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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紅梅林中的陳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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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紅梅林中的陳演漕河上的北風呼呼地吹着,已入了臘月。泊在揚州城碼頭的大官船樓高兩層,足有十二丈長,八丈寬,上頭三品官的儀仗威武堂皇,將旁邊六品河標把總的官船襯得失

崔浩站在船頭,看着齊粟娘登上北河督台的官船,走回自個兒艙內。因着沒有內眷,艙裏幾隻箱籠俱已安放妥當,他轉頭道:“準備開船。”艙門上掛着兩重厚厚的皮簾子,四面艙窗上的玻璃格窗將寒風擋在了艙外。齊粟娘一臉歡喜,一面做着繡活,一面對比兒道:“斷沒料着崔大人也被調到了直隸大沽口河標綠營,能和咱們一道兒上路。”船外響起一把嗓,帶着濃濃的津腔,“兄弟們嘿,眼見着入了冬,這河上快要封凍,這一路上不準上岸耽擱!好好護送夫人到天津,向咱們大人差。咱們可不是那起子河標兵,扳不倒兒騎兔子——沒個穩當勁,都給老子我二小穿馬褂兒——規矩些!等到了天津,上了岸,老子請你們茶園裏喝酒看戲睡熱被窩!”比兒掩嘴笑着,“這位親兵把總趙大人可真是地道的天津人。”一邊倒水道:“通州和天津又離了多遠?三百五十里水路,遇上順風,拂曉開船,晚飯時辰不到便到了。好在崔大人也去,船上只有小連一個,其餘的都是天津來的。爺上任的時太短,奴婢着實不放心。”給齊粟娘捧上一盞茶,“爺必是知曉此事,好在崔大人沒有家眷,一肩擔兒幾個箱籠便上了船。”齊粟娘看向窗外,“南邊還能。行船,過了淮安,入了山東境內,怕是已經封凍了。”比兒笑道:“放心,天津衞可是。個靠海的好地兒。或是坐冰筏子,或是出港走海路,總是能到的,”官船沿漕河北上,由揚州駛向。天津直沽口,齊粟娘做繡活,和比兒説話,閒時站在艙窗口看着四周跟隨的河標兵船。崔浩每的請安俱是免了。

眼見着到了山東德州碼頭,河面已是封了,船都停。住。

冷風嗖嗖的颳着。正是晌午時分,自有河總府裏趙。把總手下的親兵在碼頭邊訂下熱騰騰酒食,送到船上。

四角銅炭盆早燃上紅旺旺的炭火,齊粟娘一邊。做繡活,一邊和比兒笑説當年與陳演在德州成親的事兒。一口地道的津腔兒在皮簾外響起,“下官給夫人請安。”齊粟娘笑道:“趙。大人請起。可是和崔大人商量明白了?坐冰筏還是出海?”

“回夫人的話,山東黃河故道里還能行船,下官們打算從範縣出海,從渤海灣入天津直沽口,經海河入天津城。”簾外的聲音頓了頓,“下官來稟告一聲,方才德州城李府裏婆子遞了貼兒,送一份下程。一桌上好席面是現下用的,另外四筐銀魚、十二擔果品,説是給幹姑路上零碎吃食——”齊粟娘頓時笑了起來,“來的人呢?在哪裏?快請進來。”兩個穿着錦羅棉袍的體面婆子進了皮簾,齊粟娘一疊聲喚着,“比兒,請嫂子們到暖地兒來説話,枝兒,倒茶。”德州李府裏兩個婆子撲去身上的雪花兒,來到艙內,笑着磕頭請安,“奴婢們給幹姑請安。七八年未見,幹姑還是當初出嫁時的模樣。”齊粟娘看着這兩個婆子眼,是當初乾孃劉氏身邊的親信人,連忙讓枝兒將她們扶住,叫她們坐下喝茶,笑道:“當初乾孃給我上頭開臉時,兩位嫂子一旁侍候着,如今看着也沒見老,倒是越發神了。乾爹乾孃一向可好?”那兩個婆子歡喜笑道:“幹姑竟還記得奴婢們。老爺夫人如今在直隸通永道任上,一直唸叨幹姑,每年大年下收到幹姑送來的年貨,樣樣都是極好,直説幹姑比親生閨女還貼心兒。”齊粟娘聽得這些婆子嘴巧,也不由笑道:“哪裏比得上府裏的乾姐姐,時時在乾爹乾孃面前侍候?不過是些尋常物事,值不得什麼,只是表表我的孝心。今倒叫府裏破費了。乾爹由德州知府升任通永道台,也是兩三年前的事兒,任期怕是要滿了罷?”婆子卻嘆了口氣道:“不瞞幹姑,老爺的考評兒俱是上等,原是要再升的。臨到大計時,陛見了一回,許是説話沒得皇帝老爺的歡喜,仍是留任,還在通永道做三年道台,官品兒倒升了,如今是從三品。”齊粟娘一愣,卻笑了起來,“既是能陛見對答,便是好事。皇上知曉乾爹是個忠勤能吏,總不會有壞事兒。乾爹乾孃既在是通州,我總算也能去磕頭請安。”轉開話題,“嫂子們怎的沒隨着到任上去?”

