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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趙玉兒甘守空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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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張監生言旋故里、趙玉兒甘守空幃楊柳風吹何太急,桃花雨驟蒼苔冷。此際不堪情,斷腸二四更。

卷卷鴛鴦被,掩掩珊瑚淚。新舊總徙然,殘花豈再解。

《菩薩蠻》且説張三監生在文安縣做三衙任滿,升了南京鷹揚衞經歷,辭了上司,重到北京。收拾帳目,打點同了家眷,水路回南,這番不住在西邊甘石橋了,就在前門往東,尋了個下處。

在陸侍郎口兒,也是個熱鬧所在。他也是京官了,不免拜拜蘇州親友,凡是緞店、灑線店、扇子木梳各雜貨店。

偶然一,拜個緞鋪子姓徐的。主人不在家,接帖的是個老僕。他見是紗帽綠領,一個騎馬的官員,全然不認得了。張三監生卻認得是走腳通風,前那個老管家。便問道:“你認得我麼你如今越發老了。”老僕想了一想,才笑起來道:“原來是張三相公!恭喜!

恭喜!做了官了。”張三監生喚他在旁邊來,問道:“娘娘、姐姐都在這裏嗎?”老僕道:“那年請相公不來,我家徐大官回家,又有人説了些是非,在家鬧了十多,把姐姐許了個新秀才彭相公。那知嫁到他家,是做親的頭一夜,新郎半夜叫將起來,道是破罐子,跑了出去。他父親也是老秀才,第二,要告要吵,把姐姐退了回來,嫁都不肯還我家。大官十分沒趣,把兩個娘娘與姐姐,都打了一頓。説道:『我三十八歲,尚沒兒子,只這個女兒。指望嫁了女婿,做個半子。如今出了這樣醜,那個好人家,再來娶你!』沒法處,我家官人把住房都賣了,帶了家眷,搭在龍衣船,上來到京裏。過了兩三年才有個灑線店。陸家沒了娘子,娶了姐姐做後老婆,去年也養了個女兒了。”張三監生道:“時移物換,多少變遷,可嘆!可嘆!你下午可到陸侍郎口,問新升南京經歷的張爺家,我還要賞你,也還要勞你一事,不可失信。”老僕道:“我下午準到張爺家來。”正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原來張三監生只為破了徐大官女兒的身,心上不安。老僕受了他三兩賞封,傳言寄語與大小娘子説了。央兒子的丈人浦親家為媒,求陸家兩歲的女兒,與他兒子自勖新養的孫孫結姻。浦親家與徐家、陸家,都是在京開店,相會的。

徐大官又不曉得就是子張三監生,竟結了百年姻眷。只有張三監生與徐家大小娘子及女兒四個人心照。為這聯姻,忙亂了月餘。

正待往張家灣,尋船回南,只為搭官船不便,自僱船又怕路上難行,蹉跎了幾。那知蘇州頭幫糧船已到,阿龍在前門上一問,正問着了徐家鋪,着人領到張三監生下處來。且喜在家。阿龍磕了頭,立起身來,張三監生道:“我離家二十多年,你全沒一稟帖寄來,問問家主平安,今來此何干?”阿龍先説了大相公、二相公把我逐出,落在外。然後把三娘子改行從善,來尋相公與大官的話,逐漸説完。張三監生大怒道:“我已休過了,聞得在外為娼,玷辱父母兄弟。不成人的貨,誰教你奴才領到北京來?”阿龍又跪下稟道:“大相公、二相公又在去年沒了。小人不肯跟來,便要擺佈小人。原説家主若不收留,依舊回去。”張三監生教請出大相公來,張自勖也不認得阿龍來。阿龍見小主人出來,一般跪下磕頭。張三監生對兒子道:“我父子久在他鄉,只為你生母賤,不料你大伯、二伯相繼沒了,我的產業畢竟飄散。親弟兄三個,病死了兩個,豈不可痛況你母,蘇州住不得了,搭了糧船趕到京裏。我是義斷恩絕,決不收留的了。不知你心下如何?”自勖道:“記得古書上道是:『母出與廟絕。』爹不認,兒子自然也不認了。或者爹與兒子,都助些盤纏。等他原糧船上回去。”張三監生道:“我父子如今往南赴任,他在北京落得眼中清靜,他回南不回南,不必管他。況已休的,原不是我家人了。也罷!取出三十兩銀子來,就算你與他的。”一面叫自勖取銀子,一面叫過阿龍來,吩咐他道:“你拿這三十兩銀子與他做盤纏,回去不回去,我都不管。只不許説是我休過的前,小相公也要體面。若説了是前,不論在蘇州、在北京,我定然送你到官,問你個主母的斬罪。婦人免不得討氣絕。不説是我前,憑你們做歹事,左右不是我家的人了。”自勖取出銀子,遞與父親。張三監生又教封好了,寫了數目,與阿龍拿去。又吩咐道:“你也再不許上我門了,我已做官,送你到兵馬司,便教你打一個半死。”阿龍忙忙應了自去。有詩為證:敗子回頭便做家,奈何女戀煙花;周旋子母非為過,棄置總不差。

