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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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的社友着忙起來,立即擁上前去,試圖阻止。就在這時,一個人從門外一步跨了進來,差點兒同侯方域撞個滿懷。
大家一看,當認出闖進來的是周鑣的一名僕人,名叫周順的,都不有點意外。
“嗯,你來做什麼?”看見周順跑得臉白氣促的樣子,顧杲疑惑地問。
“是呀。瞧你張皇失落的,莫非仲老的病又犯了不成?”梅朗中也接了上來。
然而,周順顯然尚未過氣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搖着手。等大家疑惑地靜下來之後,他才“哎”的一聲,氣急敗壞地説:“不,不好了,我家老爺給抓、抓走了!”
“你、你説什麼?”吃了一驚的黃宗羲懷疑自己沒有聽對,連忙走上前來追問。
“我家老爺——給校尉抓去了,還有雷老爺!兩人都給抓去了!”這消息來得如此意外、突然,像晴空炸響了一個霹靂,把在場的社友全給震呆了。
“周順,你、你這話可是真的?別、別是鬧錯了吧?”半晌,黃宗羲聲音顫抖地問,同時,到心中有一樣東西正在發出碎裂的聲響。
周順搖搖頭:“今早雷老爺來訪我家老爺。我家老爺命小人去三山街的濟眾堂抓藥。待小人抓了藥,回到門首,卻見成羣的校尉在把着門,裏面乒乒乓乓的,像在抄檢。小人不敢造次,閃在人家的屋檐下,候了片刻,就見我家老爺和雷老爺一同被押了出來,兩人手上都上了銬子,被幾位尉爺挾上了馬,一路往北去了。”黃宗羲睜大眼睛聽着,急切的目光漸漸變得僵直。
“這麼説,是真的了?”他失魂落魄地想,同時覺得頭頂轟轟作響。忽然,周圍的事物彷彿旋轉起來,腳下也有點發沉,他拼命一伸手,抓住了站在旁邊的顧杲,才算勉強站穩了。
二自從得知冒襄和董小宛也到了南京,柳如是就一直期待着他們前來拜訪。道理很簡單:冒、董二人當初最終能夠結成姻眷,應當説是靠她同錢謙益從中幫了大忙。
事後冒襄雖然送過一份謝禮,還寄來了致意問候的信,但始終欠着當面答拜這一道禮節。過去兩家各居一地,往來不易,倒還罷了。如今既然都到了南京,對方再不上門,可就沒有道理。更何況,冒襄這一次來南京,是以貢生的身份應徵候選,而錢謙益作為禮部尚書,所管的正是這一攤子事。因此,柳如是認為,無論是衝着私還是公誼,冒、董二人都應該儘快上門拜謁。
不過,話是這麼説,到底又等了好幾天,才接到冒襄送來的帖子,説是希望錢謙益能夠在八月二十五在私邸裏接待他們。柳如是雖然覺得對方未免拖拉了一點,但仍舊以少有的熱心,積極準備起來。她提早三天,領着男女僕人把新近才撥歸他們居住的官邸,裏裏外外地巡視了一遍。把廳、堂、居室、後花園,以及各處廊廄那些破了、舊了的地方,一一指出來,限期僱工修繕完好,一時修不好的,也要設法遮蓋起來,不許
出痕跡。接着,她又把各種陳設——包括傢俱、字畫、盆景、古玩之類,重新作了調整,該換掉的換掉,該補上的補上。末了,她還很花了一番功夫收拾後花園,不僅指揮僕人把花木修剪整齊,徹底把地面清掃乾淨,還特地把那口半涸的水池重新灌滿清水,把歪了角的石蓮柱欄杆扶正。即使這樣,柳如是還不滿意,又派人去買來一雙仙鶴、十來雙鴛鴦,和近百尾各
金魚,分別放養到草地上、水池中。看見侍妾這麼煞有介事地忙個不了,錢謙益不免奇怪,私下問她説:“冒闢疆和董小宛雖説不比尋常俗客,可也算不得什麼貴人,就值得夫人這樣子張羅?”
“哼,”柳如是仰起下巴頦兒,傲然回答“若單隻為的他們,妾自然不用張羅。可我不是為的他們!”
“噢,莫非夫人還打算請別人?”
“別人麼,也要請。像惠香妹妹啦,黃皆令啦,還有卞賽賽,到時都要來。”錢謙益望了侍妾一眼,遲疑地:“這個——自然也無不可,彼此原是相的。
不過…”
“哎,你真笨!”柳如是伸出一纖長白
的指頭,嬌嗔地戳了一下丈夫的額角“用不着為他們張羅,難道還不許為尚書老爺、尚書夫人自個兒張羅不成?”
