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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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鄭文燕，慶不知為什麼竟然到一陣突如其來的膽怯。她不很自然地和她遠遠地打了個招呼，問她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鄭文燕的神情氣與以前初見她時幾乎判若兩人。她氣若游絲地告訴慶她在市公安局有個人，是託他輾轉打聽才找到這兒來的。她和慶握了手便沒再鬆開，問能不能佔她一會時間有事想談談。慶看看錶，説來不及了我下午一點前有事要出去。文燕説那還有半個小時呢，我只有幾句話説完了就走。

外面陽光猛烈，於是她們移步到機關對面一間清靜的咖啡室裏，各要了一杯冷飲坐下。還沒開口文燕已淚水盈眶。一看這眼淚慶心裏不問自明。

文燕的第一句話是:“肖童和我吹了。”慶只能佯做驚訝:“吹了？為什麼？”

“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慶心裏跳了一下，但臉上保持了鎮定，問:“他愛上誰了？”文燕抬眼，盯住慶，慶竭力讓自己的目光不做迴避。文燕説:“他讓一個有錢的女人纏上了，那女人給他汽車，給他大哥大，也許還給他錢。所以他就變了，他控制不了自己。我太瞭解他了，他要喜歡上誰就控制不了自己，就會不顧一切。”慶的心跳穩定了許多，但她又突然警惕起來，肖童該不會把他接觸歐陽蘭蘭的事在外面到處亂説吧？她問:“這個女人的事，是肖童告訴你的嗎？關於他和這個女人的來往，他是怎麼和你説的？”

“不是他説的，他當然想瞞着我。他説他要和我分手是不想耽誤學習，是我們的格不合。可我去找過他的輔導員，是他們盧教師告訴我的。肖童搭上一個款妞學校裏很多人都知道，盧老師説這樣下去會害了他，他希望認識肖童的人都做做工作，勸勸他。肖童現在因為這個在學校裏都快臭了。”慶看着兩頰垂淚的文燕，她臉上的優點本來是那股子文靜的神態，一旦換上了憤恨和悲哀，面相就不免大失水準。慶心裏動了一下，不知為什麼突然問:“那麼，他當初對你，是不是也不顧一切呢？”文燕用手絹擦眼，擦了半天才坦率地承認:“沒有，是我不顧一切追的他。這麼多年一直是我對他好，照顧他，所以養成他生活上是很依賴我的。我們認識不到兩年，可我們倆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像一對老夫老似的，只有柴米油鹽，沒有談情説愛。真的，他對我一點都沒有一個二十歲的男孩子應該有的情。”一既然他是這樣一種格，那你怎麼知道他在情方面控制不了自己呢，你怎麼知道他對女人會不顧一切呢？”

“憑我的覺，憑我對他格本質的瞭解。我的社會經驗比他多多了，我看他不會看錯的。”

“那，”慶疑惑地問:“你來找我，是不是想讓我幫你做點什麼？”文燕的表情立刻充滿信任與懇切“你給過他光明，你是他最信賴最佩服的人。他一定會重視你的話的，我希望你能和他談談。”慶想，這女孩子也真是傻得可以。找上她來做肖童的工作幾乎有點“引狼人室”了。她勉為其難地推道:“我也很少有機會能見到他。”但是一想如果一點也沒有幫忙的表示似也不大合乎情理，便又補充道:“當然如果見到了我會説説他的。可我怎麼説呢？和誰戀愛是他的自由。”

“是他的自由。他不愛我我不能強求。可他那麼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人，不該自甘墮落，去貪圖一個女人的汽車、電話和錢！那女的那麼年輕就那麼有錢，她能是個正經人嗎！”

“也許是她家裏有錢吧。”歐慶見時間快到了，口氣上已有些敷衍。但文燕仍是義憤填膺，恨之人骨地説:“用父母辛苦血汗掙來的錢去追男的，能是什麼好人！”文燕對情敵的深惡痛絕，使慶心裏到一種震撼。看來，再文靜的女人，當自己的倩領地遭到人侵時，也會變得惡毒起來。