人去任他風滾,身歸喜我宦情賒;從今南北分歧路,冷署悠閒罷晚衙。

且説阿龍拿了三十兩銀子,回到張家灣上糧船來,把一番的話,從頭至尾話了一遍。三娘子道:“他不收留,怕沒安身去處麼只是我若略守些規矩,如今也做了了。不知是那一個狗婦,倒做了現成?”阿龍道:“我為家主吩咐了,不敢打聽一句,飛跑來了。

原説回去不回去,憑我與你,只不許説是張三娘。你如今意下如何進城不進城,早些計較。”三娘子道:“我已四十六歲了,做小娘兒也不久,就許嫁了你,也了我終身。只是百來多兩銀子,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會幾齣戲文,曲子又像模樣。且認了你做老公,你認了我做老婆,搬到城裏尋個教師索學些戲,你也學了打鼓板。

有好主兒,接他一兩個,平常的不要留他,靠着做戲混幾年。過了五十歲,你那時也四十多歲了。一馬一鞍,料不落寞,今夜就與你做夫婦起好麼?”阿龍道:“好便好,若與別個熱了,我要吃醋的呢?”三娘子道:“夫間不消吃醋。

只是如今姓什麼好?”阿龍道:“我姓安,原是安祿山的子孫,落到南方去的。

你既嫁了我,就喚做安三娘便了。”這一夜,就買了三牲祭祀。兩個沒廉恥的,拜了天地。權在船裏做親,把五錢銀子,與船上買酒吃。

他兩個在艙傳杯盞,吃得爛醉。此時正是七月初旬還是熱的,兩個都得赤條條。扯來牀上席子攤在那船板上,阿龍把婦人撳倒在地,着醉那醉。只頂進去,就有騷水亂。一個不知高低價,搗這個不知死活價去。

婦人口裏哼了叫,叫了哼,也不顧船旁百人行走。從古來老娼,沒一個賽得他過。雖是命裏犯了桃花,不料他這般狂騷,到二更船上人都睡了,兩個酒也醒了。方才爬起來,又把冷酒大家吃了幾甌,上牀去睡。

,找還了糧船上船錢。僱了一輛車子,雙雙入城。怕正陽門近張三監生下處,反從順城門進去。先尋個飯店歇下,託那店主人次尋房,卻尋在戲子聚集的左近,請了教師教三娘子的戲,教阿龍的鼓板。

