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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人走茶涼後的齊粟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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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人走茶涼後的齊粟娘[六]傅有榮想着十四阿哥下來的差事,滿心的遲疑,正在心中盤算。眼見得齊粟娘一臉是笑地了上來,分明因着皇太后可憐她連喪至親,無夫無子,孤身一人,還沒有把消息告訴她,聽説連皇上撫卹加恩的聖旨也攔着不讓急着下。

傅有榮回過神來,將從齊府裏取來的一匣子杭州芳風館白紗團扇子遞了過去,忽又覺着奇怪,他看着一臉陪笑的齊粟娘,小心翼翼道:“齊姑娘,你這是?”齊粟娘看着傅有榮不像是準備拿刺兒給她受的樣子,暗暗鬆了口氣,歡喜笑道:“無事,傅公公,天氣熱了,十四爺還是天天向通州跑麼?今兒怎的還有閒讓你替我到家裏取扇子?”傅有榮抬袖子抹着沒有汗的額頭,掩去了面上的神,“可不是,這回要不是正巧在兵部、户部都要辦些差事,也呆不了這幾天。”齊粟娘從匣子裏出一柄玉軸中分的****白紗團扇,笑着給傅有榮扇風,“既是這樣,公公也歇一歇,桃花堤這裏可涼快了。”傅有榮似是正想歇歇,也不。怕主子沒人侍候,毫不猶豫點了頭,笑道:“齊姑娘不用去侍候皇太后?”

“太后歇午覺呢。”齊粟娘拉着傅有。榮在樹蔭裏的青石凳上坐下,笑嘻嘻道:“我當年在慈寧宮裏時,認識的舊相識都滿歲出宮了,老嬤嬤們也去得差不多。玉嬤嬤最會教訓人,我都尋不到人説話。不過這幾玉嬤嬤特別好説話,讓我隨意逛,不用拘着。”傅有榮暗暗嘆了口氣,在心裏。盤算了一會,要開口説話,又覺得有些燥熱,伸手從匣子裏自取了一柄團扇,一邊扇風一邊笑道:“齊姑娘到太后跟前時才十一歲罷?那會兒,十四爺還擔心你太小,以前又從沒學過規矩,要在宮裏受罪呢,沒料着竟是學得又好又快,比過小選裏選出來的宮女們還好。”齊粟娘抿嘴笑着,“十四爺替**的心可不少了。他。那樣的尊貴人,當年能拉撥我,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按説,我當年能讓十四爺看得上眼也就三件事,算算學,背《女誡》,侍候沙盤。傅公公是十四爺的心腹人,和我説説,十四爺到底看中了那一件?”

“不瞞齊姑娘説,這事兒我也琢磨十來年了,到如今。也沒有想明白。我看着,十四爺自己也未必明白。不過——”傅有榮手中的扇子一頓,看着齊粟娘,“十四爺關照了齊姑娘十來年,不管齊姑娘成親沒成親…”

“公公説得是。”齊粟娘連連點頭,“十四爺是個由着。子來的,當年我在御船上看着他抱着沙子上船,一身髒得不像樣子,心裏就只想,這樣的皇子可真稀罕。”傅有榮見她又。沒聽明白他的話外之音,苦笑一聲,順着她的話道:“你那時是見慣了八爺、三爺、五爺他們,個個都講規矩得很。十四爺雖也是講規矩,子起來時就丟一邊了,和他的哥哥們都不像。就算是十三爺,他也不是個死講規矩的,那股勁兒卻和十四爺不一樣。”齊粟娘連連點頭,傅有榮咬了咬牙正要開口直説,忽見得一個小太監遠遠從無逸齋而來,卻是雙虹跟前的雙喜。

傅有榮皺了皺眉,“齊姑娘還是呆在皇太后身邊——”齊粟娘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微微笑道:“公公放心,天太熱,我怕動彈。雙喜公公不過送些東西過來。”傅有榮看着雙喜送了一盒子冰鎮瓜果,齊粟娘三言兩語打發了雙喜離去,便也放了心,慢慢和她説些閒話。