她含糊、籠統、原則地答應了文燕的要求，表示儘量做做肖童的工作。從咖啡室和她告別後，慶匆匆趕回機關。她上午和李強説好了一起去龍慶峽踏勘踩點的。李強在她和文燕談話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搜查的一切準備工作，並已和延慶縣局取得了聯繫。

慶在北京住了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去龍慶峽。他們一行人便衣打扮，分成幾組，乘車穿過居庸關和八達嶺，直抵龍慶峽。他們把車停在龍慶峽賓館的門口，然後乘古城河口的電動扶梯，‘翻上了七十米高的攔河大壩。站在大壩的頂端.慶的眼前為之一。遙目四望，南方山巒浩蕩，灰白的八達嶺長城蜿蜒其間。山下綠水如帶，炊煙裊裊，與山間霧靄飄浮的嵐氣，合為一體。回身北眺，峽內青峯四合，一水中，碧藍如鏡。這詩畫般的情境讓慶動萬分。杜長髮在身邊嘆一句:“真仙境也。”可她反倒覺得自己就像在一個從不停頓的機器裏週而復始地運轉了多年，這一刻才又回到了人間。她站在大壩上，任微風拂面，忘乎所以地向山谷裏喊了一聲。得周圍同伴無不大吃一驚，以為遭遇了敵情。李強拽了她一下，她才清醒過來，隨眾人下壩登舟，向峽谷深處徐徐而行。一張船票六十元錢，初嫌昂貴，但船行一路，兩岸峯巒人水，水動山搖，步換景移，自然野趣和人文景觀兼收幷蓄。—一入目，倒也覺得所費不枉。

他們在十八盤棄船登岸，沿山道盤旋而上。山並不高，山後便是一片平原，有公路可通達至此。在十八盤等候他們的延慶縣公安局的偵察員充做嚮導，十分便捷地領他們找到了十八盤旅店。他們在旅店附近查看了一番，確切掌握了前後出口，然後這地形便無可再勘。李強忽發奇想，臨時決定和慶假扮夫到旅店裏開個房間住進去。

慶心裏並不太願意和李強假扮夫，無奈李強以命令的口氣説出，慶只好服從。李強和杜長髮待幾句，然後偕慶離開隊伍，向那旅店走去。

旅店安靜得似乎門可羅雀，他們東張西望走進大門。想不到這麼小的旅店也有個接待室服務枱，聽説他們要住店，一個睡眼惺鬆的服務員問住一間還是住兩間。李強不假猶豫地説住一間。服務員問那你們有結婚證嗎？李強笑道，你們這兒還這麼正規？服務員也笑了，給他們拿了鑰匙，説可不是嗎，我們這兒有時候還住外賓呢。

這是一箇中國古典庭院式的旅舍，紅梁綠柱，雖有些俗氣，卻不失特。三進的大院，前廊後廈，倒是個郊遊避暑的好去處。李強和慶裝做看新鮮地前後院轉了一圈。客人未見一個，服務人員也僅二三。回到屋裏，李強即用手持電話命令留在外面的杜長髮提前行動。

慶問:“不是晚上嗎，為什麼要提前？”李強收好電話，説:“現在客人不多，而且白天看得清楚，我想也沒有必要耗到晚上再搜。”半小時後，杜長髮帶着一批身穿警服的公安人員和一隻比警察更有訓練的緝毒犬，從正門登堂人室。他們帶了馬處長剛剛批出來的搜查證，口口聲聲要搜尋一件殺人的兇器。警察們散在各處搜索，連服務員的休息間、更衣櫃，旅店的辦公室都—一搜過。搜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最後杜長髮“搜”到了李強和歐慶的房間。

“什麼也沒搜到。”他小聲向李強彙報。

李強習慣地問一句:“你們搜得細不細廣杜長髮誇張地甩着頭上的汗，説:“就差挖地三尺了。”