後來三娘子學會些雜戲,阿龍學會了鼓板,合在鄭皇親家班裏,倒也做了二三年生意。只為三娘子被人得多了,忽然一,小腹子疼痛起來,只一週時,就嗚呼哀哉了。

他原是好好人家的女兒,又嫁在好好人家做媳婦,只為一念之差,再不改過自新,終於墮落。故此一世沒結果,悔死他鄉。

有詩為證:婦人水古來聞,亦須常把身心束;只緣夫主少年痴,學樣思量圖飽

張郎李友聚歡娛,陰中任憑陽洗浴;奇不過廿餘年,留與千秋作忠告。

如今丟過了第一個女。且説張三監生,因為僱船未便,與浦親家商量了,只得僱了四乘騾轎,跟隨的男女僱了六個騾子,往南進發。頭一夜,出城遲了,走不多路,就住在長店地方。雖是個小小去處,萬曆年間,民安物,憑他大財主大行李,隨處可歇,並無盜賊騷擾。

張三監生睡到半夜,夢見自己到都城隍廟裏,上殿叩頭。都城隍道:“張某隻因你改卻前非,不貪了,故此不減你的官祿,不缺你的衣食,止少了十年壽算。這經歷官兒,原沒甚滋味。你到任後,就該與你兒子援例入監。有了小小前程,便可保守家業。家裏的田產,還有些是你侄兒收着。明年速速告病回去,料理一年,就要辭世去了。趙玉兒是你的老婆,不須憂他改嫁。”張三監生叩頭稱謝,陡然驚醒,才知是南柯一夢。當夜説與趙玉兒知道。次也説與兒子張自勖,十分嘆異。

一路閒話休題。到了黃家營,渡過了黃河,在清江浦僱了兩隻蓬子船,直到儀真縣地方。只因官冷,沒有衙役來接。依舊自己僱了江船,一帆順風竟到水西門泊下。

就以近就近,水西門裏租了一所房子,安頓了家眷。擇了吉上任。停不多時,在上元縣起了隨任納捐的文書,替兒子張自勖納了捐。

不等京諮到手,先去國子監,見了祭酒司業,走班坐監。雖然文字不濟,一般也列於衣冠,人前做人。坐了半年。

張三監生忽然動了回家念頭,在南吏部江都察院,各上司中了文書道是:老病乞休。南吏部查他年貌冊,只得五十多歲,年力強壯,不肯準他病呈。張三監生又央了南吏部大堂一個同年考功司郎中,一個同鄉,再三懇求,才準了申文,轉申北京吏部。張三監生又替兒子自勖在國子監告了暫假,收拾回蘇。僱了人夫抬扛,轎馬坐人。打從句容、白玉,一路直到丹陽下船,雖是小小官兒,也算風一度。

有一曲簇御林為證:官員相經歷容,池前雛唱道雄,村夫野婦都驚勳,左右的都遵奉。轎兒中,鳥紗繡服,滿面好風。

張三監生到了蘇州,船泊閶門。思量祖居新家巷地方,被頑出醜一番,不好意思。先差人通知大房二房。原來大房絕嗣,止有二房兩個兒子。大的立嗣在大房,第二的原承二房香火,端的住在一處。

大房房子,只一個六十來歲的嗣母居住,弟兄兩個到閶門船裏,見了張三監生與趙玉娘、張自勖,大家傷了一場。就請三阿叔到南倉橋大房舊居,安頓家眷,再作區處。張三監生到了大房家裏,見過了老寡嫂。有古詩為證: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不改鬢催;兒童相見無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過了幾,兩個侄兒把棧房所存帳目都還了。説連年利息,父親兩個存,並未結算。張三監生道:“虧了兩個阿哥替我掌管,才不被惡婦費盡。還説什麼利息。”又把新家巷房子賣了,總寫了一本帳目,盡數與兒子張自勖。吩付道:“我看你不嫖不睹,不在外非為,豈但不像婦生的,連我也勝似幾分了。我只為少年時,血氣未定,被一個伴讀先生引誘壞了,幾乎喪身恚家。還虧我改過自新,不至落。你創業不足,守業有餘,只小小心心,保家為上。就是小官,我為在京便易,故此營謀做了,也不曾趁什麼銀子,你切不可動此念頭。”張自勖跪受教訓,以後都是他夫二人管理。張三監生與趙玉娘,當常叫一隻半大不小的遊船,虎丘觀音山各處,逢場作樂。

