伸手拿取,一抹粉的身影卻教她移開注目。
幾位十來歲的稚齡女孩,短髮垂雙肩,捧着一道道香甜糕點,魚貫而出,更有者吹起鳳簫,指撥鯤雞弦,開始在周圍載歌載舞起來。
説説笑笑好一會兒,賓客盡歡,飯飽酒足,在旁彈箏的翠娘停下了弦,一雙橫波的明亮眼眸往着四處轉,見時機成,便和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隨驟然起身,蓮步輕移,緩緩走到場中央,面對眾人,抿一笑:“各位客倌,請容翠娘獻醜了。”不問挑摺子,欠身後,即啓口唱道:歸恁寒悄,都來幾意懶心喬,竟妝成燻獨坐無聊。
逍遙,怎劃盡助愁芳草,甚法兒點活心苗!
真情強笑為誰嬌?淚花兒打進着夢魂飄。
這段是“牡丹亭”之《寫真》,道出旦角杜麗娘之慵懶心憂,觸景生情,便一時興起自我描畫,留存娉婷嬌容。
整曲聲調唱腔長而緩慢,婉轉、柔美、優雅和閒靜,雖詞情少可聲情多,翠娘不依一般的曲白,即逕自跳出唱曲,實乃有所意指。
“哎也,俺往嬌冶輕盈,奈何一瘦至此!若不趁此時自行描畫,在人間,一旦無常,誰知西蜀杜麗娘有如此之美貌乎!”
“香,取素絹、丹青,看我描畫。”翠娘接過臨當侍女香取來之毫筆,移向絹案,沾染一點黑,筆鋒落於面,輕聲唱:“三分描來易,一段傷心畫出難。”扮於杜麗娘之翠娘竟也學起戲中描繪,取自丹青、絹幅,當真自畫自描起來,淚亦不知不覺滴落下來,暈開墨黑,污了一片。
淚一落,翠娘全然怔住了,管簫仍奏,卻是少了清亮嬌音合鳴。
“對不住,翠娘失態了。”她暫退中場,趕緊掏出絹帕抹淚。
無奈地,淚似是亂了線的珍珠般,成串成串地滾落,啪噠啪噠地,灑滿了臉龐,怎麼樣都是止不住。
越止不了越是心慌,明明是不願在人面前失態的,翠娘拚命拿着絲絹抹擦,失去了之前的定心,不可制地焦燥,突地雙手被一道力量截住,停了她近似自殘的舉止。
茫然地抬起頭,面蒼白,雙眸滿含着悲傷,睜睜地瞧着眼前那張她所愛戀的面容,直到聽見他的勸,這才大夢初醒。
“翠娘,可別傷了自己。”戚少瑛放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有意無意地隔開了距離。
此一舉動,翠娘旋即明白,偷覦了眼他身後的嬌小人兒,抑住內心的波濤,瞭然於心,她出愧歉的笑容,以此掩蓋無盡的哀傷。
“謝謝戚公子關心,翠娘沒事,請待翠娘將曲子唱完,再行入坐,為着璃兒姑娘盡些地主之宜。”她微微欠了身,不管臉上妝點盡落,便往場中走去,彎身執筆,繼續唱起來:“近者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這段唱的即是夢中人柳夢梅,杜麗娘之情思化做了一張行樂圖,畫中人兒淡東風立細,又似被愁着,便於抬袖揮毫幀首題上,暗藏情念,面上美人面,實則是思情思念之作,滿心之苦戀不溢言表即是可知。
情與貌,略相似,一折唱畢,已是淚痕滿布,顆顆的晶瑩洗去了庸脂俗粉,換來清麗超凡之臉龐,沒了風塵兒女之俗豔,倒多了倚水蓮荷之秀靈。
縱是風情萬種,嬌柔嫵媚,又是怎能勾得心有所屬的男人?
付出去的心,是註定要碎的了…
雖此,可一切尚未自戚少瑛口中明説,她是不會死心的,倚着數年的相,他待她總是那般的呵護體貼,她不信就那麼來個小姑娘,會斷了他們之間的情份,他不是這麼無情的男人。
是的,她懂他、她識得他,一切不會那麼絕望,只要他對她曾經有情…
卷好方才描繪之圖,綁上絹帶,翠娘朝眾位福身,秉着一張清容,不顧其他姑娘們有些詫異的目光,舉步上前,將手中之圖卷呈上。
刻意略過一雙大眼透出的疑惑,她挨身過去,特意和戚少瑛拉的近,嬌聲道:“戚公子,此乃翠孃的一番心意,請您收下。”猛然一怔,戚少瑛定晴朝她一瞥,透進眼底的痴戀,瞧得她的期待和不安定,手沒伸出去,僅是微微嘆道:“翠孃的心意,戚某領受了,這幅畫,請翠娘還是自行留着罷!”聞言一驚,翠娘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他當真如此無情,在此了斷情義?