“那狗呢？”

“東聞西轉就是不叫。這狗還是從德國進口的呢，能識別幾十種毒品。破了好幾個案子了，總不會到咱們手上就鬧情緒吃大鍋飯了吧。”李強口氣:“‘算了。你們撤吧。”杜長髮離開屋子。慶隔窗聽見他們裝模作樣地和旅店的人待了幾句，牽着狗呼隆呼隆地走了。李強説道:“咱們也走吧，趕得及回去吃晚飯。”門口的服務員見他們也要走，極力挽留。李強笑着説:“剛才那幫穿‘官衣’的可把我嚇着了，我們還是趁早走了的好。”門外已經不見杜長髮他們的人影，慶跟着李強又翻過十八盤，乘最後一班船無功而返。船上的座位很空。他們坐在後排，誰也無心欣賞側岸峭壁上的落金輝。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了一個問題:對歐陽天和大業公司的懷疑會不會是犯了一個方向的錯誤？這話由李強口，但他們兩人又同時否定了它。伴着隆隆的船機聲和嘩嘩的水聲，他們又默默地做着其他猜測。李強説:“會不會是肖童憑空編造故事哄你去和他約會，騙取好也騙取重視？過去就發現有的特情有過這種表現。”慶沒有作聲。她的不作聲已經表明她否認這個可能。李強馬上也意識到他的假設不能自圓其説。

“如果那樣豈不適得其反？”其實慶心裏最怕的，是另一種可能:“會不會他們已經懷疑了他，利用這兩個情況來試探他？或者，利用他傳出這兩個他們設計好的現場來麻痹我們，證明他們其實奉公守法做的全是正經生意什麼問題也沒有？”慶的這個假設連她自己都到震驚，因為這不僅意味着他們的偵察意圖及內線手段已暴殆盡，今後獲取證據破獲全案將極為艱難，而且還意味着肖童的生命面臨危險。當然這危險不是現在。如果歐陽天真的清楚肖童的面目，至少現在還不敢對他下手。

從龍慶峽回到市區時天隱約有些擦黑，只有在擁擠的三環路上還能看到西邊遙遠的殘紅。他們直接把車子開到處長家，處長還在等他們的消息。

對十八盤旅店搜查的結果處長已經從延慶縣局那邊知道了消息。對李強和歐慶所做的形勢判斷和各種猜測，他似乎都不以為然，而他自己又沒有提出任何新的假設。他説，你們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不足以服人，更不足以確定。看來我們得看一段時間再説了。看看各方面的人，包括肖童，下一步都是如何表現。

從處長家出來，早過了晚飯的時間。李強再次邀請慶到他家或者一起在街上吃飯。慶冒剛好，體質正虛，心情鬱郁，便説改吧隊長，我現在沒有一點胃口，只想早點休息。

李強説那好我送你回家。

路上，慶悶悶不語。李強一邊開車一邊寬:“這不是咱們的問題。‘特情’的素質有高有低，能量有大有小，有時候情報質量差，是常見的事情，你用不着有挫折。我看也不致於影響你的提職問題。你安心回家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明天上班，高高興興帶個好心情。”李強的話語充滿了體貼和關切，他近來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説話變得越來越頻繁。可也許是他們太了，距離太近。是同學，是同事，是朋友，也是上下級，慶對一切都有點司空見慣。他們之間無論是烈爭吵還是脈脈温情，慶心裏的覺都有點遲鈍。

她在她家的路口下了車。她下車時對李強説了句謝謝你隊長。李強説以後下了班別叫我隊長。她便又説謝謝你強，這兩天你也累了也早點休息。她也搞不清她這樣説是出於常規以外的關心囑咐，還是一種正常的禮貌和客氣。

她下了車往街口走。她知道李強的車直等她拐了彎看不見了才開走。她想這樣下去不行，和李強的關係應當保持怎樣一個距離必須有個確定。要麼拒絕，要麼接受。若即若離久了只會導致是非和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