齊粟娘向來知道太監口風兒緊,傅有榮這般在主子跟前得意的太監更是小心謹慎,見得傅有榮竟有功夫和她説話,心裏雖是奇怪,卻也樂得有人陪伴打發時間。

傅有榮先説了一會御船上的事兒,又説了一會揚州的事,絮絮叨叨沒有停,心裏想開口,卻又怕她受不住,“…齊三爺去的那會,齊姑娘傷心暈厥了,十四爺召了崔大人來問,才知道齊姑娘當初跳船的事兒,奴才那會子想,齊姑娘若是個男子…”齊粟娘愕然失笑,“不瞞公公説,打我來這世上,這做女人好,還是做男人好的事兒,已是翻來覆去想了十來年。”齊粟娘微微笑着,“有我家大人在,我還是安安分分做女人罷。”傅有榮面一滯,勉強笑道:“齊姑娘這話説得實在。陳大人這樣的男人實在是稀罕,齊姑娘安安分分做女人也不虧。”張目望向東面康熙所在的清溪書屋,“陳大人要制河源圖,是個好事。奴才這樣的人也知道陳大人是個好官,不過皇上一直説路上艱難…”齊粟娘看向桃花河中潺潺水,“雷霆雨皆是君恩,能為官做宰、侍候主子是大福,能回家裏種田也是清福。”聲音越來越小,極輕地道:“只要…”夕陽向萬泉河中慢慢沉去了,傅有榮幾回話到了嘴邊,沒有出口,終是急急走出了暢園,走進了近旁的靜安園。

樹蔭掩映下的屋子裏,門窗前垂着層層湘簾,冰塊兒冒着森森寒氣。

十阿哥搖着扇子,聽了一會八阿哥和九阿哥商量門下的奴才裏有誰的資歷足,能搶到北河總督的位置,想着自家門下的奴才沒有河道上能拿得出的,便轉頭看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緊皺着眉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十阿哥笑道:“老十四,你愁什麼呢?陳變之死在黃河源,你不正巧可以把她抬進去麼?饞了十來年,總算也到手了。”十四阿哥搖着頭,方要開口説話,外頭傅有榮報了門。

傅有榮打千兒給屋裏幾位爺請了安,跪在地上哭喪着臉道:“十四爺,奴才沒用,實在開不了口,齊姑娘還一心等着陳大人回來,太后宮裏的人都沒把這事兒和她説…”十四阿哥怒道:“就是知道沒人和她説這事,才讓你去説!能瞞到什麼時候去?你在暢園呆了兩個時辰,回來就和爺説這些廢話!爺要你這奴才還有什麼用?!”九阿哥搖着扇子笑道:“他還不是平看多了你的眼,不敢去惹她。急什麼?太后雖可憐她,要和她慢慢説,她總會知道的。陳變之到底是為國事而死,依着上回探源那四個的例,皇上要下旨封官賞爵,子孫蒙蔭。可惜她沒替陳變之生個一兒半女,陳家絕後了,爵位承襲不下來,全都用不上。至多她的誥命可以升一升,不定皇太后心疼她,再給她賞幾個守節養老的莊子。”十四阿哥嘆了口氣,“她哥哥剛死了沒多久…”

“你犯不着替她愁。陳變之死了,陳齊兩家的萬貫家財全是她的,你還怕她沒有熱鬧子過?”十阿哥看着十四阿哥直笑,“俗語説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沒有兒子,陳家宗族也是無人,不過是個孤門****,你要是不抬她進府,多的是人等着娶她過門。”十四阿哥皺眉沉思着,八阿哥瞟了他一眼,“事兒安排妥當才好。陳變之是三品高官,她是皇封三品誥命,按例是不能再嫁,只能守節的。京城裏,皇上眼皮子底下,你沒法子真抬她進府,名份更是不要説了,不過是個外室…”十四阿哥腳步一頓,瞪眼道:“就算是這樣,也比讓她嫁給連震雲那混帳東西好!”九阿哥和十阿哥哈哈大笑,九阿哥搖着烏木紙扇子,“你要是覺着收着也成,不收着也成,還不如就賞給連震雲。山高皇帝遠的,皇上管不了那許多,還能做個嫡。齊強死了,常州的羅世清、山東的孟鐵劍都有些不穩。連震雲雖是在觀望,但我這陣兒總覺着江南那邊不穩當。她若是嫁到江蘇去,江蘇幫、松江、浙江都是咱們的了,常州肯定也穩了,加上你門下的兩湖,江南可就是我們的天下。南河總督是皇上的人咱們也不怕。那邊的生意我也不用擔心,丟給她就是。實在是個一本萬利,皆大歡喜的好事兒。”瞅着十四阿哥難看的臉,“哥哥話説在前頭,你要是想收着,咱們也不用管這些。爺們是什麼身份?爺們跟前貓兒狗兒也比人有體面,能做你的外室,那是她祖上積德,天大的福氣。”十阿哥一拍桌子,“正是這話!她現在無夫無子,孃家哥哥也沒有了,空守着家財。沒有你護着,轉眼就會讓人連皮帶啃乾淨了。你要是想收着,誰還配和你搶不成?”暢園北一里許,靜安園東半里,圓明園。