“戚公子不願收,是嫌着翠孃的出身,卻叫公子誣罔了?”嗤着淚,她説得氣悶,膽顫心驚,嚥着嗓,仍是不放棄地汲汲求取。
“不是的,你千萬別這般想,只是…翠娘,你是明白的。”此畫之意,他自然明白,就因如此,他更是不能收取。
“翠娘明白…可戚公子…又是如何明白知曉翠孃的心?”明眸微暗,豆大的淚珠已是在泛紅的眼眶裏打轉,似是花上珠,僅要稍一觸及,即滾滾而下。
他不發一語,僅是拿着滿是傷的眼眸望着她,眼底有着太多的愧疚、心疼,瞧了她好一會兒,便默默退下,獨留娉婷身影。
“啪噠”一聲,未接下的卷軸,滾落地面,散了開來,如同她的淚。
見着,翠娘淺淺一笑,彷彿帶着苦澀,幽幽地垂下眼,將目光落於地面傾斜的側影,付出的心魂、痴情,再也拾不全。
天下男人,多情風,花面逢者,多如過江之鯽,女人啊,只得有閉月羞花,幾般才情,皆是男人爭相垂涎,唯獨他,卻是眾人之中的例外。
可就是這份特別,讓她為之傾慕依戀,也就是這份專心一意,使她難以忘懷,期盼有天成為那心的一部份。
眼稍的淚,她不願拭去。
一巡酒食吃盡,戚少瑛回到璃兒的身旁,見她毫無規矩地起手指,隨拉過她的手,仔細擦拭。
“瑛哥哥,你怎不收下她的東西?你的拒絕,倒教她哭了。”眼珠兒咕溜一轉,璃兒瞅着他的怪異,一股難以言説的奇異叫她忍不住發問。
她不懂,真的不懂,為何瑛哥哥不接受那幅畫,縱始她不甚喜歡那名喚翠孃的女人,亦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傷心哭泣,可見着那張梨花帶淚的臉龐,便是讓她憶起了珞姐姐的模樣。
那樣的傷心、哀絕…思維糾結,理不出個所以然,她蹙了蹙秀眉,溝問是積的更深了。
“傻璃兒,為了你,我才不能收。”她不解,他便回答,言詞間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怎説是為了我呢?”此話,她更是不懂了,只是她喜歡這話帶來的覺,如含着糖般,沁入她的喉,直入心坎裏。
戚少瑛但笑不語,將她擁入懷裏,低頭在那細白淨的臉龐親點,附於耳輪旁,輕聲言道:“有天,你會明白的…”是的,她會明白,明白他的真心全是給了她。
摟着璃兒,傾聞懷中的幽香,不是他不願收下翠娘所贈予的畫,而是那代表着一顆心,有了璃兒,那份心意,他不該收下。
翠孃的情,他豈會不知,數年的相,讓他更是不能污衊了這番情意,無論身分、門閥,他此生的真情真意,已是許給了懷中的姑娘,今生今世他所能擁有、所期盼着,便僅如此。
輕鎖着眉,璃兒仍然想不透,傳來的温暖,她亦不想明白,伸手環抱,將小臉往裏頭藏,不在乎着在場的眾人,更不理會身後傳來的一道灼烈目光。
慢慢地,閉上眼,隨着規律的起伏,眼皮兒霎時有如千斤般沉重,似是方才的淺酒作祟,抑或情境使然,使她沉溺在如夢似幻的茫。
見懷中的人兒睡去,沒奈何,戚少瑛只得環抱懷中的嬌軀,起身就要告辭,便朝天福使了記眼,要着駕娘駛船靠岸。
臨行前,他略有深意地看了翠娘一眼,微笑頷首,不帶着一絲留戀,眼神坦然,跨步離去。
只消這一眼,翠娘即是徹底地死了心,她明白,今後這艘畫舫上絕對再無他的身影,他倆兒多年的情義,就此斷了。
淚落了下來,不可自抑…這一次,就讓她哭盡罷!
待此過後,水波無痕,一切都會雲淡風輕,至少,這輩子她是這樣地愛過一個人,亦不枉來此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