“原來如此…”
“怎麼樣,該不該張羅?你説,該不該張羅?”
“哦,該,該,自然應該!哈哈哈哈!那麼,就偏勞夫人了。到時,下官一定過來給夫人把盞!”這麼表示了領悟和湊興之後,錢謙益就依舊去忙他的公事,任憑柳如是自行佈置,不再過問了。
眼下,已經到了八月二十五,柳如是早早起來,梳洗穿戴完畢,用過點心,便叮囑錢謙益早些兒到前邊去等候客人,若是來了男客,就由老頭兒在外邊招呼着,要是女眷,就送進裏間來。然後,她就領着紅情、綠意和兩個媽媽,匆匆離開起居室,走出庭院去。
今天天氣很好,雖説時近深秋,蔚藍無雲的天宇上,太陽依舊温煦地照臨着,把西廂房的屋脊映襯得鮮亮耀眼。徐徐的晨風吹到身上來,沒有一絲寒意,只使人覺得分外的舒。惟一顯示着節序轉換的,是庭院裏那兩株高大的梧桐樹,一夜之間葉子又掉落了不少。這會兒,一個年老的女僕正佝着瘦小的身軀,在那裏低頭打掃着。當她手中的竹掃帚在青石板地面上劃過,就發出唰唰的聲響。
柳如是領着丫環、媽媽四處走了走,證實一切都按她的吩咐佈置停當,就連宴飲時要用的杯盤碗盞,也已經搬到了後花園裏的八角亭子上,她才放下心來,重新回到後堂裏。發現錢謙益已經離開了,她便在椅子上坐下,隨手接過綠意奉上來的一盞香茶,一邊聽着秋風簌簌地搖着窗簾,一邊默默盤算着即將到來的會見。
正如她向丈夫表明的,對於今天的聚會,柳如是的確寄託了頗為熱切的期望。
這也並不奇怪,自從來到南京之後,近一個月來,柳如是雖然已經實實在在領略到了“尚書夫人”的滋味——夕相對的是地位尊貴、神采煥發的丈夫;家裏接待的,也淨是些紗帽補服、神情謙恭的當朝顯貴;當她跟隨丈夫出門時,轎前馬後的儀仗隨從是那樣的威風八面;而早朝時節,從紫
城裏傳出的鐘鼓之聲又是那樣切近可聞…不過,暢快得意之餘,柳如是又覺得不滿足,總像還缺少一點什麼似的。
這麼心神不定了好幾天之後,她終於明白,由於終
鎖閉在深宅大院裏,至今為止,她的得意還只是獨個兒的,除了丈夫之外再沒有別人來同她分享,更別説為她助興了。對於柳如是來説,這就未免顯着有點冷清,美中不足。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她開始計劃舉行一次以自己為主角的聚會。她也知道,達官貴人們的家眷,除非彼此沾親帶故,否則是輕易不會上門的。而且按照柳如是以往的經驗,那些太太、
們,仗着名分正、門楣高,十之八九都愛擺臭架子,同自己未必合得來。
與其白貼了銀子去請她們,到頭來還落個不痛快,倒不如請上一班相的姐妹,開開心心地樂它一常當然,如果來客光是卞賽賽這樣的舊院姐兒,或者像黃皆令這樣寄食權門的女清客,也撐不起台子,必定還要找上一兩個有點兒身份的。所以董小宛的到來,正合了她的心意。因為不管怎麼説,董小宛如今已是冒襄的一位“寶眷”而冒襄作為復社的“四公子”之一,在江南的上
社會則是無人不曉。有了這兩口子,再加上後來聽説好好先生楊文驄的愛妾馬婉容也是秦淮名
出身,柳如是已經
着老頭兒去信,把他們也請來。此外還有密友惠香,也是一位未來的官眷。這些人湊合在一起,今天的聚會,便不至於太委屈自己。不過,眼見
頭已經爬上了簾鈎子,外間還靜悄悄的動靜全無,柳如是就不由得心急起來了。
“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連影兒都不見一個來?”她想,隨即把茶盞往小几上一放,站起來,打算派紅情到前邊去打聽一下。就在這時,門外的過道里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柳如是便又停住了。
“啊喲,我們只道來遲了,原來竟是最早!”一個悉的嗓音笑着説,隨即簾子一掀,
出惠香那張薄施脂粉的年輕的臉。在她身後,還跟着一位同樣年輕的麗人,那是秦淮名
卞賽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