“幹姑也知道,我們孃家是德州大族。我們那一房裏單薄,父母都去了,只有一個嫡親的幼弟在孃家,如今不過才十四五歲。大宅門裏是非多,奴婢不好和幹姑細説。連着奴婢倆,加上咱府裏男人們,統共十七八個,都守着老宅裏。那邊府裏小舅爺一聲喚,奴婢們雖是沒用,也能趕過去壓壓陣腳,算是個人多勢眾。”齊粟娘愕然失笑,知曉是乾孃劉氏孃家族裏的事兒,也不便多問,賞了兩個婆子,送了她們上岸。又將四筐魚、六擔果品賞了趙把總手下的親兵,另一半送去賞了河標兵。

不幾,官船出了範縣海港,沿着大清國海境一路向天津衞而去。天雖是寒但因着河上冰封,海上的大沙船來來往往載客運貨倒也不少。不時可見得沙船上扯着大旗,大書“直隸漕宋”天下扯綿撕絮地下着大雪,覆蓋住了北方大地,但陽之氣已是漸顯,齊粟娘在路上過了新年,終是到了天津直沽口。

裏雖是漕上沒了飯吃,但海運的繁忙供給了漕眾們衣食。翁白站在直沽口碼頭上,同着穿着單褂兒,扎着紅帶的漕幫幫眾一般模樣,滿頭大汗來來往往扛運貨物,不一會兒全身便騰起了白氣兒。

他臉上的稚氣已是退去,一隻胳膊扛起三筐銀魚,嘴裏喝着號子,指揮着漕幫幫眾下貨。他的臉上盡是憨笑,雙眼中卻是掩不住的憂悶之和落落寡歡。

馬蹄聲急,河標兵擁着北河河總大人上了碼頭,“讓開!讓開!河督大人來了!”翁白上前向陳演請了安,向海看去,懸着“北河河總陳”的官船進了直沽海港。

丫頭們在後艙裏收拾,齊粟娘將繡品放進簍子,走到玻璃窗邊探看陳演和齊強的身影,便覺官船微微一震,已是靠了岸。駁板放下,腳步聲響起,“下官給督台大人請安。”繫着皮斗篷,穿着繡陽紋孔雀官袍補服,頭上是藍寶石頂暖帽的三品高官急步揭簾而入,“粟娘。”陳演顯是匆匆從衙門裏趕了過來。

他一把抓住齊粟孃的手,細細看她,似要説些什麼,卻只是嘆了口氣,將滿眼含淚的齊粟娘抱入了懷中。

鼓枝大街督台府後宅的大花園子,疏朗開闊,湖面上結了一層薄冰。園子裏雖是白茫茫一片,些許寒風卻吹開了火豔的紅梅。齊粟娘與陳演手挽手走在梅林雪徑中,兩人不時含笑對視,卻一言不發。

