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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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秀氣的手指,卻彷彿藴含着驚人的力量——將那個天下只有月神純血之子才能轉動的天心月輪,一寸一寸的轉動。
月輪上有刻痕十二,然而,每轉過一道刻痕,都似乎用了極大的心力。
連聽雪樓主那樣的人,眼神裏都出竭盡全力的孤狠和凝注。
身上只有一半的血統,所以,要打開這個天心月輪,另一半的力量只能倚靠他本身的武學修為——將幾乎是十二成的力量都凝聚在手指間,蕭憶情蒼白的手指幾乎要扣入玉石的轉輪上,強自壓制着動用真力而引起的臆間不適,聽雪樓主一分一分的轉開了月輪。
當月輪的刻痕轉過第六宮的時候,極遠極遠的地方隱約傳來一聲輕微的“吱呀”——然而這個極其細微的聲音卻有説不出的寒意,讓一直站在神殿門口遠眺的白衣祭司猛然間全身劇烈一震!
“開了。”迦若站在高高的祭壇上,看着湖面,忽然間低低説了一聲。
彷彿是回應他這一句話,鋪天蓋地的水聲忽然間以想象不到的聲勢漫了過來!
彷彿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將祭壇上孤零零站着的白衣祭司湮沒。
——那是聖湖的水閘第一次被打開,湖水傾瀉入地底的聲音。
那些錮死靈的湖水,幾百年來第一次被排入地底。
隨之而起的,是那些歡呼着、尖嘯着從幾百年黑沉沉湖底牢籠裏騰空而起的死靈們,掙離水面,在半空瘋狂的舞動飛竄,恍如紅蓮烈火當空燃燒。聖湖的水在動,劇烈的往地底奔湧,那些死靈浮出水面,先化為紅蓮,然後紛紛掙了水的錮,在空氣中呼嘯着來回,發出火一般的亮光。
空氣彷彿陡然凝結,有無形的力量瀰漫着,連天上下落的雨絲都被得無法墜落!
惡靈升騰而起,飛躍狂舞於漆黑的空中,氤氲如霧氣,有一片一片蒼白的灰燼,從天空中飄落。無無本,無始無終。
天茫茫然的壓下來,黯淡如墨,冷沉如鐵,彷彿世界的末路,洪荒的盡頭。
轉輪轉過第八宮後,蕭憶情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彷彿臆間翻騰的血氣終於無法壓抑,衝出了咽喉。他咳得俯下身去,然而手指卻依然死死的握住那個轉輪——他咳出的血濺在月輪上,忽然間,天心月輪竟然微微亮了亮!
月神之血浸潤了它,這個拜月教最高聖物彷彿得到了什麼祭奠,轉動的艱澀緩和了不少。
“海天龍戰血玄黃,披髮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驀然,站在門口看着黑沉沉夜幕的白衣祭司嘴裏,吐出了這樣的四句口訣——聽雪樓主聽得那樣的詩,眼睛驀然微微一涼:那是白帝門下的不傳之秘——當年高夢非窮途末路下,聽過他念起這首詩,然後長笑拔劍自剄。
“我去了。”——看到紛紛逃逸的惡靈在夜空中狂歡跳躍,知道它們一時喧鬧後便要四散逃入陽世,只怕從此再也無法控制,白衣祭司不再遲疑,對身後的聽雪樓主出言。頓了頓,緩緩道:“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你了。”蕭憶情的手一震,他答不出話來,只是咳嗽着,從月輪下直起身子看迦若。
漫天的劫灰紛揚而落,迦若站在祭壇邊上,手指間的血不停地,卻不曾回頭看這邊一眼,白袍如風一般飛揚而起。
“咳咳…儘管放、放心。”蕭憶情終於掙扎着,吐出了一句承諾。
然而,即使是聽雪樓主,在説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也掠過了深切的悲憫和震撼——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月黯星隕,一天劫灰,相送兩人衣冠皆似雪!
“好,好!——”迦若點頭,忽然看着天空,大笑“有聽雪樓主這句話,天下何事不可放心?生死均可相托,信君必不相負!”他忽然一揚手,手中本來提着的白袍前襟飛揚而起。再也不回頭,白衣祭司從神殿高高的祭台上拾級而下,走入漫天的劫灰中,那是義無返顧的堅決的步伐。
蕭憶情不再看離去的祭司,他的手指再度用力,一分一分的、將那個天心月輪打開。
身體裏的血似乎要沸騰起來,衝出腔——他知道那是自己強自冒犯拜月教聖物、而讓體內着的並不純粹的月神之血悖逆,引起了纏綿入骨的惡疾復發。然而,既然答應了迦若、就算是背天逆命,他也要拼着畢生所擁的力量,將這個轉輪打開!
已經轉過了第十宮,地底水閘已經大開,站在祭台最高處的神殿裏,他都能聽到底下聖湖裏洶湧的水聲——那是幾百年來,第一次被排乾的湖水!
將那些沉睡的兇靈統統驚起,將那些幾百年來的怨毒統統釋放——迦若和他…究竟在做的是什麼樣可怕而有死無生的事情?
然而,一諾如山重,生死俱為輕。何況是身為聽雪樓主的他,和拜月教大祭司的擊掌誓約。無論緣起是為了什麼,這個約定,一定要盡他所有的力量來守住。
更何況,在這個誓約裏,有着讓他心神震撼的東西。繼承聽雪樓、拓地萬計,在中原武林馳騁睥睨的他一直有着自己的抱負和理想,也知道那樣的信念對於支撐着血戰前行的人來説是什麼樣的意義——所以,如今的他,才能那樣深切的瞭解如今迦若以身相殉的深意。
“迦若…”忍住臆間彷彿要割裂的痛苦,蕭憶情緩緩將月輪轉向最後一個刻度,陡然間,嘴裏吐出一聲深沉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