過了年餘,張三監生忽然一病,醫藥無效,料道不好了。喚兒子媳婦,含淚吩咐道:“我為結髮不良,天涯飄泊,只為命薄,才得回鄉,快活又不久長。你庶母趙氏,雖出青棲,似能貞守,你夫婦二人,須事如嫡母親生。他年過四十,也沒甚親戚在南。孝順一分,便如孝順我了。孫兒七歲,就該請師訓誨。但擇師是第一要緊事,師若不肖,反受其累。第二孫兒媳婦自,也不是長計。我們原不是窮人家,就僱個姆何妨如今這個罷了,以後不拘男女,養出來,就催他。替祖父多養幾個好兒子,我死也快活。”又喚了兩個侄兒,吩咐了。又與趙玉娘絮絮叨叨,説了幾番,半夜子時,辭世去了。

張三原是好張三,少小痴老不憨;一念自新天恕過,妾賢子孝才堪譚。

話説張自勖父親死了,開喪出殯,一一盡禮。丈人浦老官,偶然置貨回南,弔奠過了。便對女兒説道:“你娘與阿嫂早晚思念你,你生長在北京,何不勸丈夫改了北監,也像死的親家,帶了些本錢,在北京前門上開個官店,又不坐吃山空。又好圖個小小官兒。總承我的兒叫聲,也好。”浦氏把這話,枕邊與丈夫説了。張自勖原是生在蘇州,長在北京的,一説便允。

湊了有七八千銀子,家裏一應事體,都託與庶母掌管,打點來年二三月,趁着官座船,上京。反留浦老兒在蘇州。預先置了二千銀子的緞灑線。

説時遲那時快,過了年,轉眼是天了。只因孝服未滿,不便往南。國子監起改北文書,一徑同了浦老兒往北京去了。丟個趙玉娘在家,孤孤悽悽,好不難過。

卻為他真心從良,再無念,那時也有原先買下的家人僕婦,共有三對,又有大小丫頭兩三個。他待人極寬,治家極嚴,平常時節歡天喜地,一有正經的事,便嚴聲厲,笑臉也都沒了。

夜裏只是空房獨睡,丫頭片雲叫他睡在裏房。黃昏未靜,便吩咐一家,都熄燈睡了。只自己房裏,停一盞油盞。片雲心下想道:“為何不許我睡在房裏,莫不是小有些蹺蹊?”夜裏悄悄爬在頂上往下看時,並沒動靜。第二夜又爬上去時,只見趙玉娘燈下坐着,嘆了兩三口氣。忽然開了皮箱,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卻有七八寸光光亮亮的,不知什麼做的。他便解開裙子,赤條條坐在醉翁椅上,把這個在裏去。指頭扯進扯出;口裏唧唧哼哼。

扯了半個時辰,只見眼也閉了,氣也沒了,昏見了一會兒,哼哼的醒來道:“快活!快活!”片雲看得痴了,一跌下去,響亮一聲,趙玉娘急急把角先生收入包內,連水也不曾揩乾。有掛枝兒為證:硬肚腸從了良,去做偏房,僥倖煞沒快心腸。誰知張三郎,先把奴拋棄,睡遲還不穩,短嘆又長吁。把角先生權做丈夫也,只被小丫頭瞧煞你。

這趙玉娘堅守空房,再無。不要説家裏人與大房二房的侄兒敬重他,連外面人都傳説他的苦守,嘆道:“難得!難得!”不料片雲這丫頭把角先生的話,説與一個上灶的婆娘,漸漸傳將出去。也有笑他的。那曉得事體的嘆道:“可憐!可憐!只這件就明明白白是個苦守的了。”張自勖在北京,聽見他在家守節,越加敬重。常常寄家書回來,千娘萬母謝他,再不敢怠慢半句。比那養他出來的三娘子,可不是大相懸絕了。

十八年後,浦老官沒了。張自勖也就收了官店,小心的帶着子,回到蘇州過活,終養天年。