後湖東畔的牡丹台,殿前文石上的牡丹花早已謝了。半彎的明月高懸天際,月光撒在湖水上,泛出粼粼波光,蛙鳴聲時起時伏。

四阿哥站在楹欄邊眺望湖面,身後的秦全兒低低説着:“鈕鈷祿家差去的奴才遞信回來説,甘陝總督這邊沒有尋到屍身,但準噶爾那邊開了贖屍身的價碼,這死信兒怕是沒錯了。”

“老十三還在喝酒?”

“是,前兒消息到了京城,十三爺就…”四阿哥轉過身來,在書桌前坐下,廢然嘆道:“可惜了。陳變之,皇上花了十多年的心血才把他歷練出來,正是要大用的時候。何圖華,那是皇上為着子孫,從滿旗勳貴裏千挑萬選出來的…”秦全兒看着四阿哥的臉,也不敢多説話。過了半晌,才聽得四阿哥問道:“皇上加恩的旨意下了沒?”

“回四爺的話,恩旨是擬好了,陳變之加封二品男爵,齊姑娘也賜了二品誥命,賞了小湯山一處莊園守節養老。因着皇太后不忍,現在聖旨還沒下,等着再過幾天,慢慢和齊姑娘説這事兒…”

“她沒有子嗣奉養…”

“奴才打聽着,皇上沒有作主過嗣的意思,怕還得齊姑娘自己拿主意…只是…”秦全兒斟酌道:“陳家、齊家都沒有人。陳大人的母家早已斷了來往,母家的至親也都去世了。老家裏的陳姓原就不是親族…怕是尋不到真能親近的人…入嗣是個大事兒,奴才看着這事兒不好辦…”四阿哥皺眉沉,終是長嘆一聲,“老十四那邊什麼動靜?”

“奴才打聽着,午後傅有榮去了暢園一趟,在桃花堤和齊姑娘説了兩三個時辰的話,齊姑娘回慈寧宮後還是有説有笑的,傅有榮怕是沒能開口説。”秦全兒頓了頓,“倒是…倒是太子那邊差了人請齊姑娘過去…”四阿哥一怔,“太子?是太子還是他那個寵妾?”臉沉了下來,“是老三使的手段?太子暈了頭!她哥哥可是死在太子門下的手上。”

“奴才聽説,齊管事除了替九爺開了江南二十一家牙行,自家還有生意。每年有二三十萬的入項。這十年總積蓄了怕不有七八十萬兩。還有京郊十二處大田莊,九爺賞的三處大宅子。不算陳家的家財,單是齊家留給齊姑娘的家資總有一百來萬兩。再加上齊姑娘在江南和那些大貨商套了情,生意也做得了。她若是做了太子爺的外室,八爺江南的財源不説是馬上完了,至少也要被太子爺搶去一多半,再則這上百萬兩的家財全是太子爺的了…”四阿哥半晌沒有出聲。外頭的蛙鳴聲卻熱鬧了起來,許是因着今兒的月好,藏在水裏不出的老蛙都跳出了水面,蛙鳴聲此起彼伏,讓人心煩。

秦全兒看了看四阿哥,“奴才以為,太子爺的打算也沒全錯。齊姑娘再厲害,也是個婦道人家。她夫家、孃家半個人沒有,空頂着一個二品誥命的名頭,底太薄,人人能欺。現下若是不找個得力的人替她支撐門户,不説家財保不住…再過得幾年,皇太后去了,皇上也忘了陳變之,她怕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齊姑娘可得把這事兒先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