忽兒間,眼前一株老梅,或是因為雪花掩蓋,開的花極是清淺,在滿園的絕豔中靜靜綻開。齊粟娘努力掂起腳尖,用中指尖輕輕觸了觸一片花瓣。花瓣上的兩粒雪一瞬間便融成了水,順着齊粟孃的手指尖輕輕緩緩地了下來,竟是暖洋洋一片。

陳演伸手將那枝高高的梅花折了下來,送到齊粟娘面前。齊粟娘抿嘴笑着不接,陳演一怔,含笑凝視着她。

從刑部大牢裏到乾清宮上書房,一個接一個的問話從未讓他動搖過。他已經不是清河縣裏那個因着她退婚,因着她上京,因着她哥哥成了九爺府管事而惶惶不安的演官兒了。

清河縣的孤燈下,他看着那退婚的書信,滿腔的悲傷,宮裏的衣食行在比高郵要得富足得多罷?皇阿哥的跟前人比八品小官的室更體面罷?

他離得太遠太久,粟娘已經不記得他了麼…

孤燈下,花梨長盒中的如意金釵泛着寂寞的光。粟娘明明説過喜歡…

還是因着,她現在眼中再也看不上這支金釵?

留不住的人,便任她去罷…

退婚書遲遲不能下筆,牀角疊放的青葛布棉衣是她一針一線縫出,牀帳上的蓮枝紋是她細細繡成,枕箱裏還有她新制未穿過的兩雙鞋,他尤記得她雙手上微微的繭…

於是,他便相信,終不動搖。

陳演笑着伸出手,撫順齊粟娘微微散亂的髮髻,替她將梅花簪上。如意金釵與梅花兒相互映,都不及齊粟孃的笑臉。

“粟娘,天津衞不是揚州,民風尚武,女眷們不好那些詩文,你儘可以多多走動。”陳演微微笑着,對齊粟娘説道:“蓮香隔得遠了,她還得自個兒過子,那府裏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齊粟娘還未來得及點頭,中門外雲板敲響了。

陳演匆匆出了後宅去忙公事。齊粟娘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早知道,就不傻愣着,多和他説幾句話兒了…也沒來得及問一聲哥哥…”齊粟娘正一邊獨自賞景,一邊琢磨齊強怎的去了山東辦差,沒來接她。枝兒捧着兩張大紅貼兒走了過來,卻是直隸漕幫幫主夫人和長蘆鹽場總商查家夫人拜貼。

齊粟娘看着拜貼兒,在石徑上停駐了半會,思考着道:“我記得宋大當家捐了五品職,他這位夫人卻沒有官稱兒,怕不是正室嫡。”枝兒連忙道:“説得是,奴婢也聽説過,這位宋大當家嫡已是仙逝,幾個妾室也沒有給他生下個一兒半女,如今——如今好似是把翁公子當了親生兒子——很是看重——”齊粟娘瞟了枝兒一眼,“從連漕府裏聽來的?也虧得連大當家一直看重翁白,不然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連京城裏的事都打聽到了,倒在我耳邊説這些。”枝兒嘻嘻笑着,“…”齊粟娘看着手上的貼子,“這位如夫人總歸不會是光來請安。”不自嘆了口氣,“我原想着,翁白不過是孩子氣,過了一陣也就好了,如今看來竟是認真上了心。宋大當家倒確是看重翁白。”枝兒跟在齊粟娘身邊慢慢走出花園子,小心看着齊粟孃的臉,“聽説這位最得寵的如夫人,名字叫道升,還是大爺府裏出去的舊人,説起來和也算有些淵源,不比別家——”齊粟娘遠遠聽得比兒招呼河台衙門裏的人放置箱籠的聲音,終是停下了腳步,扭頭對枝兒説道:“你比兒姐姐平裏可提過翁白?”枝兒搖着頭,“一個字也未提過,奴婢原還想和她説笑幾句,都不敢。”比兒看着齊粟娘,小心翼翼道:“,奴婢聽小連哥哥説,那位翁公子看着是個實在人…”齊粟娘嘆了口氣,“比兒的心思我也只是半猜着,這算是怎麼回事?——請這位如夫人三後來府裏罷。”---親們,俺終於寫到第五捲了,呼叫一下粉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