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暴食折斷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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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已經死了的嗎!?
這一點,連楊也異常吃驚。
這時“鷹盟”已全軍覆沒。
只剩下了“小相公”李鏡花。
──只不過,這樣看來,李鏡花還能不能算是“鷹盟”的人?
大將軍含笑問大笑姑婆:“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要説?”大笑姑婆説話了。一説,血水就湧了出來,但不是自嘴裏,而是從印堂上冒出來的。她的聲音也不是自喉裏傳出來的,而是從耳朵裏溢出來的。
她只吃了大將軍一掌。
──一掌已教她五臟六腑器官經脈全移了位。
但她問的居然是:“你使的是‘將軍令’?”大將軍笑道:“這確是我的掌法,有見識。你是個人材,可惜卻叛了我。”大笑姑婆的聲音也不像是她自己的,她笑時像哭,説話時變成了老漢沙啞的嗓音:“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大將軍温和的道:“我一直都在懷疑,也早就留心了。你利用我去殲滅其他幫會,我也正好利用你去替我格殺異己,彼此彼此。但我一直只是懷疑,直至我着你去試探上太師、崔兄弟和司徒老三之際,你殺得不甚乾淨──”然後他望向上太師。
上太師立即病懨懨的説了下去:“你還是不夠狠,讓我自盡。我是個研藥者,又不會武功,你自然放心。我用物藥假死過去,並且硬受你一擊而不動,你居然這就信了。你那一掌也真打得不輕!”大笑姑婆慘笑。
她一笑,耳朵就掉了下來。
──那是什麼掌力。竟可怖一至於斯!?
大將軍道:“上太師死了復生,告訴我的時候,我還要給你一個機會。我先利用你滅了生癬幫,與此同時,我先去私下聯繫上小相公──大相公李國花跟我已血海深仇,誤會難解──但我還可以另闢路徑,説服了李鏡花:只要她幫我除掉“鷹盟”的障礙,她便是鷹盟的新任盟主。其實,她只因跟李國花有仇,所以跟去了“久必見亭”她與我們倒無怨隙,只要小相公變成了‘大連盟’的副總盟主,她當然就會親眼目睹冷血殺人了──可不是嗎?是屠晚傷了她,我可沒有。”然後他又向李鏡花含笑注目,掩抑不住的一股之意。
李鏡花徐徐的、悠悠的、有點六神無主的説:“反正,就算我不答允,在大將軍的實力之下,鷹盟也完定了──所以還不如乖乖就範。”
“一個女人能在江湖上混下去,總是要有點出人意表的出本領才行。她就有這等本領。”大將軍笑道“你也有,可惜你卻對上了我。我已給了你一個機會:如果是上太師施苦計,要誣栽你的話,而你仍是忠於我的話,就不會放過小相公,可是你還是做了,你放了她,她可不放過你。”大笑姑婆息着説(她的息聲是自百會之上發出來的):“我…居然還以為你…領隊去收拾燕鶴二盟…”説着,她就咳嗽,這回聲音是自口腔裏發出來了,可是,一咳,就吐出了一片血,看去依稀可辨:是肝胰的一小部份。
“我不是説過‘大出血’和‘小心眼’已經進城了嗎?我可沒騙你的。對付鳳姑娘和長孫光明的事,由他們這種第一等殺手料理不就得了,何必勞煩到我?”大將軍居然眨眨眼睛“俏皮”的説“你看,我是特別看得起你,才親自出手來收拾你。”大笑姑婆艱辛的説:“…我…真光榮…但畢竟我在大連盟己卧底了不少子…也幹下不少事了…”
“你忒也利害──不過,你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你?”大將軍平心靜氣的道“就像今天,你以為自己是為公殉職,可是,我會替你傳開去,是你殺了鷹盟的張猛禽的。你大概還不知道:張猛禽和歐陽、司徒已投靠朝廷,成了幫、會、盟中的卧底內應了。情形跟你也有點相近。他們輩份官職可比你更大,你這是爭功殺上,同僚內訌,死也死得不光采──我就看你還能怎麼個不朽!”大笑姑婆幾乎完全癱瘓掉了。
“你們這些鬥士、志士、死士,便是可怕在這裏:可以為完成一個任務而不惜死,並視死如歸,當犧牲命為通往不朽的大道。”大將軍用一種貓哭老鼠的惋惜語音説“可惜,你遇上了我,連不朽也只變成了一場夢。”然後説:“你想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告訴我:誰是你的同黨?”他又温和的補充道:“上太師聽見你和同謀在對話,可惜那人蒙上了面,上太師當時傷重,分辨不出到底是誰──所以,只有你來告訴我了。”幾分傷心幾分痴,一場遊戲一場夢。
大笑姑婆的夢碎了。
她的計劃破滅了。
──就算她不追求快樂,不追求幸福,只追求不朽,可是不朽那麼遠,縱是最真實的時候,也如一場夢。
最理想的死,是要親自上演的。
她的戲是悲劇收場。
而且已經演完了。
現在,她要努力演到最後一剎。
這一剎是從她知道夢省計敗之際,喚出楊撤退那一句話的開始,已經在演了…
她咕咕咕咕的笑了起來。
她全身脹得像只牯牛,只有她自己(還有大將軍)知道:她全身上下內外,無一不離了位。
她説:“…我已經快死了,還會告訴你這些嗎?”大將軍臉倏變。
他有一張巫師的臉。
──誰也難以看出他真正的表情。
不過他變臉是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他自己的一個錯誤:他以為大笑姑婆如果不説,得要活着受苦──可是大笑姑婆還是可以死的。
他雖然已震散了的心脈、真元,但她要死,還是可以死的。
她一陣咀嚼。
然後就出白的血。
毒。
她嘴裏有毒。
──毒大概就藏在牙齒縫隙裏,只要咬破了,毒汁入嘴裏,便可以立即斃命。
大將軍跺着腳,橫了上太師一眼。
上太師立即扳開了大笑姑婆的口,她的舌頭已變成了紫。
沒有生死病痛能瞞得過上太師的眼睛。
“死了;”他向大將軍沉重的搖頭“她牙縫裏藏了‘老字號’的‘見災化水’,一遇唾即斃命。”大笑姑婆的嘴邊掉下了一顆金牙。
金光燦爛。
──它橫在主人橫碩的面頰上,也像它主人在生時一般囂悍,像它的掉落也只因暴食而打斷。
大將軍眼尖。
他瞥見金牙內裏像鏤有幾個小字。
他即吩咐上太師拾起來,念:“楊”
“副”
“使”三個字。
上太師每念一個字,楊的臉肌就牽一牽、顫一顫、搐一搐。
唸完這三個字後,場中每一個人,目光都從大笑姑婆的屍身上,轉到了他的身上。
連大將軍的語氣也比平時沉重多了:“楊副使,原來是你。我平時待你不薄,你在‘天朝門’我也沒委屈你…”他顯得有點痛心,所以越發看得出來,他的禿頂顯然已到了寸發必爭的地步了“…原來你跟大笑姑婆勾結,出賣我這樣一個信重你,提攜你,有恩於你,而且把畢生力都奉獻給國家民族,盡一切所能以施惠大眾,只偶不得已時才用暴力解決以除暴扶弱的人!”他恨恨的説:“你們真令我這個臉冷心慈、行善不遺餘力的人到失望、難過和痛心!”他説。
稿於一九九零年四月初:小説收入“上班族的故事”選集中。
校於一九九零年十一月三十:申請永久居留驚變。
再校於二零零零年七月廿二:會劉天賜;遇文雋;舒展超與馬高議定:“將軍”上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